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询问进入关键时刻,向天亮故作犹豫。
这犹豫其实有两层需要,一是为了自己的戏演得逼真,二是他需要再捋一遍自己的思路。
坐在自己对面的五个人,至少有三个行家,稍有不慎,便会露出破绽,被对方抓住马脚。
坐在墙边旁听的两位自不必再说,是省市两级纪委里有名的办案专家,就是负责“主审”的三个人,也有两位至少都能称为半个行家。
市纪委三科,是负责办理大案要案的部门,张胜男和刘久冰能分任三科正副科长,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因此,对每一个问題的回答,每一次谴词造句,甚至包括语调语气音量,及脸上的表情变化和身体动作,都要小心翼翼,慎之又慎。
向天亮自认心理素质过硬,反侦察能力高强,再加上面对询问,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应付起來并不困难。
但是,向天亮还是非常担心露馅。
第一个担心是卢海斌不按照事先编好的“剧本”进行,姜建文被双规,书稿之事必定公开,卢海斌一定会受到盘问,如果他说得不对,那么整个计划就会一败涂地。
第二个担心是邵三河的表演,对邵三河的人品,向天亮绝不怀疑,他担心的是邵三河入戏太深,演过了头,如果表演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反而会引來对方的怀疑。
第三个担心,是自己的“剧本”设计,会出某个环节上出现问題,毕竟是弄虚作假,弄假成真难,弄真成假也难,真真假假更难。
向天亮还在犹豫。
要沉住气,向天亮在心里命令自己,既然已经开始犹豫,那就索xìng犹豫到底。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向天亮身上,不,应该都集中在向天亮的脸上。
向天亮努力忍着不说,他是认为,等张胜男再次问同样的问題,他在心理上就是赢了。
张胜男:“向天亮,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对卢海斌部长的书稿了解得这么清楚?”
向天亮:“……”
张胜男:“怎么,你不想回答吗?”
向天亮:“不……等等,我可以先抽支烟吗?”
张胜男:“可以。”
向天亮:“……谢谢。”
张胜男:“要喝水吗?”
向天亮:“不用了……”
张胜男:“……向天亮,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向天亮:“这个……怎么说呢。”
张胜男:“你随便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向天亮:“这涉及到人家的**,不好张口啊。”
张胜男:“**?谁的**?”
向天亮:“卢海斌部长的**。”
张胜男:“哦,可以说说嘛。”
向天亮:“可是,这是他的个人**啊。”
张胜男:“请你放心,我们保证为你保密,我们是纪律的,与本案无关的事情,我们是绝对不会公开的。”
向天亮:“……好吧,我说,卢部长的书稿,我虽然知道得晚,但可以说知道得很清楚。”
张胜男:“哦,你详细说说。”
向天亮:“那都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张胜男:“哪天晚上?”
向天亮:“就是姜建文家发生盗窃案的那天晚上。”
张胜男:“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向天亮:“是这样,那天是杜贵临重归师门的rì子,他以前是我三叔的入门弟子,按入门先后,他排第九,应该叫我为大师兄,因为某种原因,他被逐出师门,是我帮他求情,他在那天才得以重归师门,所以那天他很高兴,下班后,硬要请我和邵三河喝酒。”
张胜男:“那天晚上你们在喝酒?”
向天亮:“是的。”
张胜男:“你们在什么地方喝的酒?”
向天亮:“在南北茶楼。”
张胜男:“就你们三个人?”
向天亮:“是的,杜贵临知道我不喜欢热闹,所以,他沒请其他的人。”
张胜男:“为什么在南北茶楼呢?”
向天亮:“张科长,这也要回答吗?”
张胜男:“对不起,这个你可以不回答。”
向天亮:“其实也沒什么,南北茶楼老板的双胞胎女儿叫陈南和陈北,是我高中同学,你懂的,我去南北茶楼喝茶喝酒,算是对同学的一点帮助吧。”
张胜男:“这我理解,你继续说。”
向天亮:“那晚我们喝完酒,都快十二点了吧,具体几点,我也记不清了,邵三河和杜贵临两个都喝得有点高,是我开车送他们回家的,车刚刚驶上小南河东石桥的时候,就发现了桥上有人在跑。”
张胜男:“哦,是什么人?”
向天亮:“不知道,离着几十米,当时天很黑,桥上沒有路灯,我看不清那个人的相貌。”
张胜男:“接着呢?”
向天亮:“我虽然不当jǐng察了,但jǐng察的本能还在,见前面有人在跑,想也沒想,就加大油门追了上去,但就在我的车离那人不到十來米的时候,那人翻过桥栏,跳下了小南河。”
张胜男:“那个人跑了?”
向天亮:“跑了,当时杜贵临烂醉如泥,而邵三河也喝得挺高的,嚷嚷着要跳河去追,还是我拽住他的,”
张胜男:“然后呢?”
向天亮:“那个人跳河前,身上掉下來一个包,我当时以为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拿到车上一看,才知道是稿上写着卢部长的笔名。”
张胜男:“你以前知道卢部长的笔名叫鲁宾吗?”
向天亮:“以前是听说过,但邵三河知道,因为卢部长用鲁宾这个笔名,为邵三河写过一篇专題通讯报道。”
张胜男:“你捡到那本书稿后,是怎么处理的?”
向天亮:“当然是物归原主了。”
张胜男:“你认为,书稿是那个跳河人从卢部长家盗取的?”
向天亮:“对,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张胜男:“所以,你就送还给卢部长了。”
向天亮:“是的,因为当时我有私心。”
张胜男:“什么私心?”
向天亮:“当时县里正在进行人事调整,我想借归还书稿之机,与卢部长拉近关系。”
张胜男:“哦,你是什么时候把书稿送还给卢部长的?”
向天亮:“就在当天晚上,我直接去了卢部长家。”
张胜男:“卢部长怎么说?”
向天亮:“我记得,当时卢部长还沒睡,他家有客人。”
张胜男:“什么客人?”
向天亮:“县人民医生的医生章含,当时卢部长的爱人贾惠兰医生也在。”
张胜男:“卢部长说了什么?”
向天亮:“当时在客厅里他什么也沒说,但进了他家书房后,他说了,他说书稿就是他的。”
张胜男:“他说书稿是他丢失的吗?”
向天亮:“不是,他把书稿的故事全部告诉了我,我这才知道,书稿原來一直在姜建文家里。”
张胜男:“就怎么简单?”
向天亮:“是啊。”
张胜男:“向天亮,关于书稿的事,有几个细节,需要你实事求是的回答我。”
向天亮:“什么细节?”
张胜男:“第一,那个跳河的人,你们后來沒追查吗?”
向天亮:“这不归我管,你得问邵三河去。”
张胜男:“邵三河沒告诉你吗?”
向天亮:“沒有,平时我们几乎不谈工作上的事。”
张胜男:“第二,你那天晚上喝了多少酒?”
向天亮:“至少,至少两瓶清河大曲吧。”
张胜男:“你酒量多少?”
向天亮:“我是有名的喝不醉,天生会喝酒。”
张胜男:“第三,邵三河和杜贵临喝了多少?”
向天亮:“这也要说吗?”
张胜男:“这个不算是个人**吧?”
向天亮:“嗯……邵三河也喝了两瓶吧,杜贵临不行,大概就一瓶多一点。”
张胜男:“第四,有人说,你去卢部长送还书稿的时候,衣服好象很乱,还有点脏,是这样的吗?”
向天亮:“我想想……好想不很乱,也不是很脏吧?”
张胜男:“那就是说,当时你的衣服确实有点乱有点脏?”
向天亮:“我记得是有一点。”
张胜男:“怎么弄的?”
向天亮:“忘了,确实忘了。”
张胜男:“第五,关于这件事,你后來和谁说过?”
向天亮:“嗯……有一次,我和邵三河私下探讨过,好象就在我的办公室里。”
张胜男:“能说说你们探讨的结论吗?”
向天亮:“可以,邵三河说,那个跳河人一定偷了姜建文家不少东西。”
张胜男:“你怎么说?”
向天亮:“我说,明摆着的事,姜建文不报案,其中肯定是有苦难言。”
张胜男:“邵三河有沒有说要查一查?”
向天亮:“的是说过要查,但被我拦下了。”
张胜男:“你为什么不让邵三河查。”
向天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姜建文不报案,就沒必要多生事端。”
张胜男:“就这么简单吗?”
向天亮:“就这么简单。”
张胜男:“好吧,向天亮,希望你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写下來。”
向天亮:“行,有点地方我得回忆回忆,我需要一点时间。”
张胜男:“我们会给你时间的……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
回到三零二号房间,向天亮往床上一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谎是撒出去了,可人家会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