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世柏正领着将士与狄军浴血奋战,让他接受狄王的女儿正在皇上跟前千娇万宠,把他自己的女儿都压下一头,也是万万不能。
君臣二人最后协商的结果,就是先将木槿送归蜀国,待产下皇儿再作打算。
只要木槿不在皇上身边,苏世柏便不用担心她在皇上耳边吹些枕边风,对大吴皇朝或抗狄将士不利。
私心而论,木槿离去,苏亦珊就有机会了。若能趁机得宠或受孕,生下的皇子岂不比狄人血统的皇子强上千倍百倍?
木槿便是产下皇儿,一旦那样的身世公诸天下,也很难再母仪天下了吧?
更别说让她的皇子继承大统了...
瑶光殿里,许思颜已喝得微醺,星眸微张凝望向那空荡荡的卧房,耳边来来回回只听得到木槿或温柔或娇嗔的笑声。
他忽然觉得,若此刻她能回到他身旁,便是再像野猫似的将他脸庞挠上几道都不妨事, 只要她不嫌弃自己夫婿被毁容。
可惜,他还要等很久,才能等回他的木槿吧?
萧以靖接到他的密信,显然也对木槿的出身惊愕之极,却立刻回信跟他议定,尽快结束与北狄之间的战争,将所有可能威胁到木槿的人或事用战火去湮灭...
萧以靖与木槿太过亲厚的情愫曾让许思颜不安,但到了要紧时刻,这样亲厚的感情反而让他放心。
他知道萧以靖必会安排妥当,让木槿愉快地在蜀国待产,然后产子...
等木槿休养到可以携孩子归来时,他们应该可能逐去北狄,化解所有危机了吧?
可谁能告诉他,他该如何度过这样漫长的相思和等待...
"木槿,木槿..."
他低低地唤。
曾以为,我爱你,只因你是我妻子;原来,我爱你,只因你是你。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生不离,一世不弃...
王达觑着一壶已见了底,深知近来政务烦难,再不敢叫人另去取酒,只上前陪笑道:"皇上,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歇息?"
许思颜点头,迈步走向卧房,索然地看向空空的床榻。
王达问:"皇上这是打算歇在这里么?"
许思颜低眸,问道:"苏贵妃应该睡了吧?"
"已经睡了!"王达犹豫片刻,又加上了一句,"唤了庄昭仪过去作伴,应该寝于一处了!"
许思颜啧了一声,"真负了她父亲一片苦心!算了,便睡这里吧!朕去了多半还嫌朕碍事..."
便如他与木槿寝于一处,若有人在旁呆着,他们也会觉得碍事一样...
洗漱收拾了卧上床时,衾被上有依稀的草木气息温温柔柔地萦入鼻际,让他禁不住唇角勾了一勾,却在伸手扑了个空时重重地叹息出声。
想来今晚又会睡不好了。
满脑都是他泼辣娇俏的小妻子巧笑倩兮,他该怎么入睡...
床头案几上有一叠书,触手可及。
传说中曾经不学无术的年轻皇后,其实很爱看书。可惜从不肯看什么《女诫》、《内训》,也不看什么《诗经》、《论语》,却看什么老庄,打算当女道姑么?还看什么史书兵书,是打算当丞相还是做将军?
他抓过一本,果然是道家的《逍遥游》,忙丢到一边;再抓过一本时,却是《东篱十策》。
楼小眠所写的《东篱十策》,竟被木槿奉作金科玉律,端端正正亲手抄了一遍...
"楼小眠..."
许思颜呻吟一声,甩手把那《东篱十策》用力掷了出去。
"哎哟!"
外面传来王达的惊呼。
知许思颜尚未入睡,他站于门帷外正欲说话,恰被许思颜掷出的书砸到,一时揉着鼻子怔住。
许思颜听得动静,坐起身来问道:"王达,什么事?"
既已说了预备歇下,若不是遇上要紧事,这位忠仆绝不可能前惊扰。
王达忙将《东篱十策》丢给一旁宫人,令他们退开,方匆匆走向内帷。
"皇上,蜀国梁王有密函昼夜兼程送来,说是十万火急!"
"梁王萧以纶!"
许思颜记得他正是一直守在木槿身边的那位堂兄。
他一跃而起,匆匆接过信函挑开看时,脸色顿时变了。
"皇...皇上!"
王达忐忑。
"木槿...走了!"
"皇上是说..."
"她拖着八个半月的重身子,奔往战场去了!"
"战...战场!"
王达骇得呆了,疑惑地看着年轻的帝王,却不敢多问。
"是,她竟然只带了七八名近卫,便...策马奔往战场!她、她还真当自己是女将军了?还是,把自己当作举世无双的女剑仙,打算以一敌万,力挫千军万马?"
那个该死的花解语,竟然不惜一死也要让她相信,他和萧以靖是因为她和楼小眠的私情才把她送往蜀国,把楼小眠推向绝境...
许思颜站立不稳,游魂般飘荡到窗边,他探身看向窗外枝繁叶茂的木槿。
即便花朵凋零,木槿依然那样意气风发,如他的小皇后一般,眉眼张扬,磊落潇洒,仿佛永无所惧,等着隔日迎着朝阳的盛绽。
只因有她在身畔,许思颜同样一无所惧。
哪怕前面再多的困厄险阻,杀机重重。
这些日子他虽未曾亲临前线,同样惮思竭虑,踩着刀尖运筹帷幄,无非是盼着尽快平息一切,接回远隔千里的她。
但她居然去了战场...
她会武艺,有谋略;她的近卫忠心耿耿,矢死不渝。
若能与萧以靖会合,萧以靖必定会稳住她,护住她,不让她冒险...
可江北局势变幻莫测,她真能顺利到达萧以靖身边吗?
若猜到萧以靖会阻拦,还未必会去找萧以靖,说不定拖着八个多月的身子,带了那寥寥数名近卫径直冲往朔卫城了...
许思颜透不过气来。哪怕夹杂着草木清香的微凉夜风阵阵吹来,那夏夜的惬意也不能让他缓解分毫。
"木槿,木槿!"
他低低念着,忽发现自己已满心惊恐。
惊恐到已经不敢去想像,自己心心相印的爱侣和亲人未来可能遇到的种种危难。
长长地吸了口气,他握紧汗湿的手掌,缓缓转过身来,看向王达。
"备纸墨。"
王达忙唤人预备时,许思颜又道:"传话周少锋,令他预备出宫,连夜将朕的两封信函送往边关,亲自交给张珉语!"
当日设计让吴蜀先后落入圈套的主使者,无疑是楼小眠;但变故发生之际楼小眠正卧病宫中。
江北必定还有将领执行着事先议定的计划。张珉语去查证多日,找出了几个涉嫌离间吴蜀的参将,但其中两名在战乱里失踪,很可能已经找机会回了北狄;另两位却是死士,发现身份暴露后服毒自杀。
张珉语并不能确定军中还有没有狄军内应,至今还留在江北查探。
张珉语身为钦差大臣,又对江北诸路兵马细细调查过,让他斟酌着与木槿联系,木槿应该会相信他...
当然,想要解开楼小眠那个死结,他只能亲自出马了。
"来人,再传,成诠、南宫凌、秦襄涵元殿见驾!"
"传崔稷即刻来见!"
"是!"
王达连声答应,忙出去唤人传旨时,却觉那夜风侵到紧张汗湿的背脊上,禁不住一阵哆嗦。
抬首看一眼雾蒙蒙的月,他才想起,已经快三更天了。
随在三万大军中紧跟着木槿,许从悦灰头土脸,有种丧家之犬般的狼狈和惶恐。
木槿一说要启程亲自前往江北,翼望山上下便炸了锅。
许从悦激烈谏阻不说,萧以纶更是扯着她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木槿动怒,抬脚将堂兄踹出大门,只差没拎起大棍一顿猛抽,立刻让明姑姑、如烟等知趣地闭上了嘴,哭都不敢再哭出声了。
许从悦虽已被削爵贬斥,到底是帝后至亲,何况又受了许思颜嘱托,却还硬着头皮继续阻拦。
可惜木槿完全无视了他,照旧唤人收拾行囊,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出发。
许从悦再拦到马头时,不但木槿的马鞭挥下,连踏雪乌的蹄子也踢了过去。他不是萧以纶那样只懂吃喝享受的娇贵公子,也不想在左掌刺伤、右臂青肿的情况下再添新伤,所以很明智地选择了闪避。
木槿甩了几次鞭子被他逃开,顿时怒了,喝道:"顾湃,千陌,给我揍他丫的!"
顾湃等虽不赞成木槿亲自去找楼小眠,但身为木槿亲卫,断无推托躲懒之理,早已打足十二分精神寸步不离守在木槿身边。闻得木槿喝命,立时冲上前动手。
织布之死始终是他们心病,逮到痛揍他的机会,自然绝不肯放过。虽不敢痛下杀手,也着实揍得不轻。
等许从悦挣扎着爬起时,木槿早已无影无踪。
好容易忍痛骑马追上,木槿和她的近卫们无不对他侧目而视。
他没了王爵,却真成孤家寡人了。想继续跟着,自然只能闭嘴,且不得不对千陌等人的明嘲暗讽听若未闻。
好在他原来在江北呆过很长时间,只要协助木槿避开敌踪安然与萧以靖会合,她就能安然无恙了。
毕竟,她踹不走萧以靖,她的近卫也没那个胆去痛揍他们国主。
不论是跟在木槿身边的许从悦、还是困在朔方城的楼小眠,抑或远在京城的许思颜,猜到或听到木槿出走,无一例外地认为她会和萧以靖会合,磨着或逼着萧以靖出兵救护楼小眠,至少也要逼着他先送些粮草让楼小眠度过眼前危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