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唯成绩论的季昌玉副县长
唐葆华在旗山参观了一整天，当天夜里才离开，可季昌玉并没有走，听说杨少宗明天早上就能从省里赶回来，他晚上就住在旗山公社的招待所。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就是季昌玉的风格。
对于这一点，杨少宗其实也是清楚的。
旗山肉联厂的成绩太火了，一下子就出名了，2月份的销售额是602.7万，3月份的销售额已经暴涨到2078.93万元，现在能挡着旗山肉联厂前进的只有产能这道坎。
宁州厂区的冷饮生产线基本陷入停工，只有柠檬汽水还在保持生产，六个片区厂房都改建完毕，从日本进口的十条生产线已经投入大生产，还有四条生产线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
很多调试工作直接分包给宁州食品机械厂，他们也乘机去了解这些生产机械设备。
不管是旗山厂区还是宁州厂区，两边都采取两班倒，每一班连续工作十个小时的生产制度，这样的方式勉强持续几个月还是可以的，工资和奖金当然是一点也不吝啬的大发放。
在宁州厂区，刚签了聘用合同的职工们第二个月就拿到了平均142.4元的月薪，这样的收入水平让大家非常满意，厂区主任卫永勤也承诺年底还有年终奖，季度也有季度奖。
宁州冷库厂停摆了好几年，总算是迎来了好日子，只要有工资发，大家辛苦一点也愿意。
其实，80年代的工人阶级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听说季昌玉这一次是死守在招待所非要他将厂区生产线的问题说清楚，杨少宗只能是第二天凌晨开车返回旗山。
到了机关，他就直接去招待所二楼。
管委会招待所也是所谓的筒子楼，二楼有十二个房间，平时都没有人住，现在则每天都住满人，很多百货公司、供销单位的外派员简直是常驻在这里，就为了抢在别人前面付账拖货离开，连萧薇都被迫搬到新建成的专家公寓去住。
季昌玉就住在萧薇空出的那间客房，这里稍事装修了一下，里面的家具都换过，还能勉强让季昌玉住一晚。
杨少宗开了一夜的车，又困又累，这还是得一大早的就赶过去。
等他到的时候，季昌玉正要下楼去吃早餐，立刻就一挥手道：“你来的正好，进来！”
季昌玉是一个很容易记住的人，今年才三十五岁，在省委韩书记身边担任了六年的秘书，从秘书干到办公室机要办组长，然后娶了韩书记的小女儿。
这个人是北方人，身材高大魁梧，常年梳着有点奇怪的二八分，可能是年纪不大就有点秃顶的缘故，顶门上的头发留的很长。
很多人说季昌玉年纪轻轻就聪明绝顶，这话也蛮讽刺的。
季昌玉很严肃的指了指座椅让杨少宗先坐下来，自己也随即坐下来，单刀直入的说道：“小杨，这已经不是咱们第一次打交道的，我知道你是个痛快人，你也知道我是个痛快人，所以，咱们就不要罗嗦了。今天我亲自过来守着你就是要你给个痛快话，你们和日本人定的合同是一百二十条生产线，加上前面买下来的十六条生产线，一共是一百三十六条，我代表淮西县政府和你说一个要求，我要求不多，你将一半的生产线都给我留下来。淮西任何地方都可以提供出来让你建厂区，你也可以继续在旗山办厂，要什么条件一句话，我绝对不和你打任何折扣！”
杨少宗很低姿态的感叹道：“季县长。做为机关的办事人员，做为一个淮西人，我当然是希望将生产线和工作机会都留在淮西，可从旗山肉联厂的利益和发展出发，宁州确实是……！”
季昌玉立刻打断他的话，道：“你不要跟我说那一套经济上的优势论，我不懂，也不需要知道，我是干部，你是干部，我是上级，你是下级，我只要一个痛快话！”
杨少宗一时陷入了沉默，他还真不怕和左良喜、郭右宾那两种人打交道，也不怕和彭耀南这种人打交道，三个人三种特点，他都有办法周旋，唯独遇到袁经书、季昌玉这样唯成绩论的人实在是头疼。
特别是季昌玉，这个风格根本就让别人无法喘气。
季昌玉是财经专业毕业，在省委政策研究室工作过两年，在计划委也工作了四年，你要说他不懂经济和规划，那真是扯淡了。
季昌玉当然明白将生产线放在宁州的优势太多了，宁州城乡人口接近900万，在全省仅次于省会长江市，人才多，重工业、化工业和煤炭工业发达，唯独轻工业发展水平较低，目前对轻工业的扶持力度也大。
在宁州招工容易，政策待遇给的好，厂区配套完善，物资收购和运输都很方便。
和宁州比起来，淮西算什么？
淮西唯一的优势就是辖管旗山。
季昌玉也不说话，他就冷面无情的坐在椅子上不说话，等待杨少宗给他一个唯一的答案，他不要“不”，也绝不接受“不”。
等了片刻见杨少宗还是沉默不语，季昌玉就道：“那你先说说在淮西和旗山设厂置办70条生产线需要什么条件，我今天就在这里，只要你说了，确实也是有必要的，我立刻就给你办了！”
杨少宗这才叹息一声道：“既然季县长都这么说了，那我也直说吧。如果真要在旗山继续扩大产能，我必须提几个真正的条件，第一，交通必须改善，首先必须增建一条从旗山到长治县的县级公路，三个月内要完工，然后是从旗山到祁州、淮中、淮海三市，在旗山建立一条县级公路的交通中心，当然，这个交通中心可以兼顾旗山和旗河两个地区，旗河火车站也必须西移两公里，同时兼顾旗山和旗河。”
这些要求可够高的。
季昌玉似乎是早有预料，毫不犹豫的答道：“没有问题，我给你办了！”
杨少宗道：“第二条，我要拿下淮西冷库厂，对于冷库厂的整改政策完全和宁州冷库厂一样。随后，我会以淮西冷库厂的名义在整个淮西县招聘20岁到25岁之间的青年职工，要求是初高中毕业及相应学历，职工档案都留在冷库厂，但在旗山工作！”
季昌玉问道：“那你要招多少？”
杨少宗道：“我每一条线按目前的标准需要60人，生产人员占55人，明年采用淞州食品机械厂提供的流水屠宰线后，每条线总需操作工就可以降低50人。按照这个标准计算，我在淮西需要逐批招募2500人！”
季昌玉很干脆的问道：“那你有多少职工和生产线安排在县里？”
杨少宗道：“没有必要在同一个地区开三个分厂同时生产一种产品，就企业正常的生产运作而言，这是对资源的极大浪费。随着后续的发展，我会将旗牌罐头的生产线转移到淮西厂区，将旗山的一厂区转产新项目，也可能是在淮西厂区直接上新项目！”
季昌玉忍不住的追问道：“什么新项目，提出来，我给你要的一切支持，只要你们把这个厂子办好，能像火腿肠这个项目一样成功。”
杨少宗很坦白的答道：“我还在想呢！”
季昌玉微微挑眉，不满意，但他很喜欢杨少宗的坦白，至少比虚假欺骗上级领导的干部可信，哪怕是这种敢于和你要条件的。
没有关系，只要出成绩，干实事，他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续问道：“其他呢？”
杨少宗道：“人才，钱和利税优惠。旗山肉联厂今年要一批应届大学生，食品专业、经济管理专业各十个，机械、计算机、法律、财务、师范专业各有三个就够了。师范专业我要哲学系或者数学系的。外汇指标和贷款的问题就不用多说了，利税优惠则是最现实的，旗山肉联厂是新企业，路还很远，目标更远，现在还不是谈收获的时候！”
季昌玉道：“没有问题，但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哲学系的师范专业学生？”
杨少宗想了一下，道：“这个问题恰恰是旗山肉联厂能够搞出成绩的主要原因之一……我们要在企业内部将职工培训部搞大搞好，做好职工的思想工作和技能培训！”
季昌玉用力一拍掌道：“很好，我都答应了，后面就看你的了，你以后不要给我找任何理由，必须将七十条生产线安置在旗山。以后，你记得我季昌玉一句话，只要你以旗山和淮西为第一考虑，有人和旗山过不去，那就是和我过不去，我不会让你吃亏。我不管你是谁的人，听谁的招呼，你不听我的招呼，我就要你走人，你不走人，我走人。你明不明白？”
杨少宗陈恳的点着头，道：“我明白。”
季昌玉道：“那就好，既然你这边的问题都解决了，我就不在你这里耽搁时间。让食堂的人给我准备两个馒头，我带在路上吃，上午要去旗河镇视察他们那个摩托车厂的问题！”
杨少宗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忍不住的开始琢磨着这个问题。
不管是董新民、左良喜、郭右宾三个人中的哪一个，亦或者是三个人合力一起搞，那个旗河摩托车厂都是搞不出成绩的，而且是越亏越厉害，可季昌玉这个混蛋一来，那就很不好说了。
季昌玉可能拿出来的对策很简单，第一，死活给他搞好；第二，搞不好就扔掉。
这个人不会和你拖，你拖他，他就让你走人。
杨少宗很想接手这家摩托车厂，做为旗山踏足机械、汽车等工业的入门砖，可在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更多精力和资金进入这家厂。
考虑了片刻后，他和季昌玉道：“其实那家厂子的问题很简单！”
“哦？”
季昌玉不免有些好奇，续问道：“那你是怎么看的？”
杨少宗道：“首先，他们选错了项目，挑一个好项目很重要，一个酒厂盲目要上摩托车厂，这是一个挺大的错误；其次，他们选错了人，用一个领导的亲戚当厂长，而且以前只是一个村长的亲戚当厂长，这是一个更大的错误；最后，他们根本不了解摩托车产业，从决策人到执行人，从厂长到工人，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懂的。季县长，这当然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也只是对您才敢说的，我对别人从来没有说过这些问题。”
季昌玉本已经要起身离开，这又重新坐下来给杨少宗散了根烟，自己也先点上默默抽了片刻，随即才仿佛是打开心窗般的感叹道：“小杨，你说的怎么不对呢？我又不是瞎子，看完他们提交的那些混蛋资料，我就知道这个摩托厂简直就是我见过的混蛋事中最够混蛋的一件。可这么多钱都投入进去了，设备厂房都搞了，在我上任之前，县委是年复一年的和地委吹嘘，我这一次下来的时候，彭书记还着重和我提到了这家摩托车厂。”
杨少宗道：“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关掉，省得以后多生枝节，多生麻烦，留的时间越久，亏损越多，麻烦越多。我是学机械的，对这个行业稍微有那么点头脑，据我的估算，如果要想将这家摩托车厂搞好，厂领导和整个管理干部都要直接换人，整个体制都要改，产品线要引入，设备要改进，又得再花一笔大钱……就算做好这些工作，从投入到最终赚钱，中间至少两年！”
季昌玉琢磨了片刻，问道：“你去抓的话，那要多久？”
杨少宗道：“首先我是抓不了，那里不是我能说的算，上上下下的领导和职工都不是好惹的。其次，哪怕这个厂是在旗山，我能抓得住，那也得要两年。所以，我说是至少两年！”
沉默了片刻后，季昌玉忽然很干脆的说道：“我考虑将这个厂盘给你们旗山，后面直接让你抓。除了你，我在淮西找不到第二个能抓出效果和成绩的人。我不搞斗争，谁搞斗争，要么我走，要么他走，我只管结果，你有没有信心来帮我抓这个事情！”
杨少宗也想了片刻，很慎重的答道：“季县长，只要是为了淮西的经济，我不敢说赴汤蹈火，但也敢跳进去闯一闯，何况还有您开口和您支持？关键是我这边的工作压力太大，为了一个两三年才能整出气候的摩托车，将整个旗山的经济工作都放一放，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季昌玉道：“杨少宗，你是聪明人，你懂得我和打交道的方式，而这种方式也是我欣赏和喜欢的。很好，你说的很坦白，很诚实，我不会为难你的。你抓好旗山的经济工作就是对县里最大的贡献，我不能要求你太高，不会将所有难题都交给你来解决。不过，如果我将主要的问题都清理了，给你打一个好的基础，后面直接转给你们旗山，你能不能接手主管？”
杨少宗道：“那没有问题。”
季昌玉道：“好，就这么样了。”
杨少宗稍稍松了口气，他至少知道季昌玉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问题，这个问题还会继续拖累着旗河酒厂。
他立刻起身去给季昌玉准备早饭，让人准备了两个馒头、两个肉包和一壶热开水，馒头和肉包都用饭盒装好，热开水也装在军用水壶里，这才一起送给季昌玉的司机。
季昌玉不好惹啊。
送季昌玉离开后，杨少宗也是一声嘘气，他真不知道是省委哪个领导拍板让季昌玉下来的，真是太厉害了，雷厉风行的根本不给你后退的余地。
这样的干部不怕没有人欣赏，就怕欣赏他的人不够强大，只要是有省委一级的领导同志支持他，他在哪里都能干出非常漂亮的成绩。
送走了季昌玉，杨少宗就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萧薇的调令就要正式下来了，这一次在省里，他遇到了王中泉，而王中泉已经看到了调令，直接调任中央电视台政策信息处的副主任，正科级待遇。
能在中央直属机构中混一个正科级待遇，这真是很强呢！
对萧薇来说，这或许也是最适合她的去处，不管是在基层当领导干部，还是在省委机关当调研员，亦或者以后在省国资委当主任，实际上都不适合她。
她不属于主流的官场，她只属于那些特别的地方。
此时的萧薇根本不在旗山，她这段时间悄悄去了首都办事，中间也回过省里，估计过几天才会回来，可她一回来就会正式办理转调手续。
这是多么让杨少宗既高兴，又不舍的事。
他是如此的忙碌，甚至没有时间去悲伤，只能将这样复杂的思绪都隐藏在最隐秘的那个心灵角落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去为旗山做事。
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去留住萧薇，可他也知道自己可以承受这样的后悔。
也许，只有时间能告诉他和萧薇对与错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