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梁厅长的怒火
李春兴的判断毫无疑问是错误的。
对省委领导而言,杨少宗固然可能是个好苗子,可犯不着为这个小苗子和罗春霖过不去,要就要呗,大家基本不放在心上,实际上也就是王中泉、季昌玉这些人不愿意放人,可对手是罗春霖啊,韩书记都要给几分面子,他们还不敢在底下玩阴招。
这段时间,王中泉、季昌玉都有意识的避嫌,不和杨少宗有过多的来往,也不就这个话题和杨少宗交谈……你要走就走,咱们也谈不上报复,你以后是罗春霖的人啦,再以你的能力,到了特区想不出成绩是很难的,条条大路通罗马,咱们不耽误你。
说真的,王中泉还希望杨少宗就这么直接去南海,省得罗春霖以后回过头来一考虑,琢磨是他王中泉在底下搞鬼,那反而坏事了。
反正这个事情是天上掉馅饼,砸在杨少宗面前,杨少宗自己没有去捡。
1988年11月7日这一天,立冬,旗山是彩旗招展,红旗飘扬,人们敲锣打鼓的迎来了省委领导的视察。
在此之前,杨少宗也没有见过罗春霖本人,真正见到则有那么点失望,省委副书记罗春霖同志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中年干部,四十多岁,身材和气质都很一般,只是很有点官威。
这个人毕竟是年纪轻轻就升到了副部级,后面就要直接跳上正部级,如今正是人生中最为得意的阶段,怎么可能没有官威呢?
所有的行程都和最初说定的一样,罗春霖一行上午抵达旗山在旗山肉联厂视察,并为新的旗山食品总厂成立揭幕和发表祝贺讲话,随后,罗春霖参观了旗山的两个省农业厅的示范项目园——小杨岭林场和旗山养猪场。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众人抵达宋庄视察旗山水库和旗山酒厂。
在这个还显得简陋的旗山酒厂会议室里,罗春霖和省轻工业厅的梁厅长召开了一个旗山经济发展座谈会,说是旗山经济发展座谈会,真正的主题显然是本省的白酒行业发展问题。
罗春霖先讲了几分钟,大致谈了谈旗山经济发展的成绩,以及省委对旗山经济发展成绩的一些看法和祝贺,随后的话题就转交给梁厅长,梁厅长相比之下就是一个明显要霸道很多的领导,锋芒毕露,讲的每一句话里都暗有所指,很快就从旗山经济问题谈到了省里的白酒行业发展问题。
坐在最外侧的位置上,杨少宗心里总觉得这个事情很有点古怪,他事先也没有得到更多的提示,只能坐在这里和大家一样忐忑不安的等着最终的结论。
不仅是旗河酒厂的厂长梁敬业和厂里的书记郭树华同志来了,汤池酒厂的厂长、书记和工会主席都在这里,玉壶春酒厂和清河酒厂也派了两个副厂长在这里,甚至连淮海地委书记彭耀南、轻工业局局长马晓林、农业局局长张连生、淮西县委书记左良喜、淮西县常务副县长季昌玉同样在这里。
这个会开的异常反常,杨少宗总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这一次如果有大规模的斗争,那十之**是和省委内部有关系,绝对不仅仅是淮西县委内部的问题。
郭右宾为什么没有?
这个问题让杨少宗很有种奇怪的感觉。
梁厅长很快就将话题转到江东省的酒业问题,明显很强硬的点明批评了淮海市轻工业局局长马晓林同志,又语声更重的道:“同志们啊,我们江东省的白酒行业在全国一贯是有地位的,有规模的,有口碑的啊。我们省内有四大名酒,四个都是省优部优的好产品啊。论规模,论产能,我们是仅次于川贵二省,可是,我们这几年有很多同志开始骄傲自满了,固步自封了,停足不前了,甚至开始搞**了,搞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了,开始讲究享受了。我在这里点明批评,特别是旗河酒厂这边的情况最为典型……!”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脸都绿了,纷纷不约而同的看向旗河酒厂的厂长梁敬业,而梁敬业则是惶恐不安,脸色早已惨白死灰,额头冷汗如雨。
整个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一种莫名的紧张和恐惧正在悄然的散播蔓延,上午陪同领导们参加旗山食品总厂的那份轻松欢喜的心情顿然消失。
梁敬业刚才还在琢磨找个机会讽刺一下旗山酒厂,现在则像是被炸了一道闷雷,头脑里闪烁不定的所有念头都是恐惧的。
罗春霖坐在中央,彭耀南坐在他的右侧,两个人都微微闭着双眼,仿佛是与事无关的高高挂起,神情冷漠,看得出来,梁厅长敢在这个座谈会上谈到这些问题,甚至是点明批评……这一切都经过了这两人的同意。
否则,梁厅长岂不是砸了罗春霖和彭耀南的场子。
梁厅长扫视一眼,盯着旗河酒厂梁敬业等人瞪了一眼,几乎可以用凶光毕露来形容,随即又道:“旗河酒厂这些年的产值是在不断的向上走,可是,每年上缴的利税都去哪里了?这么大,这么好的一个国营大厂,从你梁敬业厂长上台开始,一天不如一天,每年一百多万的利税是越来越打折扣,今年居然亏了。你都亏到狗肚子里啦?全国有几个省优部优的国营大酒厂在亏本?你们旗山酒厂就是头号的奇葩,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一听这话,大家更是人心惶惶,愈发有种不好的预感。
梁厅长的怒火已经窜了上来,现在是扑不灭了,他继续将问题扩大化道:“这样的问题不是旗河酒厂一家,我们今年上半年在全省各个国营酒厂都访查了一圈,除了管理比较好的玉壶春酒厂,其余几家的情况都明显不如以前了,这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我们省轻工业厅的领导水平有问题,还是你们自身的管理水平有问题?单就旗河酒厂的问题,我还要替其他的干部同志抱怨两句!”
“省领导几次三番的强调要保证旗山经济的发展,鼓励旗山创造好成绩,为其他地区做一个表率。为此,我们省农业厅在旗山抓了两个全省示范项目,还在向国家示范农业项目申报。我们轻工业厅专门派了一个副处长主抓旗山轻工业的统办协调问题,省计划委有叶科长专抓旗山地区物资供应和计划统报问题。在旗山的各个项目中,旗山养猪场的项目是最值得上下关注的,示范作用非常大,省委领导很重视,和旗山养猪场配套的旗山饲料厂也是我们省轻工业厅主抓的重点扶持乡镇企业,本来是想要借着旗山养猪场的良好发展势头,为省里再扶持出一个大型饲料厂……好啊,有人不把这些事当回事啊!”
梁厅长显然是要抓住问题往死里追杀了,莫名其妙的又将一个新事情提出来,说到一半就停下来故意扫视一圈,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停顿了片刻,感觉每个人都是胆颤心惊的脸色发青,梁厅长才续道:“我不用点明,大家也都知道是旗河酒厂的梁厂长办了件好事。旗山饲料厂要买酒糟做饲料,他们找省厅申报,我们厅里的王副处就说是从旗河酒厂批购即可,结果呢……旗河酒厂是同意了,可一拖再拖,拖了半个多月居然要涨价。同志们啊,十万头猪崽等着吃饲料,有人就利用酒糟做文章,想把这些小猪都饿死了,看咱们省农业厅和省轻工业厅的大笑话。我们王副处长很幸苦啊,临时又从其他国营酒厂协调了几千吨酒糟,因为生产周期被拖了一个月,库存饲料不足,临时又从外省饲料厂购买了一批,给旗山养猪场和饲料厂都造成了一大笔的损失。同志们,这是什么意思啊?”
梁厅长义愤填膺的敲着桌面,仿佛真已经是气愤到了极点,脸色都涨红如血,青筋暴跳,恨不得要杀人的样子,可在这几秒间,他又收发自如的沉静下来,冷笑着和梁敬业问道:“梁厂长,我听说你后台很硬啊,硬的可以耍我们省委领导,耍的我们厅的王修平同志团团转,耍的我们省农业厅和省计划委都跟着忙乱。你很有能耐啊,后台真的不小啊,我今天就要看看你的后台到底是谁,怎么就能如此猖獗!”
他原先还是冷笑,很快又变得非常激愤,吓得全场鸦雀无声,人人胆颤。
这还得了啊?
杨少宗也是脸色阵阵发青,他知道了,这一次的斗争是藏在底下的,他们下面这些人一概都不知情,就是利用罗春霖下来视察的这个机会要打的郭右宾措手不及。
不!
郭右宾说不定是知道的,彭耀南不至于一点消息都不透露!
没有彭耀南的同意,省委不可能下这么大的杀手,气势来的这么凶狠……那么,彭耀南到底是在玩什么,看这个样子,彭耀南似乎也是同意的,似乎也不吃亏!
在胆战的人群中,杨少宗忍不住的细细看了彭耀南一眼,愈发感觉彭耀南对这一切都是了然于胸,早有准备,而且是绝对不吃亏。
这样的感悟让杨少宗更加迷惑……将郭右宾干掉了对他彭耀南有什么好处?
显然没有?
杨少宗再看了季昌玉一眼,季昌玉也仿佛是作壁上观,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其他的几位领导或有不安的,但也还能稳住阵脚,特别是左良喜明显也在快速的权衡中。
看到这一切,杨少宗心里隐隐约约有所感觉……这一次是季昌玉在动手,那么,季昌玉的目标十之**是一箭双雕,最终目标是要解决旗河摩托车厂的问题,而旗河摩托车厂是旗河酒厂的下属企业,要搞就得先从旗河酒厂开始整起。
整掉了旗河酒厂的那些烂摊子,从梁敬业这里稍微一追查就能将郭右宾在旗河镇的力量打消掉,彻底毁掉郭右宾关于旗河经济中心论的基础。
原先一场热热闹闹的庆典,一场省委副书记下来和谐视察的大好局面突然风云变色,竟成了这样的结果,实在是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坐在最靠墙的长椅上,连会议桌那一圈领导位置都挤不上的杨少宗就这么无声无息的默默观察着所有人,同样的,其他人也在观察别人。
大家都太惊讶了。
居然会变成了这样?
谁能想得到啊?
杨少宗这才明白季昌玉这段时间为什么不联系他,想必都是在算计着这些事,这个人说是不搞斗争不整人,只抓成绩,那也只是说说而已。
季昌玉自己不动手,他会想办法让别人动手,他只去动那些轻易就能动掉的人。
亦或者季昌玉最终还是看穿了,不对郭右宾动手,他在淮西县终究是干不出什么事情的,但凡是能出点成绩的地方都被郭右宾卡着,偏偏郭右宾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占着位置不办事。
杨少宗无声的感叹着,他知道自己也在被算计的范围内,这一次的事情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他如果要说自己没有像省委告过状,没有说过郭右宾的坏话,谁会相信呢?
郭右宾会信吗?
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些事都是他整出来的动静吧?
还用“恐怕”吗?
就在杨少宗的对面,梁敬业在畏惧胆战之余,何尝也不是用一种凶狠歹毒的余光怒视着杨少宗,恨不得将杨少宗活剥了。
哎……怎么会这样?
杨少宗真是有着说不出的太多感触!
“你不要看别人!”
梁厅长忽然一声大喝,指着梁敬业的鼻子发问,似乎对梁敬业在此时此刻还在看着别人而感到愤怒。
这一声大喝让人们都回归到现实中,现实就是梁敬业这一次死定了,旗河酒厂要有大动作,整个江东省白酒行业都要面临一次重新的大洗牌。
梁敬业哆哆嗦嗦的看向梁厅长,忍不住的说道:“梁厅长,我冤枉……!”
梁厅长立刻打断他的话,道:“现在没有你说话的权力,我和地委的老彭书记已经商量过了,你们旗河酒厂必须要进行大规模的整改,我对你们县里的工作没有发言权的,但我还是要提出一个建议,建议淮西县委派出纪委工作组到旗河酒厂进行全面检查,查一查这些厂领导干部有没有经济问题和责任问题。如果有问题,我建议直接将旗河酒厂承包租赁给其他厂经营,今天在这里的几个酒厂和旗山食品总厂都可以参加承包竞争,我们省厅和淮海地委要求不高,一年内要扭亏为盈,三年内要实现利税翻番。如果能够达到这个目标,承包厂可以直接买断经营。”
就在这一刻,彭耀南终于开口道:“我看啊,大事快办,既然省里的几家大酒厂的负责人都在,那就干脆都表个态,谁愿意承包经营的就在这里说个价码,条件合适的话,咱们就一起把这个事情办了……梁厅长,你觉得怎么样?”
梁厅长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道:“我看是可以啊!”
随即,他看向清河酒厂的那位副厂长问道:“钱副厂长,你们清河酒厂这些年的效益和利税一直都在上升,管理水平是可以肯定的,怎么样,你们想不想承包啊,帮省厅和淮海地委解决这个大问题!”
钱副厂长一听被点名,整个人都微微一颤。
谁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深的很,根本不就是酒厂亏损和利税下降的问题,而是政治上的角斗。
钱副厂长随即就感叹道:“我们对旗河酒厂的了解有限,距离也比较远,远水难就近火啊!”
梁厅长继续看向玉壶春酒厂和汤池酒厂,这两个厂子的负责人都明白问题太多,轻易不能惹,指不定事情都有了准备,也都是一起摇着头,明言厂里承担不了这么大的包袱。
直到这时,梁厅长才和杨少宗道:“小杨,看来又得让你们旗山食品总厂来背这个责任啦,你们是社办企业,机制比较灵活,管理水平高,产值大,利润多,不要和我说你们背不起这个责任。如果你也这么说,那我和老彭书记,还有我们省委的罗书记都会对你很失望啊!”
话说,如果不是事先都已经有人过来打过招呼,这么大的阵仗忽然爆发出来,摸不清内中原委的杨少宗肯定也不敢背。
杨少宗很干脆的答道:“既然是省厅和地委点名,那我们就不推脱了,难度是有的,问题是很多的,但我们争取尽力解决,争取在三年之内将旗河酒厂的上缴利税翻一番!”
听到这话,梁厅长才显得微微有点满意,转而和罗春霖问道:“罗书记,您觉得这个事可不可以?”
罗春霖沉思着,默默无声的抽着烟,等了等才忽然道:“梁厅长,彭老啊,我看这个事情可以办的胆子更大一点。梁厅长,你也说了,旗山食品总厂是一个社办企业,机制比较灵活,管理水平高。我个人认为他们的管理水平高和机制灵活是挂钩配套的关系,旗山酒厂现在办的也挺不错嘛,专家人员配备也全面,我看可以让旗山食品总厂直接接收旗河酒厂,让淮海市轻工业局将旗河酒厂的资产和债务清点一下,一次性办好接收工作,至于旗河酒厂存在的管理责任和经济责任问题,这也不能忽视掉,两个问题一起抓一起搞,直接由地委派人负责。”
不知道是为什么,罗春霖刚这么一说的刹那间,不管是梁厅长、彭耀南,还是季昌玉等人都显得异常惊讶,似乎罗春霖说的并不是他们最初预计的话,或者不是最初商量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