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乌兰乌德的过程一切顺利,甚至显得有些乏善可陈。没有神色可疑家伙的跟踪,也没有出现一大票武装分子。公路出口处的警察没有引起杨峥的重视,他真的以为那只是警察在搜寻一起凶杀案的凶手。十七岁的少年一直以为三天前他是在跟保护伞公司派来的武装分子在战斗。
保护伞公司再怎么强大也只是一家公司,哪怕这家公司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收买警察,来追杀自己这样一个只是身份存在疑点的守法青年。如果保护伞公司真那么做了,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保护伞公司的上层全都是神经病;第二,这家手眼通天的公司离败亡不远了。
这种事情一旦捅出去,等待保护伞公司的绝对是媒体铺天盖地的谴责声,以及来自政府更加严厉的制裁。十七岁的少年完全不知道那些拦在路口盘问的警察找的就是他,并且三天前他与之战斗的根本不是什么公司私人武装,而是地地道道的国家力量——负责大明帝国国土安全的东厂以及负责海外情报工作的海外情报中心!
所以对此一无所知的杨峥毫不在意的一头扎进了乌兰乌德,大摇大摆的用老张留给他的伪造身份信息找了家酒店住下。洗了个澡,吃了顿丰盛的晚餐,换了一套衣服,之后又去一家私人诊所处理了一下冻伤。然后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等他打算离开的时候,杨峥终于发现不对了。
当他进入飞机场候客厅的时候,里面到处都是手持画像在乘客脸上比对的警察,以及许多神色与普通乘客迥异,目光中充满了阴冷与审视的便装家伙。
候机厅的座位上,有个家伙一边看报纸一边听音乐,但这家伙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报纸上。恰恰相反,反倒放在了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一对看起来像是情侣的家伙亲密的挽在一起,彼此有说有笑。但奇怪的是他们从不看对方,彼此的目光同样锁定在过往的乘客,尤其是男性乘客身上;二楼的不锈钢栏杆附近,两个一身黑西装的家伙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下方。
虽然杨峥不清楚这些便装家伙的身份,但老张三个多月来多他的训练,让他很轻易的就能从对方身上感知到危险的味道。然后杨峥超强的视力发挥了作用,隔着几十米远,他轻易的看清了一名警察手里捏着的画像。电脑合成的画像看起来有些怪异,但那毫无疑问的就是杨峥!
怎么会这样?保护伞公司那群神经病真的疯了?宁可把公司搞垮也要宰了自己?
在他发愣的时候,楼上两个黑西装的家伙已经注意到了杨峥。他们盯着杨峥,摸着耳麦说着什么。紧跟着那对情侣以及看报纸的家伙几乎同时看向杨峥。杨峥将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丢进北海湖,拉低了棒球帽,转身融入了往出走的人群。通过出口旋转门的时候,借着玻璃的反光,杨峥注意到身后已经跟上了两个家伙。
甫一出候机大厅,混杂在人群里的杨峥双目灵动的扫视着,寻找着一切可以摆脱身后追击者的契机。就像所有城市的机场一样,乌兰乌德的机场位于市区的东郊。机场前面的广场过于空旷了,以至于最近的建筑物都要在一千米之外。而乘坐出租车显然不是个好主意,那会让追击者很轻易的跟上自己。
默默估算了下自己与追击者的时间差,大概只有十秒钟。暗暗焦急的杨峥猛然发现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了停车坪,跟着副驾驶位置的门打开,走下来一位穿着黑色职业装的布里亚特女孩。那女孩手里还捏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李国栋先生》五个字。
杨峥迅速摘掉棒球帽将其掖在怀里,快步走过去,微笑着对布里亚特女孩说:“你好,我就是李国栋。看起来你是来接我的。”
布里亚特女孩顿时愣住了,错愕过后是一连串的道歉:“我很抱歉李先生,我以为您的飞机是两点十分才到。”
杨峥一把拉住错愕中的女孩,引着其朝商务车走去,左臂还做出一个请先行的手势,看起来绅士味道十足。他抱怨着说:“你知道,航空公司就是那么回事,他们永远不会承诺准点到达。有时候是晚点,有时候会提前一点,不过这次看起来运气不错,飞机早到了一会儿。我想我们还是上车吧,西伯利亚的鬼天气真让人受不了。”
“啊,我很抱歉,李先生。请上车。”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的布里亚特女孩就像一头受了惊吓的小鹿,踩着小皮靴小跑着为杨峥拉开后车门。待杨峥钻进车里之后,自己又小跑着钻进了副驾驶。
坐在温暖的商务车里,杨峥透过倒车镜看到,那两个跟出来的家伙正在为丢失了目标而左顾右盼。松了口气的杨峥开始微笑……他可不想现在就让司机与布里亚特女孩识破自己冒牌的身份。
所以在布里亚特女孩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开口之前,杨峥率先发问:“还没请教姑娘?”
“我是负责来接您的行政助理,乌仁图雅。”
“乌仁图雅?这名字听起来真动听,就像你的人一样。它一定有很美丽的释义吧?”
“当然。”女孩看起来很高兴,或许是因为杨峥的称赞,或许是为了杨峥没有责怪她来迟了。总之红扑扑着一张脸,兴奋的说:“乌仁图雅的意思是曙光。”
“曙光?哈,看,我没说错吧。这名字听起来就很美。”
之后的足足二十分钟里,杨峥跟乌仁图雅谈天说地。说布里亚特人的风俗,说西伯利亚的天气,说一些当地的趣闻轶事。三个多月前杨峥就是个说谎不打草稿,更不会脸红的小骗子;三个多月后的现在,老张的刻意训练下杨峥说谎的本事似乎又有了新的提升。在他的诱导下,布里亚特女孩一直在不停的说着,甚至都没来得及确认杨峥的身份。
直到汽车驶入市区,杨峥觉着差不多了,这才决定不再愚弄这个可怜的女孩。他装模作样掏出怀里的手机,然后很期待的说:“我已经迫不及待与贵公司进行合作了。中西伯利亚丰富的木材资源一直是我们公司所需求的。以前一直受限于中间商,成本居高不下……”
就如同杨峥所预期的那样,布里亚特女孩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吃惊的问:“木材?”
“是啊,木材。”
“可我们公司是做钼矿的!”她失声尖叫,然后期待的看着杨峥:“您不是中恒矿业的李先生?”
杨峥的表情要比她还仿佛,他似乎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摊着手说:“开什么玩笑?我一直都是华丰家具的采购部经理,李国栋。”
“停车!”
吱嘎一声,汽车戛然停在路中央。转眼之间抵近崩溃的布里亚特少女眼圈都红了:“惨了惨了……接错人了。”
杨峥装作恍然的样子,很绅士的说:“是我的错。我上车之前应该跟你确认一下。”
“不不不,都是我的错。如果我跟您早点确认。”
杨峥看了下时间:“现在是一点四十五分,如果现在掉头的话还来得及。这样的话,我在这里下好了。”
布里亚特女孩很感激杨峥的体谅。直到杨峥下车,她一直在道着歉。
看着黑色商务车掉头急匆匆又赶向机场,杨峥一边挥手道别,一边在心里道歉:抱歉了可怜的姑娘,我这也是为了逃命。
靠着敏锐的洞察力与天生的说谎能力去愚弄一个刚刚进入职场的可怜女孩,这多少让杨峥有些罪恶感。虽然眼前看起来没给对方造成什么损失,但杨峥暗暗的不安起来。他无法想象如果某一天当谎言给另一个可怜的家伙造成无可挽回损失,可能是金钱,可能是情感……这种时候,他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良心?
毫无疑问的是,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苍白无力的。如果说谎可以赢得一线生机,哪怕明知道会给一个可怜的家伙带来无可估量的损失,为了活命杨峥绝对会去做。跟着他愈发的痛恨起了该死的保护伞。
这是一个逻辑关系。如果没有狗屎的保护伞追杀,他就没必要东躲西藏,甚至骗一个可怜人去为自己谋求生路;如果没有保护伞,他现在应该待在跟西伯利亚比起来简直就是四季如春的北京。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意气风发的享受着金领才会拥有的品质生活。这一切都是该死的保护伞造成的!
“早晚有一天小爷会端掉狗屎的保护伞!”
低声嘟囔了一嘴,杨峥重新戴上帽子,转身消失在街角。半天的时间里,杨峥办了很多事。他先是退掉了酒店,然后在一个钟头内租用了一间公寓。这只花费了他五百块人民币。相比于三百块在特区只能住半地下室,五百块已经足够在乌兰乌德租用一间中档电梯公寓一个月了——这还是他着急的结果,如果他不着急,完全可以将价钱讲到更低;跟着他开始大肆采购,从假发、假胡子、面膜、面霜到几套衣物;最后他逛了逛乌兰乌德的跳骚市场,搬回了扫描仪、打印机等等乱七八糟的工具。
当一切都忙完,已经是晚上八点。直到这时候杨峥才开始思考逃离乌兰乌德的策略。很明显,既然机场如此森严,那火车站与各个公路出口恐怕也是如此。城市不比荒郊野外的树林,这里留给杨峥发挥超强身体素质的空间并不多。过多的人群会成为巨大的障碍。最为致命的是杨峥将两把手枪都留在了荒郊野外。所以哪怕他再怎么自信自己的身手,赤手空拳面对各种枪械组成的火力网,等待他的也绝对没什么好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