卫老爷子让人闭嘴的方式,简单又粗暴——给顶尖的几个世家各送上了礼物,打着卫玠的名义,说家中孙儿偶得了些有趣的东西,特赠与叔伯赏玩。
各家得的东西差不多,都是一套做工比较粗糙、只胜在造型新颖又小巧可爱的海外雕塑,一套十二个,有人物,有动物,表情丰富,动作憨态可掬,单个的大小只够握在掌间,真的是只能用“赏玩”来形容。
琅琊王家的案几上,一字排开的放着这套雕塑。王澄已经盯着他们看了有一阵子了,还是不太懂卫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东西有什么特别的吗?”王澄问王导。
王导少时曾与卫瓘学过书法,后与卫玠交好,因着这两层关系,如今才被一头雾水的王澄叫来一起参详。
家主王衍坐在上首,假装神秘莫测,但其实连他这回都猜不透卫家的打算了,只得群策群力。
“我在大将军那里也看到了类似的雕塑,只不过样式不太一样,还多了好些海外的画。”另外一个同辈的王家郎君王敦开口道。
王敦有将才,眉目疏朗,性格简脱,历史上与当了丞相的堂弟王导配合无间,共同协助琅琊王(晋元帝)建立了东晋,尊定了“王与马共治天下”的政治格局。但行事亦正亦邪,最终走上了造反一途,失败,死了。
卫老爷子惜才,没有打压王敦大放异彩,只是暗中牵制,没许王敦出京,让他一直在大将军王济的眼皮子底下做事。
王敦如今还不是权臣,也没生什么造反的野心,每天都很开心的跟在王济身边,觉得王济这个世家大哥的性格简直太几把合他胃口了。
——这是来自一个中二病对另外一个中二班的惺惺相惜。
从弟王导则善谋段,少有风鉴,识量清远。在得到从兄王衍和王澄同意后,拿起了雕塑,在手中掂了掂重量,质感沉重,这绝不是一般材料能够有的坠感。他心中有了一二分了然:“这不是个普通的雕塑。”
王澄:“你这不是废话嘛。”
王眉子拽了拽自己叔父,让王澄说话不要太冲,哪怕与王导是一家人,但到底血脉关系上已经很疏远了,不能太不知道客气了。
幸而,王导性格宽和,并没有介意,只是命人拿来矬子,一点点矬掉了雕塑某一处表层,露出了金黄金黄的内里。
“=口=”王澄一脸震惊,在挥退下人后,他亲自矬开了另外一个雕塑,得到了一样的结果。不甘心,王澄干脆给十二个都开了瓢,“卫家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不对啊,卫家这是要干什么?贿赂?贿赂咱们家干什么?”
类似的对话,那一天在不少世家都上演了一遍。
送金块当然是别有用意的,只不过卫老爷子用打哑谜的方式,委婉的告知了这个用意。这也算是一个考验,对队友智商的考验。够格,咱们就是好盆友,一起去海外淘金,不够格……那就与人无尤了,我送你一套金子,已经仁至义尽。反正现在卫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琅琊王家还是王导最先想通了此中关窍:“这套东西,你们知道卫家送了几家吗?”
王眉子把他知道的都说了一遍,即便都是些比较周正的人家,不局限于是否与卫家关系好,但肯定是与各路藩王没什么联系的世家:“哦,对了,小娘叫我们出去的时候,也每人送了一个,说是图个新鲜,没怎么在意的样子。”
王眉子如今也是卫玠那个小团体中的一员,他们的小团体在这些年的发展中已经不能用“小”团体来形容了。
王导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数字,又道:“老师(卫瓘)之前给宫中送的那一批呢?”
“几车吧,画啊,雕塑啊,镜子什么的,无所不包。”还是身为小辈的王眉子回答了王导的问题。
王导心中的数字又往上跳了几番,简直到达了一个心惊肉跳的数字,他也是在心中稳了稳心神才道:“这是来自卫家的邀请。”
“请什么?”
“请咱们一起去海外挖金矿。”
“什么?”这次连一向不爱财的王衍,都专注的看向了王导。
王导将他大略估算的数字说了出来:“师弟(卫玠)当年派人出去的时候,准备了多少东西,我是大概知道的,其中有一部分瓷器还是我帮他联系的卖家。那些东西绝对不够换来如今卫家不避人就送出去的金子。那么,卫家的金子是哪里来的呢?”
“哪里来的?”王澄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王敦无奈的看了眼从兄,心想着,家里都说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但是明明王澄比他更简单,这货就没有脑子,脖颈上的东西只是为了显得个子高一点而已:“自丝绸之路开辟后,我们就知道了海外有不同的国家,国力也很强大的,但大部分还是生活落后,不通教化。但是他们对我们的瓷器、丝绸和茶叶很感兴趣,能换来可以说是暴利的金银。大批的金银哪里来?金银矿。而那些人看起来还很好对付。”
简单来说六个字,人傻,钱多,速来。
王澄终于懂了:“卫家的家仆找到了海外的一个金矿?”
“肯定不止一个。”王衍鄙视的看了眼自己的蠢弟弟,“恐怕已经大到卫家怕吞不下,需要找盟友和国家出面的地步。”
琅琊王家的这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老爷们,同时吸了一口凉气,在心里想象着这到底得有多少钱。
“怪不得陛下要设立皇商。”
不管是皇室还是世家,目前来说,肯定是都不愿意亲自出面去做这些的,他们需要一个代言人,皇商就是皇室选出来的代言人。
“可信吗?”
皇商是否可信,卫家是否可信,黄金是否遍地都是,这都是需要搞清楚的问题。其实仔细想想,卫老爷子再怎么样,也是不可能拿这种事情骗人的,他不至于犯“惹众怒”这种低级错误。
但世家基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们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个说法就相信了,他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明。
说实话,更加小人度腹些的还会阴暗的想,若真有这么多金银,卫家会主动暴露出来,与他人分享?这能给卫家带来什么好处?
就在众人将信将疑的当口,历史送上了一波小小的助攻。
夏五月,荆、扬二州发大水。匈奴郝散之弟度元,率领冯翊、北地一带的马兰羌及卢水胡人反叛,攻北地,北地太守战死。刚刚上任仅不到一个月的冯翊太守欧阳建,与度元交战,欧阳建大败。
与此同时,彗星现于东方。益州刺史赵貵与略阳流人李庠,杀害成都内史耿胜、犍为太守李密、汶山太守霍固、西夷校尉陈总,占据成都反叛。震惊全国。
发生在一南一北两处不同地方、但时间上差不多的叛乱,遥相呼应,让朝廷一时间有点招架不住。
欧阳建与卫璪同时快马加鞭送回了求救信。
欧阳建是石崇的外甥,一直在和裴頠两个人搞唯物辩证法。去年冬天的时候,匈奴人郝散造反,冯翊都尉三下五除二的镇压了这次造反。冯翊太守和都尉有功,升了官职。冯翊太守的位置就空了出来,石崇想让自家外甥能更加上进,就想办法给欧阳建要到了这个太守之位。欧阳建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三推四阻,就是不想去赴任,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家里的大腿,在今年四月无奈启程去了冯翊,五月底……冯翊就再一次乱了,郝散的弟弟扬言要给自家兄长报仇。
欧阳太守欲哭无泪,给卫玠的来信里还不忘吐槽:“我就说吧,我有不好的预感qaq救命啊,三郎。”
而卫家二郎卫璪,他当年选择的是去成都旁边的郡县当郡守,千呼万盼的等来了造反,以为终于轮到他大显神威,他和卫熠、石勒的组合也确实在初期牛逼了一把,让朝廷这边总觉得这种小叛乱分分钟就能搞定。哪成想,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打成了持久战。
如今缺粮缺钱,只能灰溜溜写信求救。
两处都在打仗,更不用说还有那些不安生的藩王,和不服输的其他胡人邻居,大臣们简直焦头烂额。国库空虚,根本不够支援两地长线作战。
“怎么办?”所有人都在等着陛下做出取舍。
是先保成都,还是保冯翊。
晋惠帝一脸不解:“为什么要二选一?”
朝臣很是无奈,因为没钱啊,皇上,您忘啦咱们冬天才打过仗,后来又赈灾免税,地主家如今也没有余粮了。有人,没钱,打个毛啊,用尸体往上堆吗?打仗是很耗钱的事情,朝廷不是彻底没有钱了,只是不够两地分的。
晋惠帝更不解了:“谁说朕没钱的?”
“啊?”
提前猜到金矿的众世家心想着,卧槽,卫家不会真的搞出金矿了吧?然后还全都上交给了国家?这觉悟也太高了吧?
后世的史学家也一直不太懂卫家这种主动把金矿消息分享出去的举动,最后只能用卫瓘、卫玠爷孙一心为公的高洁品质来形容。
但只有卫玠和拓跋六修听到了那一夜卫老爷子的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大胆起来。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会保证被到处使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资本论》第二十四章第六节的注释。
多少自以为拥有了神秘宝藏的人,最终都死在那些宝藏上呢?不胜枚数。与其藏着掖着好烜赫一时,不如用本身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换来家族的长长久久。
一直到这个世界的现代,卫家都是出了名的古老世家,神秘而又强大,而曾与卫家并肩的世家,却已经不知道大浪淘沙的换了多少代了。只有卫家在历史的洪流中起起伏伏,巍然屹立,仿佛会这样一直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