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民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瓶茅台和两条中华,低着头走在路边。橘黄色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拖拽得很长,但他心里的烦躁和忧虑却比他的影子要长得多。
他早就认识一队里过来的那个谢世伟,他们年轻的时候同是市队的队友,他更了解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贪财鬼。所以当俱乐部决定派谢世伟来队里挑选队员的时候,他就暗暗皱起了眉头。果不其然,身为二队的主教练,陈建民当然是最了解这批队员的人,他也应该是最有权力决定——至少是推荐谁能晋级的人。可是当陈建民向谢世伟推荐了袁皓、项北和安然这三个二队里最出色的队员时,谢世伟却轻描淡写地说:“我得观察观察,一队是要参加职业联赛的,可不是你说踢就能踢的,我得选那些符合主教练战术风格的队员。”陈建民不说话了,但暗地里却更加关注起谢世伟的一举一动。
谢世伟每天都会出现在训练场上,尽管他只是像个普通球迷那样站在场边一句话都不说,但小队员们心里却都清楚,那个人是一队派来的教练,谁要是被他看中了,谁就能升入一队——那意味着你将得到一份职业合同,你就是职业球员了!这时候即使是平时再偷懒再不专心的队员,也都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去表现自己。但区别是有些人——比如袁皓、项北和安然,他们只知道在球场上展示出自己的实力;而另一些人除了在球场上拼命,更懂得如何在场下表现自己的“实力”——经济上的实力!
陈建民观察到,好几次训练结束,谢世伟接连被白色的宝马和黑色的奥迪接走,而第二天就会有某个小队员得到谢世伟的格外关注。陈建民越想越着急,那几块料哪儿会踢球啊,要不是他们的家长总是给俱乐部领导一些好处什么的,他早就把他们给开了!现在谢世伟竟然想要招他们进一队,却放着项北他们视而不见,这怎么行!
越来越急的陈建民今天下午只好请了假,去找他十分尊敬的一位兄长。这位兄长目前正在市足协工作,并且是个很正直的人,陈建民想要寻求他的帮助。可陈建民人还没走呢,就听说训练场上除了状况,他最看重的三个孩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了事儿,打的人偏偏是那个谢世伟!
陈建民慌忙告辞回来,训练已经结束,三个孩子也都回了家。陈建民一个人在球场上站了很久,心里掂量来掂量去,去找谢世伟道歉肯定没戏,一来这谢世伟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二来两人也没什么交情。只好去找那位李主任——李主任直接负责青少年足球培养,在俱乐部那边人脉很广,更直接的原因是,李主任是谢世伟的姐夫,只要他点头,谢世伟那边就好办多了。
于是陈建民翻箱倒柜,拿出他准备送给老岳父的两瓶茅台和两条中华,极不情愿地向李主任家里走去。李主任也不怎么喜欢那三个孩子啊,当年的健力宝青年队就给否决了,现在又出了这种事……陈建民硬着头皮加快了脚步。
李主任的家就在前面,那是体育馆路附近的一栋独门小别墅,尽管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在路边昏黄的灯光映衬下,还是显露出它颇为气派的轮廓。陈建民咬了咬牙,正要走上前去,忽然见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了李主任家门口,车门打开,一个人左臂夹着一个鼓鼓的公文包,哼着小曲走了出来,按响了门铃。
一位中年妇女开了门,“呦,世伟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姐,我这不是想你们了,过来看看吗?对了姐夫在么?”
“在呢,快进来。”
陈建民看清楚了,来人正是谢世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陈建民摇了摇头,“我还是等一会儿,等谢世伟走了再进去吧。”陈建民就在路边的一棵柳树旁点起了一根烟,心情复杂地吐着烟圈儿,心中琢磨着等一会儿该如何措辞。谢世伟并没让他等太久,第五根烟才只抽了一半,李主任的家门就被打开,谢世伟边走边回头说:“姐夫那我就先走了,那件事儿就这么定了啊,我回去跟那几个家长也好交代。”
“没问题,放心吧。慢点儿开。”李主任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好嘞。歇着吧。”在谢世伟打开车门的刹那,陈建民注意到那个原本鼓鼓的公文包,已经瘪了。而谢世伟显然兴致不错,一踩油门儿,那辆桑塔纳轿车呼啸着消失在夜色中。
陈建民猛地把烟仍在地上,狠狠地碾了碾,“这趟算是白来了,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实在是……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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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啦!咱们走吧。”
“咱们不能。”
“干吗不能?”
“咱们在等待戈多。”
…………
袁皓的脑袋无精打采地支在展开的双手上,就像一个在枯黄的枝条上打蔫的西红柿那样摇摇欲坠。同学们在大声朗读课文《等待戈多》里的经典对话,这对于袁皓来说却是一种折磨。如果这时候讲台上的不是语文老师而是陈建民教练,如果他身边的不是这么带着厚厚眼镜的同学而是他的队友,如果他所在的不是钢筋水泥铸成的高三四班教室而是那阳光照耀着的绿茵场地,那该有多好。
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这篇莫名其妙的课文:“有人问过作者:‘戈多究竟在指什么?’作者回答:‘我要是知道,早在戏里说出来了!’……人生的唯一内容就是沮丧。”
这句话倒说到了袁皓的心坎儿里,自从被开除出俱乐部之后,袁皓的心情就一天都没有好过。陈建民本想给他们介绍到东北的一家俱乐部去踢球,但到了那边同样要从二线队踢起,而且还要交纳住宿、学费等等一大笔费用,这绝不是袁皓和项北的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更何况那边人生地不熟,保不齐还会遇到像谢世伟那种狮子大开口的人,权衡之下,他们都放弃了。
袁皓重新回到了校园。按照老师和家长的意思,他最好能留一级,从高二开始,那样会比较容易赶上教学的进度,但袁皓死活不同意,坚决要从高三开始,因为他不想比许笑白低一个年级,那样等到许笑白成了一个大学生时,他还只能在高三的书海里受尽折磨,这会让他很没面子。无奈之中父母和学校只好答应,让他暂时插班到高三四班,也就是许笑白的同班,开始高三阶段的紧张学习——大不了考不上重读一年吧。
许笑白发现了袁皓的心不在焉,悄悄撕下了练习本上的一张纸揉成一团,趁着老师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扔了过去,纸团不偏不倚刚好打在袁皓头上。袁皓楞了一下,见许笑白正皱着眉头盯着自己,赶忙收拾心情,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
“戈多的信使小男孩上场,报告说,戈多今天不来了,明天准来,于是,戈戈和狄狄继续等待戈多……”
而项北却坚决拒绝重返校园,他本来就不喜欢读书,现在更没心思了。既然不能踢球,项北只好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去了他叔叔开的一家副食品加工厂,每天开着那辆双排座小货车四处去进货、送货,每天早出晚归。项北不怕累,他什么苦都能吃,只是他的话越来越少了,除了进货送货必须的一些沟通,他始终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好在叔叔了解他的性格,这才不至于被人误认为是个哑巴。其实项北倒宁愿成为一个哑巴,这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不跟任何人说话,不与任何人交流。这段时间他甚至拒绝接触足球,不仅不看球,在学校操场边路过的时候也是赶忙别过头去,好几次袁皓和安然在周日的时候找他来一起去踢野球,也项北给拒绝了。他怕见到一切与足球有关的东西,那会触痛他内心深处的那根神经。
相比之下,安然过得最轻松。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整天呆在家里观看1996年欧锦赛的录像。两个月前的欧洲杯他只零星看过几场,因为每天都要早起去训练,他可不敢整晚整晚地不睡觉去看球。但善解人意的爸爸却将每一场都录了下来,并且在录像带上注明了该场比赛的对阵、出场阵容之类的。安然将自己锁在了足球的世界里,安爸爸和安妈妈虽然都很着急,但也拿他没办法,你总不能把孩子绑到学校里吧。只希望这孩子挺过了这段时间,再琢磨着未来该怎么办吧。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树梢的叶子都已经掉光了,太阳虽然每天仍旧准时地上班、下班,也少有阴天下雨的天气,但那阳光照在人的身上却并不那么暖和了,而那呼啸的北风也是一天强过一天地吹了过来,扬起了路上的浮沉,吹在人的身上感觉凉飕飕的。
我们的主角们当然不能就这样一天天耗下去,如果这是这样,这个故事也就要提前剧终了。既然总要有人来打破这片刻的停滞,既然总要有人来推动剧情的发展,那就还是麻烦一下我们的老熟人——陈建民陈指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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