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既往不咎
当着这么多县里和旗山公社的领导，杨少宗不可能和季昌玉明着去争论其中的利弊，免得破坏了两个人的合作关系，他藏着话没有说，季昌玉是看得出来的。
等到酒席结束了，季昌玉看了看时间，就和杨少宗道：“难得你今天能够赶回来，我这也有点时间，关于金桥工业园的这两个项目，咱们恐怕还得好好商量一下，这样，就先去你们旗山再看一看吧，我晚上就在你们招待所凑活一夜。”
杨少宗笑道：“季县长，你愿意在咱们旗山过夜，哪能住招待所啊，咱们旗山招待所的水平和条件，您又不是不知道！”
季昌玉并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这些都不重要，先去你们旗山！”
杨少宗笑了一声，从程治中那边拿过车钥匙，自己开车载着秦大驰、孙长青和程治中回旗山，现在经济条件好了，宋长明做为旗山公社的一把手，高配了一辆白色普桑，吕海丰和他一起坐车回去，季昌玉另外有车。
三辆车一起回旗山，可这刚一上车，杨少宗就很有点不满的和孙长青、程治中问道：“季县长修改了咱们公社发展大纲的事情，你们怎么一直没有和我说？”
孙长青感叹一声，道：“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个事情就是前几天才临时改的，季县长说是问题不大，还说我们有意藏私之类，搞得宋***当时就有点尴尬。”
杨少宗只能是摇摇头，道：“你们不懂季县长的这一手安排有多烦人的，他当然是故意的，可咱们能怎么办呢！”
程治中道：“我倒觉得咱们今年上二十个亿的产值也不是很难吧？”
杨少宗道：“难是不难，可你想想，咱们将工厂都放在旗山，那总计要多少工人，这些人的住房、家庭林林总总加起来，再加上关联的第三产业从业人员，我们旗山的土地就会明显不够用。如果有一天，旗山完全城镇化，你说旗山还能保持公社体制吗？我们的社办企业到底是属于乡镇，还是得将编制改成国营？这里面的问题多的去了，兄弟们，不能不防啊！”
孙长青默默点头。
杨少宗所说的道理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一旦旗山无法维持公社的事实，后续可能产生的连锁问题就实在是太多了，假如旗山彻底变成一个镇，或者是一个区，丢失了公社的这个保护伞，那绝对有可能演变成另一个悲剧！
回到旗山后，杨少宗陪同季昌玉继续参观旗山在建的一些新项目，和几个月前不同，随着旗山发展的速度加快，为了给其他项目腾出土地和空间，旗山食品总厂已经要将新的厂区全部转移到秦岗，只有总部办公大楼留在红旗村。
目前这个阶段，旗山公社实际上已经出现了缺土地和缺劳力的现象，只是还不明显，等到今年收小麦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再等到种水稻的时候，那就更明显了。
等到年底，随着其他各个厂的产量增加，工人数目增加，厂房要求进一步扩大，旗山公社就会出现非常尴尬的局面。
杨少宗是个很能沉得住气的人，在陪着季昌玉重新视察旗山各个项目的建设情况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没有去讨论旗山经济目标的问题。
他离开旗山也有两个月，虽然这段时间一直通过电话和孙长青等人了解着旗山近期的情况，可终究还是没有亲眼看到，借着这个时间，他也将旗山的进度都看一遍。
各个项目的进度还是很不错的，旗山中学的第一栋教学楼已经正式投入使用了，学校的环境也焕然一新，操场和其他设施都有了不错的基础，和过去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在摸索到一个很合适的工艺后，旗山酒厂正式开始大规模的投建，从江西四特酒厂和旗河酒厂调过来的窖泥发酵，起步就上六千吨的原酒窖池，整个酒厂规划用地是4300亩，这足以说明旗山人对这个酒厂有着多么大的期待。
为了给酒厂腾出土地，旗山公社宋庄大队的村民已经陆续开始搬迁到秦岗地区，在秦岗，旗山公社重新建造一个新住区。
因为淮西水库的水质检验不合格，省食品工业研究所认为该水质实际上不适合用于酿酒行业，旗山经济办正在和县里商量，想将淮西啤酒厂整体搬迁到旗山宋庄，两个酒厂放在一起。
宋庄和秦岗的土地加起来有2.7万亩地，看起来是很大的，实际上没有多少可用地，大约有30%是水库的水域面积，50%是丘陵地。
为了进一步确保工业的发展，杨少宗去***之前，旗山公社管委会内部就已经通过了一个决议，将宋庄和秦岗两个大队合并成一个宋庄工业管理区，将大量的丘陵地全部推平，用于工业使用。
之所以要这么决定，关键还是因为红旗大队的可用地太少，而杨少宗要么不建厂，一建都是规划极大的大项目，即便是旗山养生堂，远期用地规模也要达到六百余亩。
重新在旗山转一圈，季昌玉的心里也还是有着非常多的感慨，这样的一个乡镇，一个公社真是他前所未见的，其规模之大，潜力之大，超乎他的想象。
此时的季昌玉确实是说不清旗山未来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天色渐黑，季昌玉并没有急着回县里，而是就在条件还是很一般的旗山招待所住下来，并将杨少宗喊过去商量个事。
他心里很清楚，杨少宗对于他确定的那些计划是很反感的，只是一直隐而不发。
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季昌玉就还是那种习惯的一下子就坐下来，他连一口茶都不喝，直截了当的就和杨少宗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提出的旗山新计划不是很满意，我这个人还是很民主的，你有不同的意见完全可以提，而且现在就提，以后再提就不算数了，我也不会听的！”
杨少宗挺平静的笑一声，道：“季县长，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一个很简单的事情，那就是我们旗山容纳不下这么大的生产能力。我们必须考虑的更全面，更长远，旗山不可能只是一个生产基地，工人在这里上了班就回县里生活，这不可能。他们要有自己的生活，要有自己的家庭。我们要招揽更多的人才，才能长期维持这样的生产能力，他们的家人也要工作，要看病，孩子要教育，各个方面窜连起来，旗山的土地压力和人口压力是非常严重的。同时，我们也要看到旗山的产业是属于低附加值的食品加工业，在整个世界范围内，这种产业的盈利率并不高，如果我们将所有产业都集中在这一点上，旗山后期想要实现产业转移是非常困难的，必然会产生非常复杂的阵痛。”
季昌玉沉默的想了想，忽然道：“我认为你考虑的太远，杞人忧天，完全没有必要。如果土地不够用，县里可以从黄集和旗河镇给你们划出去一部分土地，甚至是在县里给你们找一块飞地直接归你们管辖。这不是问题，我都可以解决，我只要一个结果，那就是你们旗山的产值必须提升上去，达到地委和省委对你们的要求！”
顿了顿，他道：“这个事情其实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今年必须实现二十个亿的产值，这个事情没得商量，你的能力，我还是很清楚的。至于你对旗山是有什么样的想法，我不过问，只要你能实现县委的任务目标，你想怎么搞都是你的事，我们既不过问，也会全力支持。”
听到这番话，杨少宗就知道确实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是苦笑一声，道：“行，那我就不多说了！”
季昌玉却像是打开了话闸子，道：“小杨，我今天之所以留在旗山找你谈话，不是要听你的解释和辩论，我就是要单独的私下的告诉你，我对你不经任何批准和申报就在广州设厂的事情是很不满意的。不错，旗山食品总厂是一个社办企业，你们想要怎么搞都是你们公社的事情，轮不到我这个县长来过问，可你是旗山公社的副社长，我是县长，我是你的顶头上司，这么大的事情，你总应该和我问一声吧？我明白无误的说，只要我和老左还在淮西县里工作，你就是旗山公社实质上的一把手，在县里，你的地位实际上也仅次于县委的一些主要领导干部，今天安排县领导座位，我和老左特别将你安排在我旁边，这都足以说明我和老左对你的态度。投桃报李，不管你对旗山有什么样的规划，你总还是要对得起我们对你的栽培吧？你不要和我说今年旗山要完成二十个亿的产值有多难，你杨少宗的能力，我还是非常清楚的，二十个亿根本不是多难的任务，只要你能完成，我对你要在广州办厂的事情就既往不咎，确切的说，只要你能在旗山完成县委给你的任务，你想在旗山怎么折腾，那都是你的事情，我们只会支持不会干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这些事，我和老左在这段时间也和你们旗山管委会的几位主要领导约谈过了，大家对此都是没有异议的。”
杨少宗一时无语，想了片刻才道：“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就只能说……季县长，我肯定会优先完成县委指派的任务，一点折扣都不打，但是……！”
季昌玉立刻打断他的话，道：“没有但是，只要你能完成我和老左指定的任务，其他一切都好谈，完成不了，其他都是免谈！”
杨少宗当即道：“那我就明白了，可我还是得先说说我最近的一些想法。这一次，我和杨建林他们一起去***考察，主要的目标就是为了和大谷会社达成合资协议，另外就是要从本田公司引入一些车型和生产技术设备。从目前来看，这两个任务都完成了，可我和杨厂长在***受到的震动还是很大的，不到东京，真不知道发达国家都已经发展到了什么样的水平。我和杨厂长在***考察了一圈后，就下定决心要将咱们旗山食品总厂建设成中国第一流的最大的食品加工制造企业。我们中国有十一亿人口，如果按照现在这样的发展速度发展下去，二十年后，我们国内就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食品市场，只要我们能够占据这个市场，我们就必然是世界五百强级别的大企业，而且可以成为亚洲最大的食品制造企业，甚至是世界前三强的食品工业集团！这一次的广州设厂事情很突然，其实也是我们改变发展目标后的第二个行动，在此之前，我们实际上已经在香港收购了一家百年老厂，产值规模虽然不大，但他们的产品线还是很不错的，很多都可以直接复制和引入到国内市场。同样的，这个香港老厂也是我们未来冲向世界的一个窗口，基于这一点，我们才临时选择在粤省建一个新的生产基地！”
季昌玉肃然的点着头，微微嗯了一声道：“你能有这样的想法，那确实是非常高明的，但你还是应该和我事先打个招呼，不要让我在县经济工作会议上这么被动。你有这么大的目标，我能不支持吗？如果我们淮西县也能缔造一个世界五百强的大企业，那是多么大的成绩，对咱们省而言，这都是一个了不起的大成绩。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那广州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你现在还有什么新的想法？”
杨少宗道：“我目前的想法是参考本田和美国沃尔玛公司那样的思路，我们将一部分生产基地和运营总部放在旗山，将旗山做为我们在全国范围内的利润结算中心，其他地区只是我们的生产加工基地。未来，我打算在旗山公社办大学，办好其他基础教育和医疗机构，做好交通等基础社会环境，让旗山可以吸引到足够的人才长期居住，并以此为基础，将旗山逐步打造成旗山食品总厂和其他企业的研发运营中心。相比其他的大城市，我们旗山最大的优势就是社员分红。只要是真正的人才，在旗山工作几年后都可以成为社员，参加公社的分红。”
季昌玉不得不赞同的点着头，道：“不错，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对旗山的长远考虑还是很有想法的，也是很负责任的，我非常的欣赏。不过，你要在旗山办大学，这是不是有点不切实际？”
杨少宗笑道：“那还真不是太难的事情，我们这一次和长江大***系了，他们可以在我们旗山投建一个分校区，当然，所有开支要和我们对半分。我们和省轻工业厅也谈好了，可以给我们一个中专技校的办学资质，在旗山开一个旗山职业技术学校，以此为基础，我们也打算逐步分期五到十年进行投资扩建，争取提升为旗山职业技术学院。另外，我们和宁州财经学院、江东农业大学都在洽谈其他的合作办学，我们是走一步看一步，先将这些大学的分校区引入过来，然后想办法创建自己的大学，包括旗山职业技术学院、旗山商学院、旗山理工学院、旗山师范学院、旗山大学，我们都要建，我们甚至要建一个旗山大学城，将所有的大学都集中安置在一起。问题就在这里，咱们旗山没有那么多的地可用。”
季昌玉默默的考量着，其实他也知道，旗山按照现在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说没有地可用是假的，但迟早要将农耕地全部占用光。
旗山人民公社有33.45万亩土地，扣除山地和计划中的12万亩核桃林，以及旗山水库和半个旗河水库的水域面积，实际可供用地也就是15万亩左右。
就算是将核桃林打一个折扣，这个折扣范围也很有限，因为规划中的那些山林地用于建核桃林是最简单的用法，真要推平做为工商业用地，成本实在是太大了。
15万亩土地说大很大，说小也小啊，这里面毕竟还有五万亩的耕地，如果不占用耕地，几乎每批用一块地都意味着要大规模的推平土地。
季昌玉仔细算了一番，最终还是道：“先尽量想办法挤出土地，反正这几年还不会有大的缺口，如果发展的非常好，以后县委会单独对这个问题进行长期全面的考量。”
顿了顿，他又道：“现在看来，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新提起郭右宾那一套的旗山大镇中心论，将旗山、旗河和黄集三个地区合并起来。在此基础上，你们可以将工厂都放到旗河和黄集地区。”
杨少宗苦笑，道：“暂时可能没有多少可行性！”
季昌玉也不否认，道：“确实是这样。”
这天晚上，杨少宗和季昌玉谈了很多，也算是达成了一个新的共识——只要他能完成县委下派的产值任务，旗山这个地方究竟要怎么搞，基本可以由他说了算。
按照这个规划，旗山地区1989年的产值要达到二十亿，即便是对杨少宗而言也近乎于不可能，特别是在广州厂区和宁州厂区同时嗷嗷待哺的情况下。
不管季昌玉将话说的多么漂亮，事实就是事实——季昌玉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东西，压榨下级一贯是他的拿手好戏，这就意味着旗山食品总厂在1989年至少要做到25个亿的产值，宁州厂区和广州厂区加起来要达到10个亿才能让宁州地委、广州地委领导满意，而在旗山则要保持15个亿的产值，剩余5个亿的任务则从旗山的其他产业中寻找。
杨少宗现在比较烦恼的问题是如果今年一下子在旗山做到了25个亿，季昌玉会不会立刻修改计划，要求他明年在旗山实现30个亿，还不是原先25个亿的产值计划。
所以说，季昌玉这种领导也是蛮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