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木槿手上的《帝策》,能到得了许思颜手上吗?许思颜又经受得住信任的堂兄的背叛吗?
她忽然间觉得痛快,很想再坐回蒲团念佛。
只是想着将夏欢颜那贱人养大的小贱人撕碎时,她手指不觉加了力。
执于手中的佛珠顿时断了。
紫黑色的小叶紫檀的佛珠散落于乌黑的金砖之上,嗒嗒嗒地四处弹跳,很快消逝于冰冷昏暗的地面,欲觅无踪。
木槿一直在催着赶路。
即便仓促出行,马车上所套的马也是极好的骏马。
她身边的另外几名亲卫,如千陌、流年、小鱼、豆子等也都骑着马;但后面禁卫军却大多步行,渐渐被拉开了距离。
千陌见青桦、顾湃等都不在,只得拨马至车厢旁边,谏道:"娘娘,前去与皇上会合虽重要,但娘娘亦需保重身子。何况前路不明,还是让禁卫军在前方先行开道为好。至于皇上那边,想来顾大哥早已赶到,娘娘不必太过忧心。"
木槿亦知自己今日过于急躁,着实犯了兵家大忌。
可想到许思颜身陷不测之地,到现在不曾有半点讯息传回,却觉胸口一阵紧似一阵,似连一呼一吸都在揪着般疼痛。
不但她静不下心,连腹中孩儿都似感应到了她的不安,不时地躁动踢蹬。
阖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她方道:"好,缓着些吧!你们分出两个人,快马先奔到前方打探动静。附近形势不明,不宜用焰火,恐招来敌人;不如以唿哨为号,一长一短为平安,二短为有险。"
千陌忙应了,即刻与流年等商议安排。
木槿便抚了抚隆起的小腹,苦笑道:"小家伙,别捣鬼!外面再闹腾,闹不着你,还不安分睡觉呢!"
秋水在旁道:"这大概就是母子连心吧?娘娘不放心皇上,小皇子也不放心娘娘呢!好在咱们突然出宫,一路行得又快,便是有人想着对付我们,一时也赶不及调兵的。娘娘信函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各位大人手上,救兵很快就会前来,咱们只需找到皇上即可,原不用太赶。"
木槿点头,忽又皱眉,"你刚说什么?"
秋水怔了怔,"奴婢说不用太赶。"
"前面一句。"
"娘娘给大臣的那些信函应该到了,很快会有救命。"
"不是,再前面!"
秋水有些犯愁,思量好一会儿才道:"我说咱们突然出宫,一路行得快,便有人想对付我们,一时也赶不及调兵..."
"突然出宫...有人想对付我们..."木槿喃喃自语,忽然间打了个寒噤,"我们可能中计了!"
秋水懵了,"中...中计?"
木槿蹙紧眉,"皇上想削弱慕容家,雍王将计就计对付皇上,兄弟闱墙手足相残虽然可叹可恨,但慕容家应该乐见其成。便是听蔓如此凑巧地恰在今日发现了《帝策》,我去找吉太妃并将她带走时慕容太后没理由不拦阻, 便是拦阻不了,尽量为雍王多拖一阵子还是可以的。"
"娘娘是说...慕容太后是故意让皇后出宫?"
木槿冷笑,"雍王必定早已将计划告诉给了太后,太后掐准时间,算着雍王快要对付完皇上的时候再派人通知我。我虽无权调兵,但素来与皇上恩爱,便能传讯皇上心腹大臣和将领设法营救。雍王只想着太后是帮她的,万万没想到太后根本打算连他一起害了!她竟利用雍王对付皇上,再利用我来对付雍王!而我手中无兵,若不肯在皇宫坐等,便只能先来,至少可以借吉太妃逼雍王让步;但她既提前安排,便极可能在中途对我下手..."
木槿的拳越握越紧,往日娇妍的眉眼间笼了冰霜般的寒意,"中途害了我,劫走吉太妃,等于有了一颗对付雍王的好棋子;而那些并无皇上旨意、只是收我亲笔信函的将领未必都敢领命;便是领命前来,见我遇害,再不能及时寻到皇上,必定群龙无首,应对雍王也将是一盘散沙...即便能击败雍王,皇上辛苦经营的禁卫军也该被消磨得差不多了...这时,便该是他们慕容家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吧?"
秋水已听得脸色雪白,"太后...她想做什么?把皇上和雍王都害了,难不成大臣还能拥护她慕容家的人当皇帝不成?"
木槿已撩过锦帘,边打量周围地势边道:"不是还有个她钟爱的泰王世子囚禁于宗正府吗?泰王一家已然失势,若此时有人伸出援手,自然乐得先把傀儡皇帝当起来!何况英王、荆王等皇叔家都有了小孙儿,那些可都是皇家子孙呢!若能立个不解事的小皇帝,这大吴改姓慕容就不难了!"
秋水骇然,忙道:"既如此,咱们赶紧改道,先去和哪位将领会合再说吧!只要皇上、皇后还在,朝中大臣就有了主心骨,慕容家再怎么使坏,也休想动摇大吴的江山社稷!"
木槿叹道:"恐怕来不及了!我们出城已远,他们的追兵应该早已潜在附近。若刻意埋伏,便是咱们派人先行到前方打探动静,必定也是不肯露出破绽的。"
"那么..."
"悄悄通知千陌他们,到前面那坡下时,只他们四五个人陪我转道,大队车马继续前行,引开他们视线, 若遇袭击,敌众我寡之际,让他们各自自保即可。"
"好!"
秋水应了,忙奔出车厢,站到车夫旁边,寻千陌等商议。
片刻后,马车已行至坡下,行进速度缓了一缓。
千陌、流年等早将马让给几名禁卫军伍长,在车厢外心惊胆战地候着。
木槿早褪下大衫,窄袖交领的如意纹水碧色上袄,系一条雨过天青色的裙子,套海青色羊皮小靴,俱是轻便贴身的装束。
她掀开锦帘,向前后打量数眼,轻轻往下一跃,便见裙上绣的一枝绿萼梅在空中荡开,迤逦出一道恬素明净的花影,迅捷飞入坡下沟壑间,然后闪身跃往附近隐蔽处藏身。
身手灵敏迅捷,竟不逊于青桦、顾湃等亲信高手。
千陌等俱是松了口气,忙接了秋水下车,迅速脱离车队,奔去与木槿会合。
马车前后的随从都已事先吩咐过,却是目不斜视继续前行,仿佛根本不知一路同行的伙伴已经少了几个,更不知马车里已经空空如也。
木槿却已带了千陌等人,翻过这道山坡,预备从另一边觅道前行。
此时他们一行只余了木槿、秋水及四名近卫,穿着打扮并不惹眼,有大队禁卫军吸引对手视线,想来脱身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木槿怀着六个月的身子,却依然打算前去醉霞湖打探动静。
若许思颜无恙便罢;若他陷身险地,她将不得不站出来,以皇后之尊成为救护皇上的主心骨,让那些心有疑虑的忠诚将领团结在她的身侧,不致被人分化瓦解,白费了许思颜经营多年的心血。
许思颜素有城府,或许早有安排。她只愿一切只是她多虑;但此刻,她无法不多虑。
这处山坡并不高,他们很快便已攀至山顶。
秋水不放心问道:"娘娘,要不要先歇一会儿?"
木槿拍了拍腰间软剑,笑了起来,"你累了?也忒不中用!瞧来宫里吃得太好,个个都养胖了,走路都走不动了!"
秋水忙道:"奴婢自然走得动。奴婢只是担心..."
木槿打断她的话,"走得动便快走吧,别婆婆妈妈了!等被别人追杀得丢了性命时,想走也没机会了!"
秋水一凛,再也不敢相劝。
木槿拭去额上沁出的细汗,若无其事地向部下一扬手,"好了,快走吧!"
几人正欲绕向山坡另一边时,忽听前方隆隆巨响,连脚下山体亦在震动,仿佛哪里快要倾塌一般。
秋水近日刚听说过因地震耽误军粮之事,不由骇然道:"是...是地震?"
木槿仰头看向晴朗明净的天空,慢慢道:"是人祸!可恨..."
她握紧拳,说着最后两个字时,嗓音竟已喑哑变调,说不出的悲悯愤恨。
千陌等人定睛看时,已经失声惊呼:"是...是伏击!"
此时正是仲春草木繁盛之时,漫山的翠影掩住了他们的踪迹。
但他们已至山顶,居高临下仔细看时,已能见到灰尘漫天中,有多少石块自前方山顶滚落,直击向护着空马车继续前行的那一队禁卫军。
惊呼和惨叫声里,坡上奔下多少人影,披坚执锐,呼喝着冲杀下去。
雪亮的刀锋透过滚滚烟尘,灼亮了谁的眼睛;刀光过处,漫天血雨纷飞,又灼红了谁的眼圈。
下方虽非狭谷,但道路也不算宽敞,几百块山石推下,纵然禁卫军身手敏捷可以逃开,那马车是断断逃不了的。
木槿等在山顶便眼睁睁看着有石块将车顶砸出了大洞,更有许多石块砸向马匹和前方道路。
若是木槿尚在车中,即使可以仗着自己一身武艺躲开石块,也很难在前后道路都被封住的情况下从气势汹汹奔袭而下的敌手包围里逃出生天。
秋水等第一次见这阵仗,腿脚已是发软,只喃喃道:"天,天!这还有王法吗?"
木槿的面庞似笼了霜雪,清眸却已浮上水光。她静静地看着,看着下方顷刻间化作人间地狱,看着片刻前的同伴血肉横飞,慢慢道:"王法?王法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王法只是在胜了的那方手里!若败了,屈死的永远只能继续含恨九泉!"
千陌上前一步,急急道:"娘娘说得有理!即便为了这些弟兄不致枉死,咱们也必须尽快离开!若他们发现娘娘没在车上,必定会四处搜寻。随行那么多人,若有一个两个嘴不严实的,说出娘娘刚刚离开,那咱们..."
秋水回过神来,忙扶木槿道:"娘娘,咱们快走,快走要紧!"
木槿低着头没有说话,却到底转过身去,从另一边往山下行去。
有那么片刻,秋水觉得她必定会落下泪来。
但她竟然没有,且脚下行得愈行愈快,竟能将几名身手不错的部属甩到后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