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床里起码爬着五六只将近一指长的黑色大蝎子,除去还在床沿攀爬的三只,已经有两只爬下了木橼,每一只高高翘起的蝎尾都泛着紫蓝色,甚至有一只正举着大钳子朝张嘴发出啊啊声自娱自乐的豆沙包脸上爬去。
耳边只剩下蝎子爬行时的沙沙声,何小乔用指甲用力的掐着掌心,直到掐出血来才保持自己清醒不晕过去。
所幸天寒地冻,两个小的身上都穿了棉衣,厚度有绝对的保障,这才让她暂时有了思考的空间。
夏天的时候房里都会放驱虫的香料,但冬日天寒地冻的,谁能想到居然会有蝎子出现?
阿福围着婴儿床低低咆哮,前肢在地上挠了挠,一副想上前又不敢的模样,尾巴绷得紧紧地,显得很是忌惮和不甘。
"小姐,怎么...啊!"采莲刚想上来扶何小乔,一看到婴儿床内的景象也是吓了一跳,所幸她还记得现在是什么情况,连忙伸手捂着自己的嘴巴,强迫自己把尖叫吞了回去。
锁儿也想跟着上前,让采莲拖了下去。
两人站在浑身僵硬的何小乔身后,一时也不敢出声刺激到她。
"都退后,别过来!"
何小乔心跳快得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左右看了一圈,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一条裁剪成长条状的布巾,折叠了两下紧握在手里,随后深吸一口气,猛地冲上前将最外围的蝎子全都拍了下来。
硬壳撞击在地上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被掀翻的蝎子在地上懵了一下又开始重新活动起来,何小乔眼明手快踩死了两只,剩下的那些则是迅速躲进了暗处。
阿福循着味道跟了过去,伸出爪子在箱笼底下扒拉了一通,喉咙里发出恐吓的低吼。
"小...小..."另一边的采莲扶着同样两脚发软的锁儿,两人抖着手,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何小乔也顾不得她们是否被吓到,一把将布巾甩开,冲上前率先抱起还未被蝎子近身的叉烧包,后退两步,动作迅速地往采莲怀里一塞,声音都有些变调了,"照顾好大少爷,全都退到门边去,找地方躲着,千万留意脚下!"
吩咐过这一声,她又转过头去盯着婴儿床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估算着该怎样用最快的速度把另一个儿子救出来。
本来她还打算找个烛台把蝎子拨开,不过才一眨眼的时间,那两只蝎子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豆沙包胸口缓了一缓,随即一只往上爬向他的下巴,另外一只则是缓缓钻进被子底下。
睁着两只大眼的豆沙包虽然看不见,但是似乎心有所感,眉心皱了皱眉,就开始不高兴地挣扎起来,伴随着啊啊的抗议声。
何小乔想制止都来不及,眼见那蝎子绷直了尾部就要朝自己心头肉的脖子上刺下,也顾不得惧怕了,一把冲上前抓起那只蝎子就往地上砸,同时动作迅速地掀开被子将豆沙包小小的身子从蝎子包围圈里抱了出来。
手背上似乎是被蛰了下,有一瞬间的麻痒。
何小乔也顾不得去看,猛地一甩手,抱着儿子往后退了好几步,又紧张地将他全身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他并没有被蛰伤,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外边隐隐有爆炸声传来,门外的火也已经被扑灭,想来府里的人应该已经控制了情况,何小乔感觉浑身一阵放松,虽然有些腿软,但还是紧紧地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闻着他们身上的奶香味,心里仍是一阵后怕。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失去两个儿子了!
大概是她抱的太紧,把豆沙包勒得不舒服了,惹得他皱起了两道淡眉,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使劲挣扎。
何小乔脑袋里没来由的一阵眩晕,脚下踉跄了一番,差点没抱住他,连忙晃了晃脑袋,企图想让自己清醒起来。
"小姐你先坐下,小少爷让奴婢来抱吧。"采莲这时候也回过神了,赶忙上前去帮忙把闹腾得厉害的豆沙包给接了过去。
何小乔确实有些站不稳,闻言立刻点了点头,伸手让采莲能把小儿子接过去。
没想到就在一错手的瞬间,一旁还有些懵懵懂懂的锁儿却突然尖叫出声,"王妃你的手!"
屋里众人,包括刚进来的冷千山,闻言全都将视线集中到何小乔右手上,只见她手背上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深紫色,有黑色浓稠的血珠正从中间的破皮处往外渗,未被遮住的手腕上爬满了诡异的黑色花纹,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纹路全都是凸出鼓起的血管。
"快...快!快找大夫啊!"
耳边传来采莲惊慌的叫声,何小乔脑子一阵发懵,目光略有些呆滞的看着自己的右手,明明张嘴想要安抚她,喉咙里却好像被棉花堵住了,只能发出粗哑的嘎嘎声。
整个人像是被装进了真空玻璃瓶,想要呼吸却感受不到半点氧气的存在,胸腔涨得快要爆裂开来,耳朵里轰隆隆的一片乱响,面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有些恍惚。
身边人影乱晃,在说的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拼着最后一点意识将孩子抛给门口的冷千山,见他将人接着了,意识随之堕入黑暗。
"小姐(王妃)!"
采莲几人的声音还未落下,门口倏地窜进一条紫色身影,夹杂着一阵冷风卷进屋里,赶在何小乔倒下之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到床上,江封昊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伸手在何小乔身上连点了好几处大穴企图压制毒液,又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颗暗红色的药丸塞进她嘴里,抬着她的下巴想让她咽下。
可惜事实并没有如他所愿,已经奄奄一息的何小乔根本没办法做出吞咽的动作。
毒发的速度非常快,而且完全无视了之前鬼医给她吃下的各种灵丹妙药。继手臂之后,她的脸色也开始转变成死气沉沉的乌青,气息微弱得不仔细探寻根本就察觉不到。
江封昊试了几次都没办法让她将续命丹咽下,最后甚至想到了以口相喂。
冷千山原本想阻止他,毕竟何小乔身上的蝎毒太过凶猛,即使沾上一丁点的血液,都有可能令他丧命。但是后来想了想,估计自己也阻止不了他,便退到一边不再说话。只是让人赶紧出发去找鬼医,另外将府里珍藏的解毒丹药全都取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外头乱哄哄的一片,不少人接到消息赶了过来,更多人则是飞奔出府,除去请大夫,更多的则是奉命去寻踪迹难寻的鬼医。
屋里江封昊努力了好久,就算把药丸都嚼碎了,也没办法让她主动把药吃下。眼看着她呼吸越发微弱,江封昊已经没了主意,脑子里轰隆隆的一片,已经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
不能让她出事,不能让她出事,不能...
颤抖着手轻拍何小乔的脸颊,江封昊哑着嗓子低声喊道,"娘子?娘子?你醒醒,别吓为夫,这游戏一点不好玩,快醒醒!"
何小乔没有回应,事实上,她也没办法做出任何回应了。
江封昊双手捧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喉咙一阵发紧,感觉心脏处就像被人拿刀活生生剜走了一大块,疼得他根本无法思考。
阿福半蹲在床边,长满白毛的脸上也显现出像是焦急的情绪,拿鼻子蹭了蹭何小乔垂在床侧毫无知觉的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像是在呼唤她醒来一般。
同一时间,大约是感觉到出了事,被冷千山跟采莲抱在怀里的双胞胎兄弟两在静默了好一会儿后,突然不约而同的放声大哭起来。
尖锐的哭声在屋子里回荡,像是要刺破人耳膜一般,采莲怎么哄都哄不住,急得也跟着猛掉泪。
再看一眼床上毫无知觉的何小乔,忍不住别过脸,哭得更厉害了。
她也不过才十六岁,一天之内连续遭遇各种袭击,然后又亲眼看着自己的主子中毒倒下生死未卜,心理承受能力早就达到了极限,除了哭,她根本想不到别的宣泄方式。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明明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何况小姐那么善良,就算要惩罚,也罚不到她头上去不是吗?老天不公啊!
像是被哭声猛然惊醒一般,原本神情有些木然的江封昊倏地回过头,双眼通红看向门外,哑着嗓子吼道,"大夫呢?都死哪里去了?大夫呢!"
"来了来了!"一路让冷凌夹带狂奔赶过来的江牧风正好赶到门外,闻言也顾不得仪态,赶忙让其他大内侍卫把从宫里扛出来的老御医都放下,示意他们赶紧进屋救人去。
那几名老御医都已经上了年纪,此番让人扛在肩上一路从屋顶上蹦过来,个个都被颠了个头昏脑涨,好不容易站稳了,听到江牧风的话,心里虽是叫苦不迭,却连半声都不敢吭一下,连忙互相搀扶着往屋里走去。
"胡御医!"看到走进来的人,江封昊眼里总算有了一些光彩,顾不得礼节,直接上前将人提到床边,颤抖着声音道,"求求你,求求你快救救她,快救救我娘子!"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找鬼医了,他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这些浸淫杏林多年的老御医了。
话说着,便回过头去,朝拿十来名御医深深一揖,"江封昊在这里拜托各位,求各位一定要将我娘子救回来!"
一众御医都不敢受这个礼,见状连忙让开到一边,在心里感叹一番常宁王情深意重之后,又连声道是,一起上前为何小乔诊治去了。
江封昊就像根柱子似的杵在屋子正中央,神情空洞,目光却是一刻都不肯错开地盯着床上的何小乔看,生怕下一秒她就会睁开眼睛,而自己却给错过了。
江牧风走至他身边,俊脸上同样是一片凝重之色,只不过身为局外人,他比江封昊要冷静得多。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说道,"放心吧十七叔,十七婶儿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江封昊动作僵硬地扭头看他一眼,又快速转了回去,生生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类似应答的声音。
是的,她不会有事的,她肯定不会有事的。她都能从其他地方来到这里了,肯定能再继续活下去的,一定是这样,她肯定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江封昊在心里不断的自我催眠,可心里却半点放松都没有,全身的肌肉依旧绷得紧紧地,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绽出条条青筋。
另外一边,众多御医在轮流为何小乔把过脉之后,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虽然一看就知道常宁王妃中毒颇深,却没想到她会虚弱得如此之快,快到他们根本来不及作出诊断。
十来个老头子神情凝重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有人被推举出来,回身向江封昊做了一揖,"王爷。"
江封昊赶紧上前,双手托着他的胳膊紧紧抓住,激动道,"刘御医,我娘子怎么样了?"
那刘御医压根不敢抬头看江封昊,脑门上直冒冷汗,好容易才吞吞吐吐地挤出来一句话,"臣等无能,还请王爷...节哀顺变。"
什么?!
节哀顺变?为什么要节哀顺变?
此话一出,立刻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屋里众人都给镇住了。
好半晌后,江封昊才一字一句,咬着牙问道,"你说什么?"
刘御医痛呼出声,双臂差点没让江封昊给折断,也不知道是疼得脑子不清晰还是当真豁出去了,尖着嗓子便叫了起来,"王妃已经没了,救不回来了!"
"不可能!你胡说!"脑子里仿佛有口大钟在嗡嗡响个不停,胸口更是一阵阵抽搐,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从里头窜出来一般,江封昊红着眼将他扔开,疯了一般冲向床榻。
颤抖着双手捧起何小乔的脸,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看,后者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安安静静地躺着,就仿佛睡着一般。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掌心的温度也跟着逐渐消失。
"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