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会上时气氛太过紧张,谁也没有觉妙玉的异常,即使与郭若坐在紫膻木高背椅上面闲聊许久,郭若也没有觉妙玉与她私语时的神情恍惚,到了后面妙玉更是在强颜欢笑,可惜郭若的心神更多的是关注场中紧张微妙的局势,也没有全身心放在与妙玉私语上,所以直到别过后都没有觉妙玉的异样。
之后的三天时间里,大事连连,联盟内诸多事宜,如同傀儡的峨嵋派新任掌门妙玉的异样,连她的师父都没有注意。这忽视之中,兴许和妙玉常日里话也不多有些关系。
妙玉师父习惯了自己这个外表冰冷性子软弱的弟子的逆来顺受,若非是看上了这一点,也不会让妙玉来当了便宜掌门,或许也只有她自觉了如指掌的妙玉,她才敢异常放心的退位,将妙玉拱到了台前,自己安心隐于幕后做了峨嵋派太上皇般的角色。
妙玉师父觉得妙玉的性子她摸了个通透,将峨嵋派交在妙玉手中她暗中看了两年,更觉着放心,深觉自己没有挑错人。后来的日子她便安然将派中部分事宜交予妙玉自行处理,但是在决定门派日后走向的大事上,依旧由她来拿主意。
这几日里都是这样的大事,妙玉师父只忙着沉思如何做选择,更加把妙玉这个太过放心的便宜掌门忽视了过去。
有时候让人放心的结果,就是会被无意忽视。
妙玉回来后其实比原来更加沉默,她甚至有些厌烦为何自己会让人这般的放心,她刻意表现了些异样,可惜没有人会来关心她,问问她是否出了什么事。这个时候,她太渴望有一个人来表示一下关心,可惜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还会注意到她,一个傀儡掌门的心里事,怎么与门派大事能相提并论呢?
可是这时候哪怕一个虚假的关心,妙玉也会对那人心存感激。或许问她是否有什么事,她不会和别人说出心里闷着的东西,即便是极想找个人倾诉,她也找不到能够真个信任的人,她闷的那些东西,即使是郭若和从小到大的姐妹,她也不想说出来。
但是被人关心着,总比这样似乎被全世界忽视遗忘了的感觉,要好上了不知多少倍。
妙玉师父对妙玉的性子的确拿捏极准,妙玉冰冷的外表下面,藏着一颗软弱的心,她只会用冷漠的外表,来抵挡外面世界对她的伤害。可惜那层薄薄的防御太过脆弱,在事实面前,往往一触即破。但即使受了再大再多的伤,她那柔弱的心不会选择悍然反击,只会藏得更深,慢慢等着伤口的痊愈。
可惜似乎越是软弱的人,越会被人肆意欺负,比方妙玉师父那样,比方那个华山她陪伴了一年多三月的男人。
妙玉迷茫沉思了三日,等到带着十万峨嵋派弟子执剑赶去峨眉山西北那一片林木区的时候,她依旧理不清思路,不明白是自己错了,还是别人错了,但是总有人错了,不然她的生活不会变成了如此模样。
林木区外有一方原野,刚被大雨洗刷过的天地,透着一股宁静清新的味道,可惜雨过之后天却没有放晴,不然也是个极好的天气。
阴云稀薄开来,隐约可见寡白色的太阳,光线倾洒下来,也没有增加多少亮度,大约和破晓时那般,依旧有些灰暗。
妙玉和十万峨嵋弟子到达的时候,十万人的气息太过凝实,那些出鞘的宝剑太过锋锐利寒,将那一片原野的青绿色彻底淹没,也将拂面微风送来的草木清新味道驱散无踪。
妙玉胯下一匹白马,似乎是那一日去五环广场时骑过的,很是温驯,身后有十万人也不见它有紧张烦躁,漫不经心地打了两个响鼻,排解无聊的踢了踢脚下青草,似在疑惑为何要在此处停留,而不是由着它肆意狂奔。
它的主人自然不能由着它乱来,事实上它的主人又一次蹙着眉神游物外去了。
妙玉这几日的头脑里乱得厉害,骤然觉了些似乎惊天的秘密,扰得她心神不宁不说,更是会止也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忽而幽怨自己的遭遇,忽而惊疑那秘密之后是否隐藏着天大的bsp;官方mm英姿上传阴谋,忽而感伤师父的抉择,等等不一而足的诸番杂念,如同约好了一般齐齐踏至,妙玉的脑袋仿佛大了一圈,乱七八糟的一时竟怎也理不出头绪,甚至连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突然也似乎不知道了。
所以连她自己此刻在什么地方,又为什么在这里,她都迷迷糊糊的不甚清楚,只知道师父突然之间叫到了她,让她跟着两位师姑带队去一个地方,也没有跟她细说解释,便皱眉思索去了。
她本不会多想,因为以前也是这样,师父分派任务,她便忠实的执行,即使担任了掌门以后也是如此。可是听多了郭若的话,再受了现的秘密狠狠刺激了一下,她终于有些介意。她似乎突然之间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是掌门了,不是原本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丫头了,而师父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掌门了,为何她还是像从前一样,忠实的执行师父派下来的任务?决策……不是应该是掌门做的事情么?
她烦躁的甩甩头,两畔丝随之摇摆,一遍遍重复着告诫自己掌门是师父让与的,尊师重道乃是人情伦纲,强制制止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
可惜有些念头,只要有了,就再也止不住,或是会埋藏在更深的心底,那抹遭人欺负的哀怨弥漫开来,怎也挥散不开。
地平线上,忽然多了湛蓝色的一个小点,那小点又化成了一线,一线又以极快的度变成了好大一块,那好大一块湛蓝迅分裂成了数千个小点,待再近些才可看清楚些,那无数的小点竟是身着湛蓝色衣服的数千人马,以极快的度朝原野逼来。
那数千人马与妙玉身后的十万人一比虽算不上什么,可是迎面疾奔而来,一股森然冷冽的气势便随之扑来,与十万峨嵋弟子冲天的肃然气势一撞才猛地消亡。
妙玉精神一振,双眸瞬间清醒,锵一声拔出剑来,竟是迎着对面冷冽的气势策马踏步而出,她身旁两位老妇也是神情一肃,跟着妙玉策马而出。
那数千人马似乎丝毫没有停下来或是减的意思,排头的十数匹奔马嘶嘶厉鸣,似乎被对面那十万人凝聚的势场吓住,极想停下来,可惜主人均是高扬马鞭啪啪打下,强迫身下马匹均前行。
疾奔的大队人马与峨嵋十万弟子的距离快拉近,前头那十数匹奔马厉鸣更见惶恐肆嘶厉,连落蹄声都乱了节奏,也不知是因为主人高扬的马鞭带来的疼痛,还是因为那快要撞到前方人马的自然恐惧。
互隔五百丈时,妙玉刚刚拉拢回来的心神忽而再次乱了,她看清了迎面冲来的黄马上的人,她的瞳孔微微颤抖,接着连手中的剑也开始嗡嗡抖动起来。
数千人马只是顷刻间,度不减再次跨越三百丈,排头的黄马上那人才剑鞘指天,号令身后部队慢慢降下来,又冲前了五十丈,湛蓝色的人群静止了下来,被牵动的气流却没有止住,兀自惯性朝前刮去,激得妙玉长簌簌飘扬。
黄马蓝甲,排头那人长相实在平凡,没有特别难看的地方,也绝没有特别出众的眼鼻,左右挑不出一点儿出彩的地方,若实在要寻出一丝特异,或许那人笑起来时尚算自然柔和,眉眼间却是不冷不热,极难寻到人情的味道。
妙玉偏偏看得很是仔细,似乎想从那张无味的脸上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她一双妙目瞳孔收缩得厉害,眨也不眨一下死死盯着那张脸,从际到横眉,再到那一双平淡无味的眼眸,接着是不塌不挺的鼻子,人中下微微勾翘着的唇角,不圆也不尖的泛青下巴。
她越是仔细的看,不知为何心底越是苦涩悲怨,眼角已然湿润,她强自忍住不让水雾滑落出来,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这般想要流泪,心里又哪里来的悲怨。
黄马上的人淡笑着看向前方,仿佛看的不是执剑肃立的十万人群,而是在坐观蔚蓝色海洋的潮起潮落,似乎极有感触般,竟还想悠悠一叹以抒胸中情感,待目光朝前拉些见到了妙玉,正准备长叹的口型顿时止住。
“好久不见。”
妙玉与那人四目相对,一瞬间胸中有千言万语,涌到了口边尽数凝噎,只能艰难吐出寥寥四个生涩的字眼。
黄马上的人淡笑不减,仿佛真是遇到了半面之缘的人一般,朝妙玉轻轻点头示意,也淡淡笑道:“好久不见。”
妙玉美目中的水雾险些忍不住,她连忙闭上双眼,让水雾不会凝聚成珠滚滚而落,忽然连心中那抹浓浓悲怨都尽数破碎,似乎一切都突然成了笑话。这笑话太可笑,妙玉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一面笑着,眼眸中的色彩一面慢慢淡去,最终成了灰暗无光的模样。
“王大帮主,不晓得今日突兀跨入我峨嵋领地,是为何意?”
她说话的时候太冷淡,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似乎摒弃了情感一般,比原来的她更让人冷到骨子里头,连原来柔弱的心都被变成了石头,冰冷而坚硬的石头,就再也不会害怕受伤。
王故目光清澈,目不转睛看着妙玉,微笑却不带丝毫感情,轻声道:“前几日联盟里说多了几块资源,所以叫我来收一下。”
妙玉终于知道为何很多人都会喜欢冷笑,这冷笑里可以有些不明显的鄙夷,可以有些别人不知晓的含义,所以她此刻也哼地冷笑一声,清清冷冷道:“我峨嵋立足了数千年的土地,用了数千年的资源,难道一场闹剧就要拱手让出?是否太过好笑?”
“既然做了赌,便要打好输的心理准备,谁也没有必胜的可能性。”
“不好意思,”妙玉黯淡无光的眼神冷冷看过去,“两家无耻地联合共抗我一家,这样早已偏离了开始时的约定,我名门联盟是怎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的。”
说着她身后的两名师姑单手合什,齐声高喧一声佛号,两股绝情凛然之气浩荡荡散出,似是帮妙玉加重了话语里的坚决意味,意境级高手特有的威压朝王故极其身后的数千人压去。
这威压太过凌厉森冷,似乎决断了世间所有的情爱,威压过处人人均是顿时觉得心若死灰,人活世间再没了生念,意志薄弱者拔剑而出便要自刎,生死至关时心生恐惧方才醒悟,怵然一惊后才强自凝聚心神,一身冷汗透体而出。
幸好这两位峨嵋派意境级高手没有夺谁性命的想法,威压扩散开来而非凝聚施展,饶是只以威吓为主,也让人不自禁毛骨悚然。
策马立在最前方的王故自然感受更深,但他本身也是身有状态的人,大致可抵挡一些意境级的威压,加上常与意境级高手共处,当然也多了些免疫。最起码从外表上看,两名意境级高手的威压对他没有造成多少影响。
“毕竟立场不同。”王故依旧轻声道:“在我看来,输了就是输了。”
妙玉手中寒剑上烈阳刺目,剑尖上赤色毫光漫射而出,“我不想与你再争执什么,方正我绝不会让出,你若有胆,便来争一争吧。”
此话一出,她身旁两位师姑脸上勃然变色,惊诧地侧目望向了她们平日不大关注的傀儡掌门,连那浩浩然的威压都因心境剧烈波动而消散,心中惊疑暗自问道:这小女娃子是要做什么?明明不过是威慑,根本不能动手,她怎么突然如此不知趣的擅自做了主张?听那口气看那模样……似乎是想真个开战?
“这与有胆无胆没有关系,”王故轻笑着摇了摇头,“倘若只有我自己,是绝不忍心与你去争什么。”
王故这话里似乎还有些别的意思,妙玉纤手微抖了一下,烈阳般的刺目毫光有了瞬间紊乱,但妙玉眼眸中的光彩只闪烁了几下便再次泯灭,她哼哼清冷笑道:“你是否想说,只可惜立场不同,你代表了末世,而我现在代表了峨嵋?”
王故脸上的笑僵直了片刻,才继续轻笑点头道:“也可以说是这么个意思。”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妙玉俏脸清冷无物,剑尖上的赤色毫光再盛三分,声调渐渐由低转高,“哼哼,立场不同……立场不同……好一个立场不同!”
在周围人惊呼厉斥还未响起,妙玉的倩影已经骤然消失在白马背上,流星一般划过百丈距离,那散射着赤色毫光的剑尖朝着黄马上的王故狠狠刺去!
王故身上似有花开,片片花瓣落了地,染红了马蹄下的青草。
“你为何不躲?”妙玉兀自呆呆地握着剑,剑身斜穿过了王故的左胸,自后背探出三寸的剑尖,剑尖上那刺目毫光依旧闪耀夺目。
王故似乎对身上的伤势毫无所觉,低头看着妙玉,脸上仍旧是不咸不淡的笑,“你的剑太快太突然,我没有反应过来。”
妙玉慌忙抽出剑来,颤抖的手将剑身上的鲜血滴滴抖落,她呆呆地看着王故那张平凡的脸,喃喃问道:“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王故拦下了愤然拔剑的木杰等人,妙玉的两位师姑此刻也死死攥住妙玉的胳膊,一面紧盯面前动静,一面拉着妙玉急急后退。
木杰连忙帮王故止了血,目光骤冷死死看向妙玉三人,王故身后锵锵声绵绵不绝,那一票蓝甲均是抽出剑来,愤然望着前方,哪怕前方有十万峨嵋弟子执剑而立。
王故高抬起剑鞘,止住了身后人的动作,那剑鞘忽然向后一甩,他淡淡的声音传出了极远。
“撤。”
说罢拉扯马头,率先带头后退了。
黄马身上他猛然回头,束音成线轻轻穿越了距离,将一个问题送到了妙玉耳边。
“你现了?”
妙玉颤抖的娇躯僵直了一下,笑容有些凄苦传音道:“两年时间朝夕相处,你当我是白痴么?”
“既然现了,你会说么?”
妙玉身体又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笑得更是凄苦:“放心,我不会说,我甚至不知道找谁去言说,谁又能听我的倾诉,所以我只能沉默。”
王故终是轻叹,束音下更是幽幽不绝,那轻柔的声音终是传回妙玉耳边,“苦了你了。”
言罢策马狂奔,身后妙玉的眼眸里,那些水雾还是凝聚成珠,滚滚滑落,妙玉苍白的嘴唇嗫嗫动弹,只有王故听到了传出的三个字。
“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