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静的夜,反而让人无法安睡,秋后的草原,隐隐已经可以预见盛极之后的衰败,油绿一片的牧草,到处都是清新的草香,高及成年男子的腰,白色绣着黑龙的帐篷掩映在其中,就像是一座座小小的土坡。。。青夏披了件外袍,撩开帘子,跟守夜的黑衣卫打了个招呼,就缓缓走出营地。
帐篷的一角,宋杨拄着枪站着,听到响动,转过头来,见是青夏,也不作声,只是在后面缓步的跟着。
夜里的草原,有着一种别样的美,漆黑的天幕上星子寥落,月亮又大又圆,四野里清辉遍洒,天空中不时的有夜行的苍鹰飞过,黑色的翅膀在上空划过蜿蜒的痕迹,飒爽的飞向远处的高山。夜风吹起,青草波动如同海浪一般,一浪接着一浪。
青夏来到白石山脚下,靠坐在一块光洁的石头上,一身黑色的披风,几日的奔波劳碌,使得她越的消瘦了起来,尖尖小小的一张脸上,眼睛明亮且漆黑,像是面前那夜幕上漆黑的海子。长草摇曳,将她的身影隐藏在里面,偶尔,只能看到飘逸的长,乌黑浓密,像是上好的绸缎。
呜咽的箫声幽幽响起,白石山的山腰上,一个一身青色长袍的男子端坐其上,大风吹来,拂过他披散的长和清俊的衣角,飘飘忽忽,直如振翅欲飞的大鸟。
夜色弥漫,雾气重重,青草唰唰作响,一切都像是不切实际的幻境。久久,山腰上的箫声渐渐消失,男子轻袍#落的走下来,坐在青夏的身边,声音醇厚舒缓,再这样寂静的夜色中听起来带着丝丝的沙哑和静谧。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没想到大人和在下一样。”
青夏也不转头,轻声说道:“我认识的一个人,也很擅长音律,箫吹的极好。”
金少凰一愣,眉梢淡淡上挑,嘴角淡淡的牵起一抹笑容,眼眸狭长,仿佛有水流涌过,波光粼粼,“大人,深夜不睡,竟是在这里缅怀故人吗?”
见青夏不回答。金少凰自顾自的说道:“能在这个时候被大人挂念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不妨让在下猜一下。恩,是大人的知己?亲人?抑或是相恋红颜?”
青夏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只见男子眉目##,隐隐都是掩饰不住的金玉磊落之气,不如商人般的市侩,却也并不是淡泊的清和。青夏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丝丝苦涩和怀念,岁月恍惚不定,如今,再一次想起的时候,竟不是曾经的那般痛彻心扉了,余下的只是大片大片的苍凉和无奈。
突然小腹一痛,青夏眉头微微一皱,面色登时就白了起来。
金少凰觉,沉声问道:“大人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在下为大人看看?”
青夏转头,眉梢一挑,说道:“公子精通医道吗?”
“略懂,在下一个朋友出身名医世家,精通医理,在下耳余目染下也懂了点皮毛。”
青夏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公子好意,本官只是旧疾,并不防事。草原夜里寒气重,公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金少凰欣然点头,目送青夏离去的身影,含笑而望。
“大人,”宋杨走上前来,清楚的看到了背对着金少凰的青夏的面色毫无血色,一双眉几乎拧在一起,有着深刻的苦痛痕迹。
青夏略略摇头,伸出手来阻止住宋杨要过来搀扶的手,背脊挺拔,一步一步沉着的走向中军大帐。
不长的一段路,却显得是那般的遥远,合上大帐的帘子,青夏靠在柱子上,身上的衣衫几乎全部湿透。
角落的牛油灯静静的燃着,偶尔爆出一丝细细的火花,青夏疲乏的闭上眼睛,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像是跟别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
“我一定可以。”
时间呼啸而过,生死,大片大片的岁月凋零在这五个字里。
高高的苍穹上,有寂寞的神邸记下了这一句话,用黄金的笔蘸着世间生灵用鲜血汇成的浓墨,于华夏的史书上留下那女子一生中唯一的信仰。多少年后,当她红颜老去之时再一次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才现,她的一辈子似乎都在重复着这一句话。
未来的那一日,苍白的女子抓着那个男人的手,于生命的末端露出她顿悟一生的缅怀而满足的微笑,轻轻的说,我一直以为,我一定可以,却不知,我的力量只有那么大,能完成的,也只有那么多。我为何会那么傻,其实,只要你平安,也就可以了。
我已经丢失过一次,不想连这一次,也是无能为力。只要你平安,也就可以了。
漆黑的天幕上,云卷云舒,远方的你,可平安吗?
大军随后出,经过鹿哒草原,湖旱盆地,沿着逐峡河一路向下,进入了蒙古境内,前面再有两日的路程,就是白登山了。
这里的白登三和青夏记忆中的白登山在方位上有很大的偏差,已经深入蒙古,靠近科尔沁草原。此时的科尔沁草原青草茂盛,土壤肥沃,远不像记忆中的那般荒凉。青夏的大军所过之处,一片寂静,荒无人烟,向来此地的居民都已经先行逃跑了。
先行官廖璧来报,说是斥候抓到了骨力阿术的探马,青夏心下冷笑,吩咐放人,就命人在科尔沁扎营。
果然,傍晚就见到骨力阿术的来使,三百多个蒙古汉子身穿皮铠,露出半个膀子,在大营西面的一处高地等候,青夏带着三百黑衣卫赶到的时候,这群人正在煮饭,浓烈的酒香和马奶香气混合在一处,有着醉人的味道。一名大汉回头看了青夏一眼,突然轻蔑的哼了一声,竟然也不进去通报。
黄彪站在青夏身边,见了登时大怒,嗜血的舔了舔嘴唇,双眼阴狠的说道:“都督,这些人不识抬举,让属下将他们剐了,再让那个什么骨头算术派几个懂事的人来。”
青夏缓缓的摇了摇头,微微眯起了眼睛,手按在腰间轻轻的摩挲,锋利的匕寒芒刺激着她的指尖肌肤。只见之前那个大汉拿起一只架上刚刚烤熟的肥羊,抽出小刀似乎想要切肉,青夏嘴角一挑,突然只听刷的一声,一身黒裘的年轻将军一把抽出了黄彪腰间的战刀,冷厉的刀锋在火把的映照下历然长啸,呼啸带风,悚然向着大汉的方向迅猛而去。
惊呼声霎时间响成一片,所有匈奴人全都惊恐的站起身来,然而却怎及青夏战刀来势之快,战刀寒芒毕露,度猛烈如电,轰然斩在匈奴大汉的羊腿上,骨肉碎裂声顿时响彻,战刀来势不减,刷的一下插在燃烧着的火堆里大火呼的一声燃的半人多高,劈啪作响。而此时,那只被战刀斩断的羊腿,刚刚掉落在大汉的手上。
“去通知你们的**,就说他要见的人,已经来了。”
死寂一片中,青夏黑色绣着莽龙的披风在长风中猎猎翻飞,像是骄傲的雄鹰在黑夜里张扬自己的羽翼,一双眼睛眼梢微挑,带着不屑一顾的傲然神色,斜斜的扫过在场的诸人。
黄彪如梦初醒,不可置信的看着青夏,眼神里满满都是惊愕。
“东方来的客人,请进来吧,我们已经静候您的大驾多时了。”
低沉的声音从高地上唯一的一个大帐中传了出来,却并没有一个人出面迎接。这一下,黄彪终于忍不住怒喝道:“都督,咱们回去吧,这群北蛮子这样不识抬举,倒好像是我们求着他们一样,咱们若是这样进去,岂不是折了咱们大楚的威风。”
青夏微微一笑,转头对他说道:“谈判和打仗一样,先尝到甜头的人未必就是最后的赢家。今日我向他磕一个头,他日他向我磕一百个都找不回来。我今天就再教给你一个道理,虚张声势的,永远都是最没本事的,色厉内荏罢了,何必与他计较。杜将军,带二十个人,跟我过去。”
大帐的帘子哗啦一声就被打开,青夏脱下身上的长披风,交给身侧的侍卫,一马当先的走进去,看也不看周围的诸多匈奴使者,径直走到上,直接坐在上的主位,淡笑的注视着下面的诸多匈奴人,说道:“诸位请坐。”
下面的几人见她反客为主,倒好象她才是主人一样,不由得一愣,还是反应过来,就见青夏拿起桌上的马奶酒一饮而尽,而后微微闭上眼睛,说道:“穆图部的马奶酒,恩,是成年青稞的味道,今年的草原收成不好,但是酒味还是那么纯正。”
几名匈奴人一惊,为的一位沉声问道:“大人曾经来过我们草原吗?”
青夏也不答话,只是微微扬起头来高深莫测的一笑。
几名匈奴人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位东方大国皇帝最为信任的东南大都督,只见他漆黑披风里面是一件蓝锦袍子,头戴一顶同色毡帽,足下一双青缎皮靴,腰间佩戴着一只朴实无华的青色玉佩,下面系着青白色的绳结,在灯光的映照下,隐隐有两个细小的汉字,笔画繁琐,即便是汉人也是极难辨认,更不用说这些匈奴人了。
几人没想到,前阵子名震北疆手段狠辣的东南大都督就是眼前这位人品如玉,翩翩潇洒的贵杰公子,领头人上前客套两句,说道:“我是龙格大汗的部下,名叫史弩丹,是这次使臣的头领。这位是南奴赤利的使者多格,这位是坦塔的使者木利尔,这位是女真西部的使者阿里买亚,这位是女真东部的使者乞姜。”
青夏跟众人打了招呼,态度不卑不亢,即不傲慢,却也不过分的热络。
骨力阿术是匈奴上一任领龙格的儿子,传言是一名女奴生的儿子,一直在外牧马,没什么本事。不想六年前却异军突起,杀了老头领,一跃成为匈奴各部的大领,住进了黄金帐篷,收服了草原的大批小部落。如今,除了偏居的东北部山林中的女真和一直桀骜不驯的契丹翰,其余的如南奴赤利、坦塔、穆连、珠沙旱、曼陀部都已经臣服在骨力阿术的铁骑之下了。
史弩丹沉声说道:“我们大汗月前忽听南楚大帝有与我们草原开市的意思,还派出了大都督作为使者来谈判,一时间又悲又喜。喜的是楚皇陛下派出自己最为信任的重臣出面,想必是很有诚意的。不过大都督年纪轻轻,向来记性也不回太差,三个月前,南楚骑兵无端闯进草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趁我们的战士不在家中,就残杀老弱妇孺,抢夺粮草,抢走了大量的黄金和女人,前车之鉴,这个时候,楚皇却说要和我们开市互通有无,真的很难让人信服。”
青夏淡淡笑着,一边听史弩丹说话,一边喝着马奶酒,姿态闲适,全无肃穆之态。听他说完,轻轻一笑,说道:“若是我们大楚和匈奴各部素无嫌隙,那么今日何须本官亲来,只需修书一封宣布开市既可。史弩丹大人若是一定要翻曾经的这些旧账,我想我们也不必坐在这里谈话,直接出去整顿自己的兵马,明刀明枪的打一仗好了。”
史弩丹一愣,他一上来就大倒苦水,除了对南楚的恨意之外,也有别的打算,为的是引出自己下面的说辞,青夏这样说话,反而让他下面的话说不出口了,见青夏身边的侍卫面色越寒冷,连忙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况且,史弩丹大人说什么无端开战,也未免太过于危言耸听。”青夏一把丢下酒杯,收敛笑容,沉声说道:“我大楚和匈奴并不接壤,除了华容山下的一条小道,并无交接之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对于匈奴各部的侵扰,也并无切肤之痛,为何会无端对匈奴动进攻史弩丹大人心知肚明。要不是你们和西川联合,派兵#关,在西黑草原妄图击杀我国大皇回京的车驾,我们怎会出兵关外,我天楚商贸农耕立国,少有战事,三百年来,从未出关,对草原秋毫无犯。然而,匈奴却对我们诸多袭扰,明乐三年,龙格易达翻过荣华山,进入中原,烧杀抢掠半月,杀人何止十万?朱武十六年,女真参客以贩卖人参为幌子,带兵进入嘉华城,屠城半月,老弱妇孺无一逃出。鸿禧二十六年,草原蒙古联合匈奴一同袭扰华容小道的戎卫所,杀戮我们大楚士兵两千八百多人。史弩丹大人,你还要本官继续数下去吗?”
史弩丹面色青,青夏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沉声说道:“匈奴哪一次的进攻不是烧杀抢掠,屠戮百姓,难道只许你们州官放火不许我们百姓点灯吗?更何况,此次出兵,也是因为匈奴插手我们关内之事,你们挑衅在先,我们还击在后,天公地道,有何不可?”
史弩丹被她抢白的哑口无言,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那时候,那时候华容小道还是东齐的国土。”
“那也并无分别,”青夏眉梢一挑,沉声说道:“自古以来,东齐就是我大楚的番邦,当年建国的齐献公,就是我大楚先祖的部下,你们侵略东齐,就是犯我大楚,尤其现在我大楚已经收复东齐,更不容他人践踏!”
“不过,这些毕竟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青夏语气一转,陡然温和的说道,端起一杯马奶酒,缓缓说道:“今日本官前来,就是为了我们两族的百姓,之前的恩恩怨怨理应一笔勾销。匈奴接壤西川和北秦,双方争斗上千年,视为宿敌,和我大楚并无太大的恩怨,再则开市互利,本就是互利互惠的事情,有了我们大楚在经济上的支持,草原上的英雄们,也就无需再向燕回那样的仇人低头了。”
史弩丹面色白,想了想,镇静的说道:“大楚和我们开市的条件,是要我们和西川交恶?”
“我并无这样说,”青夏呵呵一笑,道:“匈奴和谁为敌,和谁为友,与我们并不相干,我们要的,只是华容的安定,只是塞外的牛马,只是我大楚的经济的繁荣罢了。只是,龙格大汗是黄金家族的传人,身上流淌着雄鹰的血,若是有争雄北地的想法,我们大楚是乐见其成的。”
史弩丹闻言微微沉吟,一旁的各部领为他马是瞻,也不言。
青夏起身说道:“是雄鹰就该展翅高飞,是骏马就应该草原驰骋,今日不过是使者的会面罢了,史弩丹大人既然做不了主,就请回去转告龙格大汗,如果真的有诚意,三日之后,白登山下,本官愿意与龙格大汗把酒言欢,共谋大事。”
说罢,转身就走了出去。门外围立着一群匈奴大汉,青夏眼睛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只见有几个匈奴人竟然还穿着西川的战靴,一看就是进过关的,不由得牵起嘴角,淡淡冷笑道:“草原真的没有英雄了吗?竟然要仰仗燕回的鼻息苟且求存,真是丢尽逊达天神的脸。”
说完也不顾周围匈奴使者的面色如何难看,翻身上马,在黄彪等一众侍卫的护卫下,转身就驰骋而去。
南奴赤利的使者多格上前,对史弩丹说道:“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史弩丹看着青夏远去的身影,面色凝重,缓缓说道:“回去禀告阿术殿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不在辉殿下回来之前处理干净,草原必定大乱。这人年纪虽轻,见识却也不凡,我们黄金家族的人,怎能在燕回马下摇尾乞怜。兄弟们,走!”
腥风呼啸的刮过草原,一众匈奴使者奔腾而去。青夏端坐在马背上,立于一处高坡之上,身后,有三百黑衣护卫,这些人,都是当初奉楚离之命跟随青夏暗中保护的黑衣精锐,人人#马娴熟,武艺无双。然而,在众人之中,却有一人面白唇红,眼神明朗,一看就不像是练武之人
金少凰一身黑衣侍卫的打扮,驱马上前,走到青夏身边,顺着她的眼神向下望去,看着那群夕阳下远去的背影,缓缓说道:“大人真的打算与匈奴互市?”
“当然,”青夏面无表情,看着天边的大片斜阳,沉声说道:“金公子独家提供了此次北行的粮草,本官若是不与匈奴互市,金公子岂不是白忙一场。”
金少凰一笑,说道:“大人说笑,我才不信大人会为了我同匈奴互市,依在下看,大人是想扶持匈奴对抗北秦西川吧。”
青夏转过头来,双眼定定的看着金少凰,眼眸中闪过不可察觉的锐利锋芒,语调却越清淡的说道:“金公子这般人物,怎能让我相信,你只是甘心做一个富家翁呢?”
金少凰一愣,顿觉失言,青夏却接着说道:“你说的不错,但也并不完全。匈奴铁骑强悍,精于骑射,且千百年来一直对我中原野心不死,多年叩关饶边,南楚和东齐还算好点,北秦和西川每年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命丧在匈奴人的狼刀下,匈奴不平,中原就难有太平之日。”
金少凰眉头微蹙,沉声道:“那你还要和匈奴互市?不知这样只会更加壮大草原力量吗?”
青夏勒住马缰,转过身来,说道:“我就是要壮大草原的力量,只有这样,他们才有能力和西方诸国一争短长。”
“和西方诸国争短长?”
“对,”青夏淡淡一笑,血红的夕阳照射在她的脸上,有着一种眩目的光芒,青夏眼角微微有一丝笑纹,沉声说道:“匈奴的强大,就是我们的助理,金公子,你等着看吧,总有一天,这广袤的北地草原,都会是我大楚的国土。不止如此,还有西域诸国,沙俄,东海。总有一天,大楚的黑龙旗会插遍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的。”
金少凰眼眸微凝,道:“我真的没有看出来,大人竟是这般胸怀天下的人。”
青夏呵呵一笑,说道:“其实公子想说的,是野心勃勃吧。”
金少凰也不辩解,淡漠低笑,默默不语。
“我也是突然想通的。”青夏轻声说道,眼睛里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华彩,“金公子,你可曾有过心上人?”
金少凰一愣,没想到青夏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仲愣了半响,缓缓说道:“不曾,只是前段时间,对一个新买的小妾比较宠爱。”
“既然如此,你是不会明白的。”青夏声音渐渐舒缓,一张清秀俊朗的脸孔越显得疏朗谦和,“曾经的我,只想归隐山林、平安终老,可是如今,却真的想要统领四方、争逐天下,人心,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金少凰沉吟不语,青夏一笑,说道:“真正征服一个民族,武力只是最下层的方法,并且劳民伤财。中原和匈奴之战已经绵长许久,几千年来,互有强弱,始终不能根除。如今,匈奴兵强马壮,契丹翰野心不死,南奴赤利表面驯服,坦塔和女真看似柔弱,实则一旦拥有勃起的实力,定会反咬骨力阿术一口。匈奴草原,哼,早就已经不是铁板一块了。”
少年将军微微扬起头来,看着瓦蓝的天空,沉声说道:“如果中原一直动乱下去,必定会给匈奴以可乘之机,到时候异族铁骑踏遍中土,毁灭中土文化,残害中原百姓,天下将会鲜血横流,动荡不安。”
想起蒙古元朝的血腥历史,青夏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腔热血,说道:“只有在大一统的中央集权下,才有可能威慑异族#邦。现在时机不到,就让匈奴人再快活几日,我还需要他们帮我们钳制西川,袭扰西南番国。而我们,就在后方和匈奴人互市,变华容小道为商贸通途,将所有犯了罪的南楚国民全部配北疆,和匈奴人杂居,我要让他们在和西川对抗的同时,吃着我们南楚的稻谷,穿着我们南楚的丝绸,说我们南楚的汉化,穿楚鞋,戴楚冠,着楚衫,住楚宅,和他们做生意的是楚人,和他们讲话的是楚人,他们打工赚钱的也是楚人老板,甚至所娶所嫁的都是楚国百姓,等到他们睁开眼睛耳边所听到的全都是楚音,闭上眼睛也躺在楚国的床榻上的时候,匈奴就已经不知不觉间被我们同化了。总有一天,他们会放弃所谓的逊达天神,转而供奉我们的洛水河神,那时候,就是我们出兵北疆的时候了。”
金少凰眼盲闪动,抬起头来看着青夏,只见那个年轻将军笑着说道:“这是文化上的征服,虽然时间缓慢,但是成效很大,还可以消灭他们反抗意识,最是润物细无声的手段。”
东南第一大富豪沉吟半响,终于长叹说道:“润物细无声,果然形象贴切,大人博学多才,心思缜密,智谋无双,直到今日,少凰才算是真的服了。”
青夏笑道:“你现在知道我要你来北地的原因了?”
“知道了。”金少凰苦笑摇头,“建设北地,变草原为城郭,改胡风为楚情,大人真的是为在下出了一个大难题。”
青夏爽朗一笑,蓦然扬鞭,说道:“金公子连西洋的玉米种子都能求来,这点事情,怎能算是难题。将来金府权倾天下,富可敌国的时候,不要忘了本官就好。”
骏马带着尘土飞扬而去,金少凰站在高原上,看着绝尘而去的东南大都督,嘴角突然苦涩一笑,低低叹道:“权倾天下,富可敌国……”
两日的时间转瞬即逝,明天,就是和骨力阿术会盟的日子,青夏清晨赶到白登山安营扎寨。两日来,已经有十几拨探子在他们军马左右行动,青夏一直含而不露、不动声色,而她这样的态度更给了周围的探马们一种有恃无恐的感觉,所有的信报纷纷回转各自的源头,言道:青夏其人沉着冷静,屡番试探毫无惊惧之色,想来必有所持。
草原色变,各方势力层云迭起,烽火狼烟随时待燃,风起,云涌。
然而,就在这时,东南行省大都督的营帐里,却突然接到一条密信,登时令正在等着和匈奴人会盟的夏都督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青夏大惊,仓促间站起身来,竟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满身茶汤。
书信官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大人,燕门关外方圆五百里,我们都已经派出了人马眼线,并没有南疆边军的踪迹,对照我们的斥候密探传回来的消息,边军并没有前往燕门关,而是去了大漠深处。”
“去了大漠深处?”青夏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双目圆瞪,喃喃道:“不是要攻袭西川两面夹击吗?怎么会进了大漠?他进大漠去干什么?”
宋杨见青夏有些慌乱,两忙对着书信官说道:“你先下去吧,这没你的事了。”
书信官刚一退下,青夏连忙转过头来,对宋杨厉声说道:“楚离到底去做什么?你马上告诉我!”
宋杨眉头一紧,铿锵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启禀大人,属下的确不知,属下只是奉命保护大人,并没有得到别的指示。”
青夏双目不转睛的紧紧盯着宋杨不放,试图从他的眼中找到一丝心口不一来,可是许久,终于不得不放弃,转而忧心的说道:“大漠地形复杂,兼且又是匈奴的大本营,虽然我们将大部分的匈奴人都引到了白登山,可是伏圈却设在了燕门关,他若是不去燕门关,我们如何接应?”
宋杨见她神色惊慌,略有不忍,安慰道:“大人,陛下他……”
谁知青夏却不耳不闻,继续说道:“这里的大漠靠近狼牙沙丘,有6华阳的军队镇守,已经长达五六年,万一碰上?对了,还有一股实力强悍的马贼,连骨力阿术都要避而远之,叫,宋杨,你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只记得是个女人。”
宋杨摇了摇头,皱眉道:“属下不知。”
青夏在大帐内来回踱着步,说道:“好像是姓花,对,就是姓花。三年前我经过这里,曾经和她的部下动过手,他们经常抢劫过往的商队,连军队都敢招惹,手段很是强悍,6华阳曾经出兵三次围剿都没有成功。楚离进大漠,究竟是为什么呢?难道他想要铲除大漠上的北蛮人?没道理啊……”
“大人!”宋杨终于沉声说道:“陛下不是鲁莽的人,他既然冒险进大漠,就一定有非进不可的理由,有南疆狼军跟随陛下,不会有事的。”
青夏摇了摇头,面色沉重,双眉紧紧皱起,缓缓说道:“你不了解他,就因为他不是鲁莽的人,一旦破釜沉舟决定要做什么,就会拼死的做到底,南疆狼军虽然彪悍,但是九月进大漠,天气干燥炎热,地下河道干枯,他们又不熟悉地形,盲人瞎马一般,不占天时,不占地利,这仗还怎么打?政治上永远没有永远的朋友,北秦态度向来诡秘难测,万一6华阳在背后反咬一口,该如何抵挡?更何况,这里的马贼凶猛,每一只都堪比训练有素的大军,万一落入圈套,或者是马贼群起联攻?”
“气死我了!”向来镇静自若的青夏突然怒生说道:“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怎么这般莽撞,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他这样信马由缰,让我如何筹谋帮忙?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大人……”
“不用说了,书信官!”青夏转身在大帐中央坐下,对着书信官说道:“召集全军,马上过来,本官有话要说。”
不一会的功夫,所有的将领全都涌进中军大帐。青夏高坐在帅位上,面色沉静,沉声说道:“情况有变,本官现在有要事要办,此事关系我大楚生死存亡,晚一刻都会有大乱子,而且必须本官亲自去办,但是这里的事情,绝对不可功亏一篑。杜将军!”
杜国凯闻言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末将在!”
“本官不在的这段期间,营中事务交由你全权负责,我此行要带走一万人马,只给你留下五千。你要用这五千人,若无其事的继续守在这里,还要假装我们仍有一万五千人,锅灶不得减,帐篷不得撤,守夜的人和以前一样,不得有丝毫变动。和骨力阿术会盟一事,我要你能拖就拖,尽量拖延,最少也要半月。”
杜国凯闻言眉头微微皱起,为难的说道:“两方会盟,##都已经安排好,末将……”
“蠢。”青夏沉声说道:“你不妨就拿出天朝上国的迂腐模样,要求匈奴以臣礼面见,三拜九叩还要朝贡,他们必定不肯,然后双方就开始讨价还价,你就此趁机拖延个十天八天还不简单?若是不行,就称病,或者跟他们讲礼制,派出文官教他们礼仪之道,总之将自己当成盛都长老会的老头子们就可以了。”
众将听了不由得一笑,杜国凯单膝下跪,沉声说道:“末将听令,定不辱命!”
“军需长!”
“在!”
“分出一万人半月的粮草,做成干粮,给士兵带在身上,准备大量清水,行装简单些,带足粮草即可。”
军需长沉声应是,青夏继续说道:“放出全军的探马斥候,在今天天黑之前,我要一副白登山方圆一百里内的全景图,各方的势力守军要标注妥当,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我。”
众将齐声尊令,青夏站起身来,说道:“黄彪将军随我同行,其余人留守,记住,会盟成不成功不要紧,重要的是拖延时间。你等留守,身处虎狼之地,千万要小心行事,一定不可以同匈奴人动刀枪,但是气势上也不能输给他们,不然就会被人看出我们军中的虚实。”
“好了,都散了去,各自去准备,天黑出。”
人群散去,青夏来到后营,正见金少凰在整理行装,青夏见到他,不由得面带歉意,沉声说道:“你都知道了。”
“全军都知道了,我怎会不知?”金少凰淡淡而笑,看不出有何不悦。
“真的很抱歉,会盟一事要推后,我必须食言了。”
金少凰笑道:“大人开市之心情,比在下还要迫切。能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就使大人改变心意,必定是重要的大事,在下怎会不明白呢?”
青夏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多谢你。”
金少凰看着青夏,突然收敛了笑容,正色沉声说道:“北地势力割据,人员复杂,气候恶劣,无论你要做什么,都要小心才是。”
青夏见他突然正色,不由得一愣,金少凰见了噗哧一笑,说道:“好了,场面话也说完了,我也该走了,正好那一车的青菜都被你的将士偷吃了,我无菜可吃,早就不想待了。”
青夏点了点头,次对这个男人露出温和的笑容来,“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去,一路小心。”
金少凰点了点头。
青夏转过身去,就向大帐走去。平地里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吹过她单薄的衣衫和肩膀,金少凰看着她一身铠甲,突然觉得这个惊才艳绝年轻有为的东南一品大员身体里有一种刺骨的寂寞和冰冷,他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心底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不过转瞬,这男人就自嘲的一笑,这是怎么了,那是个男人啊。
晚上的时候,金少凰要先行离开,他毕竟是##第一富豪,家中所掌管涉及的遍布各个行业,若是出事,定会惹出大事。如今青夏要进沙漠,这里只剩下五千人还要虚张声势的吸引整个草原势力的注意,危险重重,不得不将这个财神先送回去。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金公子,我们他日再见。”
金少凰坐在马车里,挑开帘子看着青夏,淡淡笑道:“大人也一路保重。”
青夏点了点头,对着前方的士兵说道:“启程吧。”
“慢着!”金少凰突然说道,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牌,交给青夏道:“不知道管不管用,也许是在下多此一举了。但是金家常年行商,足迹遍布天下,和关外的商旅也多有来往,这块牌子,也许在关键时刻,会有些作用。”
青夏拿起那只白玉牌子,之间玉牌之上,有黄金镶嵌其中,姿态玲珑,竟是一只小小的金元宝,果然不愧是商人本色,就收了起来,说道:“多谢公子美意。”
金少凰点头说道:“大人一路保重。”
“你也是。”
车队渐行渐远,探子回报,将路视图交给青夏,青夏皱眉研究了一会,制定了可行的方案,就对宋杨说道:“走吧。”
宋杨刚要传下命令,忽听一骑远远地奔驰而来,竟不是南楚的军服。众人一惊,生怕会露了行踪,几名弓箭手顿时弯弓上箭,就要向那人射去。
“慢着!”青夏突然沉声说道,勒马上前,只见来人一身青色劲装,样式眼熟,待跑的近了,只见他袖口上果然绣着一只#斧子,正式蓬莱谷的人,面上一喜,连忙迎上前去,说道:“可是杨大哥有消息了吗?”
那人见青夏远远的迎上来,和身后的诸将有一段距离,草原风大,两人的说话声他们听不见,#沉声说道:“禀报少主,不是杨公子有消息了,而是宣王。”
轰的一声霹雳巨响登时在脑海中轰鸣而起,青夏面色顿时变得惨白,双眼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险些从马上摔下来,她缓缓的伸出手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衫,呼吸急促,嘴唇甚至都在颤抖,缓缓的沉声说道:“你们,你� ��确定吗?”
“不确定,但是也有五分把握。”
“老天保佑!”青夏缓缓闭上眼睛,抬起头来看向漆黑一片的天幕,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六年了,秦之炎,我找了你六年了,你知道那是多少天吗?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你知道我是怎样过来的吗?好在,好在你没事,我就知道,你怎会有事,怎会?
“在哪里?”
“我们并没有见到宣王殿下,只是见到了宣王座下的那名名叫连舟的护卫,他几次出现在如云楼附近,后来还盗走了姑娘留在楼中的书信,我们并没有惊动他,而是一路在后面跟踪,现在已经到了还巢邑的附近了。”
“还巢邑,还巢邑,”青夏喃喃自语,还巢邑不是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吗?难道,他竟会在那里?想到这里,一颗心顿时活络了起来。
“少主要跟属下一同前往吗?”
那个“要”字险些就吐出口来,可是电光火石之间,一双漆黑冷冽的眼眸登时闪过双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一样,生生的钝痛,仿佛滴下了血。
应该去吧,你已经找了这么多年,万里河山,赤壁大漠,你走遍千山万水,苦苦求存不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吗?万一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只怕更是大海捞针了。
可是,可是,他还在沙漠上生死不知,他还在敌人的包围圈里腹背受敌,他还在大漠的风沙里风吹日晒,他有可能真的会埋骨黄丘,怎么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怎么能就这样弃之不顾?怎么能就这样自私而去?你问问你的心,你做得到吗?你走得了吗?你放得下吗?”
“少主?”
青夏紧紧地咬住嘴唇,面色苍白,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一样,额头上点点汗水,双眼是那般的疲惫,可是却又是那样的坚定,她紧紧地握住拳头,缓缓的,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能去,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男人眉头一皱,不可置信的说道:“少主?”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对我来说,这件事更重要。”青夏面色苍白,沉声说道:“你对###说,我很感激他,如果可以,就帮我继续盯着,这边的事情一完结,我马上就会赶去。如果,如果盯不住,也,也不必强求。”
男人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少主放心,属下一定会给你传达的,少主多保重。”
“恩。”
马匹迅的绝尘而去,天色越暗了下来,大风呼啸,星子寥落,青夏背脊挺直,坐在战马上,深深的呼吸,一张脸孔苍白若纸。
秦之炎,如果你真的在还巢邑,你就一定会知道我去过了五次,你就一定会知道我站在#楼上二十多天只为等着你,你就一定会看到我满城张贴的你的画像,你就一定会知道我有多么的想你。
可是为什么,即便是这样你仍旧不出现,你到底有什么苦衷,让你这般决绝的离我而去?
秦之炎,你没有死,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就在某个角落静静的躲着我,我不去猜测原因,我也不想去猜测,因为总有一天,我要找到你,让你当面亲口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们之间,总需做一个了断,总需!
而现在,我真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人!”大风席卷平地,宋杨迎上前来,说道:“大人,该启程了。”
青夏转过身来,面容坚韧,脸孔微扬,长风卷起她的披风,像是奔腾呼啸的大鸟,青夏蓦然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股上,一马当先的喝道:“走!”
“大人!”黄彪追上前来,说道:“往哪边去?”
“西北方!”青夏手握鞭子,凌厉的举起来,向着西北方的方向:“进大漠!”
呼的一声锐响,漫天长风呼啸而起,刮起遍地的沙土,百草低垂,四野漆黑,有一只锋利的匕,划破北地的宁静,狠狠的插进大漠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