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投机倒把的新旗山人
吹。
也是一种本事。
在中国做事一定要会放炮,做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企业家,杨少宗就是放炮的高手。
他说要给费老四千万投资办酒厂,实际给出的启动资金只有210万元。办酒厂有办酒厂的规律,如果旗山这个地方酿不出好酒,杨少宗是根本不会做巨额投资的。费老得先从一个小酒坊做起,先建造七八个小窖池逐个试验配方和工艺,确定能酿出好酒,酒也摆在了杨少宗的面前,杨少宗才会将后续的资金都拿出来,在此之前就是210万,多一分钱都没有。
他说要投建12万亩的美国山核桃林,12万亩山林就意味着要550万棵苗株,人工和引苗的费用加起来至少要花费2000万,十年才能见效……他又不傻。
他将这个项目喊的很嘹亮,大讲综合效益和长达80年的长期收益率,实际上都是用省委和省农业厅的各种扶持款子在办事,真正从旗山公社支出的自有资金到目前不足40万元,只是先将小杨岭林场的示范区办起来,后面就停着。
真正先上马的是山地灌溉系统和牧草种植,花费小,见效快,可以节省一大笔粗饲料的引进费。
他说要拿出3000万投资旗山饲料厂,三年之内让旗山饲料厂达到国内领先水平,实际上呢,旗山养猪场目前已经达到了10万头生猪的存栏量,从进栏到出栏,如果一直从其他饲料厂购买饲料,光是饲料费就绝对不会低于3000万。
杨少宗的办法是拿出六百万给旗山饲料厂引入设备,再给旗山饲料厂1500万用于收购原材料,旗山饲料厂今年等于白干,只赚了这么一套设备费用。
旗山饲料厂所购买的原料中,本地提供的几乎占了一半数量,首先是旗山肉联厂的下脚料和废料,酒厂的酒糟,小杨岭林场提供的粗牧草,再从宁州收购豆饼、豆渣,在这些基础上重新加工,按配方调整蛋白、粗纤维、钙磷盐比。
杨少宗将账算的很精细,他这10万头生猪养出来的成本是很低的,只要撑到明年,猪肉一涨价,他就等着赚翻了。
杨少宗说是要拿出200万和长江大学医学院、省食品工业研究所合办一家营养医学研究中心,实际上,今年也就拿出了十多万,后面的账……以后再说。
在中国做生意一定要喊出非常响亮的大口号,但也更要将账算的非常细致,多一分钱不给,少一分钱不赚。
不管你的口号是要做高科技,还是要做信息网络,亦或者是实业、家电、钢铁、轻工、传统工艺……商人就是商人,有机会赚钱就一定要赚钱。
温州人喜欢到二线城市和县里办厂,他到地方将地皮厂房一占,设备一开,后面就要贷款,拿到贷款就去炒楼炒股,只要厂子不亏本,十年之后挪个地方,厂房地皮一卖就赚了。
这一招漂亮啊,商人赚钱了,官员们也有了政绩。
从5月份开始,杨少宗以各种名义贷款、拆款,到了6月底,他不仅给旗山肉联厂保留了3850万的流动资金和12.5万吨的库存猪肉,手里还另外捏着八千多万的流动资金,一半来自旗山肉联厂的盈利,另一半来自政府和银行系统。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到处说自己的资金链紧张,投资的大项目太多。
在中国就得这样,只有傻子才会说自己的流动资金很充裕。
这八千多万的款子紧紧的抓在手里,加上鸿远在7月会拆借过来的四千万,杨少宗后面只会干一件事……买煤囤着等发财。
他已经和宁州地委的几位领导谈好了,只要旗山这边想买煤,那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他甚至连仓库都提前租赁好了。潘时敏抽空去了一趟淮山,利用自己在淮山的关系也谈了一笔煤炭供应计划,价格好说。
这些事情一直是低调的办着,只有杨少宗、宋长明等几个人知道。
季昌玉离开旗山没几天,杨少宗这边已经从淮山市和宁州市买到了第一批计划煤,在市场煤上也以57元每吨的价格吞了三十多万吨的优质煤。
1.2亿砸下去,杨少宗从55元抄底,230元左右抛出,他就能将旗山的建设经费一口气提升到5个亿。
另一边,此时的旗山煤矿厂不仅在大力增招工人采煤,还在拓建新矿道,原有的竖井矿都重新用上了,从5月开始,旗山煤矿厂除了保证对307所和长江冰箱总厂的电厂煤供应计划外,其余的产能一概都压在露天仓库里。
现在的旗山煤矿厂是拼了命的建仓库,就是不卖煤。
按照目前的预算,到了12月初,旗山煤矿厂自己也能囤积到一百万吨煤,转手一卖也是两个亿的收入……有了这笔钱,别说旗山煤矿厂有钱自我扩建,旗山核桃林、养牛场、养猪场、鸡禽场、饲料厂的后续建设资金不也都一起过来了吗?
80年代一句话,做实业的永远不如做倒爷的,90年代确实是属于实业,可更属于渠道,而且是中国式的渠道。
杨少宗口口声声说要做实业,私底下的手段还是做倒爷,不是他的素质不够高,而是他太了解事实的真相,世界就是这样,中国就是这样。
一个企业纯粹靠产品的利润率发展壮大,那太低级……也可以说是水平太高,欧美的大企业靠控制上下游的产业链走向巨头,中国的大企业就靠一个“倒”字。
左手进,右手出,原封不动卖给你。
这就是商场上千金不换的真谛——倒!
杨少宗这些天基本就在抓两件事,一个是抓紧旗山肉联厂的渠道建设工作,另一个是抓紧时间和机会在中原煤矿区买煤。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是中国人的一句古话和至理名言。
在88年底的涨价大潮中,有两样东西都涨价是最凶狠的,排号第一的是煤,排号第二大是钢材,江东省和淮海市周边都没有一等一的大钢厂,只有中原煤矿区这么一个聚宝盆。
所以,杨少宗只能倒煤。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基本是天天带着程治中去宁州、淮山一带卖煤,有些时候是跟着鸿远公司的陆总一起去买,有时候就自己去买,反正是只要有煤就付款。
也差不多就是在同一时间段里,旗山无声无息的涌现了几百个十万元户,他们就是富旗公司的那些收购员,这些人有一半是宋方舟、徐明、潘时新等人的亲戚朋友,有一半是杨少宗、杨建林他们帮忙联系的亲戚。
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抱成一团,相互守着秘密。
就这个时期而言,他们其实干的都是要坐牢的事情,到底是合法还是不合法,实际上也很难说清楚。
鸿远公司以前是有款子就收购,没款子就等贷款,一个月收购,一个月休息,有时候是去乡下收购两个星期,然后就换个地方休息一个月。
现在不一样了,鸿远直接将所有国库券都在淞州的几家试点金融机构和证券公司兑成现金,5个多亿的资金一鼓作气的砸下去再收购一轮。
因为真的赚钱,每个人都还在旗山公社将老婆父母什么都喊了出来,要不然就是最要好的亲戚朋友和同学,差不多有近七百人的旗山籍收购员跟着鸿远跑最后一轮收购。
他们这边收购,压到十万圆国库券就让鸿远的业务员带回去兑换成现金,等个两天,现金又回到手里继续收购。这一轮跑的特别快,特别凶,虽然市场上已经明显有了其他的队伍在竞争,可大体都是没有背景的小个体户,不能和他们这种人抗衡,一个月下来,平均每个人都跑了一百多万。
加上自有资金的翻滚,跑完最后一轮,富旗公司的资金翻到了五千六百多万,近七百人的收购员队伍也大体都成了万元户。
到了这里还不够可怕,富旗公司很快就跟着鸿远公司一起囤煤,实际上只是将公司的资金都压给鸿远公司一起做买卖,宋方舟、宋建邺这些人都闲在省里没有事做。
很快,宋建邺和徐明就琢磨起了一个新的想法,他们在国库券的生意上玩了这么久,很清楚几个试点地区的国库券流通价位是不相等的,以84年的五年期十圆国库券为例,徽州兑价是9.13,淞州兑价是11.57元。
这是七个试点地区中的最大差价。
传说中的杨百万就是靠这个价差发财的,宋建邺在银行干了这么些年,自然很清楚这里面意味着什么,原先他们想以富旗公司的名义去徽州银行的柜台买国库券,结果被银行拒绝了。
一是他们的购买量太高,而富旗公司没有投资国库券的商业资格和凭证,二是徽州银行这边也没有说清楚具体谁能买,谁不能买。
没有办法,大家就把手里的钱都拿出来打人海战术,徐明用鸿远公司的关系去军队拉过来十多辆军卡车,每天上午在徽州买国库券,下午就到淞州卖掉,晚上再坐夜车返回。
这些人中,有的是上个月刚加入,手里只有五六千圆的辛苦费,有的已经积压了几万块的辛苦费,宋方舟、宋建邺、徐明、潘时新是四个大户,也是带头人,他们手里每人都压了十几万的私款,全部赌上去豪购。
这一辆车去淞州的时候,货车里面拉着十来个人,另外就是几百万的国库券,为了怕遇到坏事,徐明请了军区后勤部的几位爷吃饭,每个人都送了好些进口家电,驾驶员之外都专门搭一个士兵带枪。
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特殊时期,牙一咬,什么狠事都能干得出来。
人家杨百万何尝不是也雇佣了两个警察当保镖。
这每天跑一趟就是26.725的净利润,一万圆起步,一天净赚2672.5圆,几天之后,潘时新觉得这样搞起来太累,索性换了一个招法。
他们又怎么办呢?
办法简单。
宋方舟在徽州,宋建邺在淞州,每边带着三四百个散户,潘时新和徐明负责各带几辆军车从中间跑,将所有资金分成四个部分,宋方舟负责买,宋建邺负责卖,潘时新和徐明负责运钱运国库券,中间靠电话确认每个人的数额。
从徽州开车到淞州走高速公路只要四个小时,两个小时发一趟,十多辆军车来回跑。
为了防止被抓,潘时新还出了一个招法,大家还在外面雇了大量的本地人代买,帮忙买卖一天给一百块的好处费,再不停的换人。
等大家用上了潘时新的招法,这个赚钱速度就更快了,一不留神,连最后面加入的几个人都成了十万圆户,大家才知道不对劲,这么搞下去似乎是要出大事了!
是啊。
肯定要出大事了,他们每天在徽淞两个试点营业厅进出的帐加起来有两个多亿,一旦被抓,全部都得枪毙。
说真话,大家前些天是兴奋的发抖,晚上坐在一起怕的发抖,一大堆钱也不敢存银行啊,怎么办呢?
特别是这一天,宋建邺买了一份淞州的《解放日报》,评论员文章是《国库券流通是一条必行之路》,在这篇文章说,评论员引用了一个很崭新的数据证明淞州市民是如何欢迎这件事——淞州最近每天吃进的国库券总额都超过3亿圆。
一看到这个数字,宋建邺的脑袋就开始涨血,因为他们这边在淞州几个试点窗口的每日出售额占了整个数字的1/3。
换句话说,整个淞州市民加起来只是他们的两倍。
这个数据还能不让宋建邺害怕吗?
他甚至绝对自己被枪毙十回的罪都是有的,虽然他也不觉得自己有明显违法的地方,可是,不犯法被枪毙的事情还少吗?
万一来个投机倒把的罪名,那可是坑害几代人啊。
宋建邺回到他们租的办公室就给宋方舟打电话,说他们这边不敢搞了,宋方舟也挺害怕,可徐明和潘时新不松口,他们还要继续搞下去。
怎么办呢?
宋方舟就说,你们先别着急继续,我回一趟旗山找杨少宗问一问,看看会不会出大事!
这天晚上,他就立刻开车回到了旗山。
现在的宋方舟还不够有钱吗?富旗公司的股份不谈,光是他和宋建邺、徐明一起在徽淞两地倒卖国库券就让他手里拽着三百万的私款。
不过,他开的车还是从鸿远公司倒卖过来皇冠七代。
虽然他也想买一辆奔驰,可他总觉得还是皇冠比较低调,满城都是走私的日本车,谁也不会高看他一眼,这样好啊,特别是像他这种被揪出来就得枪毙的男人。
他回到旗山的这个晚上,杨少宗也刚从宁州买煤回来。
两个人都是投机倒把的大户,只不过杨少宗是为公社投机倒把,宋方舟是为了自己投机倒把。
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杨少宗就直接将他这辆切诺基开回旗山肉联厂的生活区,他还是继续住在那间职工宿舍里,也继续和潘时敏、赵大军挤着一间宿舍。
其实,宋长明很早就提出在专家公寓楼单独安排一个小套间给杨少宗做宿舍,杨少宗没有接受,因为他在肉联厂这边住着对工作上有好处,随时可以通过同学们了解一些自己可能忽视的问题,抓着肉联厂的工作也很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