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下,两边的巨大火烛被点燃,照的这片放了席桌的广场上一片通明,中间是一道长长的红毯,一直到了前面殿堂上,臣民看着那龙位空空,都垂手而立,而龙首山下宫外子民们,也都翘首而待,看着高处殿堂,不多久邓海东就听到一阵乐声响起,身材魁梧的他向着前面看去。
看到殿堂内光耀一片,一片人影走了出来,前方有人领喊:“在此元宵佳节,天下臣民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于是从这里向着全城,渐渐的万岁之声喊成一片,如同山呼海啸一般,激的关中群山共鸣,笼月薄纱无踪,那坐了皇位上的人远远的一抬手。
“谢陛下!”众人再拜,然后入座。
邓海东跟了冯三保他们一起,向着左手席位而去,这两道席位成外八字式摆列,每列三排,于是无论远近,人人可见陛下之处,邓海东等人所在的位置,在各皇子和百官列之下,单席数的百座之右,在这巨大广场内算是中端偏后的地方,远远的其实听不到上面再说什么,他就看到那些老头激动的在那里抹着眼泪,侧头看看宋琬言坐了他身边也是如此。
不知道多少目光悄悄看来,就看他和他身边的她。
宋琬言垂首坐着,窃窃的和着邓海东私语着:“等会要纷纷再拜陛下,这次会近君前,你可要小心对答。”邓海东点头,眼神乱看,对面不少宫装女子坐着,烛光之下酥胸粉臂好像不怕冷似的,他咧嘴笑笑,虚情假意的说:“一群庸脂俗粉。”气的婉言悄悄掐他,这时候,前面的上官们已经起身,眼看前面有五十席空了,下一拨或许?
心里算了下,宋琬言一惊:“你千万小心,如何是我们第三拨当头?”邓海东也一愣,不多久上面却已经回头,然后陛下又举杯,第二波上前,果然是邓海东这一席就在第三拨的当前两列内。前面的上官下官各位无需带领,但到了这一批,就有礼仪官走来吩咐跟着他们。
终于,到了这边,礼仪官带头,左手一席不知道什么鸟人在先跟着,邓海东这边也跟着了后面,踏上中间红毯向着前面而去,此次是去近了君前,宋琬言就跟在了邓海东身后,对面也有女子一排站了她身边,邓海东顿时觉得背后无数目光,想起刚刚看来的那些眼神,他顿时头大,莫非这批就是婉言当年混长安的一群姐妹?
不过此刻谁敢放肆?
高力士站在陛下身侧看着他们前来,邓海东头抬起的高了些,对上了他的警告眼神,连忙又低头下去,坐在了陛下下首,披了走金线红棉袈裟的白须高僧正是三藏,看到这一幕,侧头去看高力士,就感觉到天子似乎在笑,他也心中莞尔,陛下是准备敲打敲打那胆大妄为的猢狲,还是看在此刻大典上,先放他一马?
而两边桌内还有一个人紧张的看着邓海东,和他身后的自家的女儿,眼神复杂。
邓海东一行已经走到了君前三十步,九阶之下,随着礼仪官拜倒,恭贺天子万岁,国泰民安,但礼仪官没有听到高力士说起身!高力士正在侧身看着天子扶住龙椅的手,若是抬一下,他就会喊免礼,纳闷之下他去看天子,天子正笑眯眯的看着前面,还能看那些人?
满朝文武一片安静,广场上落针可闻。
“传李希平,宋明历,邓海东,宋琬言上前,其余退下吧。”
高力士一惊,只好去喊,邓海东也惊,李希平在哪儿呢?居然抬起头来茫然的四处看,似乎被后面的女儿家捅了一下,便赶紧缩头又撅起了腚趴在那里。三藏看那猢狲的摸样去看天子,天子哼了一声却也没什么怒意,就听到其他人谢恩退下后,一批慢慢的后退然后远去,而远处有人急急忙忙的走来,拜倒在地:“臣李希平恭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邓海东悄悄去看他,跟了冯三保起身,这时候群臣以下已经有了隐约的议论,看到他们走到君王面前的台阶下首,后面都在翘首看着,前面的则沉住气思索起来各自心思,只有坐在了那里的宋天手心里全是汗水,但离的远,哪里能知道上面在说什么?
忽然,看到那几个在礼仪官带领下,坐在了三藏法师下首,几张空席的前列上,人声顿鼎沸,此刻又是一批上前,上来见天子的无不惊骇悄悄看着这一桌,心想天子如何会这样示意极高恩宠?这等备席可是年年留给功高之人的殊荣,右手的还比左手的更高一些!
远处宋天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只顾擦汗,无意抬头看到对面下边,似乎是大兄的眼神扫来,他看去,大兄正笑眯眯的看着他然后转头,再去看大兄身边,居然是镇北候坐在那里,宋天心里一叹,此刻也不再想什么,就自己去看那边儿女去了。
“你如何来的?”“星夜而来,接到了天子令。”李希平激动的满脸红光,对了邓海东低声道。
邓海东感觉到身后宋琬言在戳自己,他回头,看到宋琬言俏脸雪白的,声音细细的咬着牙:“不要乱动不要说话,你这人。”居然急的要哭了,邓海东吓一跳连忙老实下来,身子不动就眼珠去看动静,他刚刚看了天子容貌,清瘦飘逸,什么真龙味道没有感觉到,但那掌握天下的无形威压还是让邓海东觉得拘束,直到现在坐下他才缓了口气。
可眼珠再转,那三藏法师居然在注意自己?
这对上了眼了,他哪里还能失礼?只好连忙欠了欠身挤出点难看无比的笑容来,却不知道他这样其实也是失礼的。坐在那里的三藏法师看他眉宇,再看他身架,最后看出这幅嘴脸,不由哑然失笑,偷窥者们看到这厮居然和三藏大师眉来眼去的,回去说了,下面暗流更涌……
时间就这样,慢慢的过去,面前的果脯饮食都是不可动的,幸亏之前垫了肚子,一直等到了月在中天,这群臣子民们才拜完,歌舞才升起,而下面长安城内已经喧哗沸腾,多少流光在窜,今日进入城内镇守的宋缺,就坐在明德门城楼上凝望宫阙上,面色平静,但目不转睛。
几番看的无趣的歌舞之后,邓海东终于听到了雄浑鼓声,几乎本能的他和身边的宋明历李希平一起,挺直了腰向着场中看去,说是秦王破阵曲,一列列甲士进入,持戈舞剑,如大军厮杀开始舞蹈,动作雄浑有力,乐曲激昂悠扬,虽说这些礼仪甲士真正战力未必,但看这般千锤百炼,融合了真正杀招的舞技,正合他们的胃口。
就是冯三保也宋琬言也看的入神。
对面的李林甫上前,单独去见了天子,笑着说了些什么,天子点头,不多久歌舞散下时,邓海东看到之前见过的杨国忠走了上来,这人的到来惹出的暗流更大,人人侧目曾经权倾关中的杨阀族公,看那杨国忠稳稳当当的走在,就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的光景一般,百官们心思浮动,在京的各家将校门第都在观望。
“罪臣杨国忠拜见……”
坐左手位!杨国忠泪流满面,呜咽的重重磕头然后坐下,就是他也没注意到,天子不经意之间眼神瞥向了右边一瞬,天子看到,宋明历和李希平居然都在看邓海东,冯三保也是,而那邓海东却正看着杨国忠。站着的高力士和三藏把这番细节尽落了眼中,虽然纳闷君意难测,但都藏下了心思不露声色。
而那边杨国忠坐下后,拭泪的时候,看着邓海东这边,远远的又笑了笑,看到这一幕的人,或有看到当时的国舅如此低声下气而心生同情,或有想这是他起复之时才隐忍,更多却去看对面了,那边席上,已经名满长安的三人会如何?三人都面无表情,邓海东正在心中暗恨,这是何等意思?这厮笑了我们不笑就是失礼,但虚情假意的回他笑容,天子会如何去想?
于是板着脸坐在那里,宋明历李希平,就是冯三保也是这样心思。
他们这般反应却正合适,不是合适天子意,而是合适上下官吏,觉得他们也是为难,不怪他们这样是跋扈,设身处地去想,自己若是他们三人,恐怕最好的办法也不过如此!李林甫在和同僚说笑着,漫不经心的指点了这边轻轻的评价道:“这些小辈才这样的年岁,就如此老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周围人说是,有和高力士内心亲近的,不免腹诽,这国相果然是口蜜腹剑,这分明是捧杀!
这时,却又有一队人上前来拜见天子,邓海东看去,忽然觉得诧异,因为这群人都是秃着前额,其余头发编了一条长鞭拖了脑后面,一直垂了腰上,都穿着一身貂皮或是虎皮袄,身材健壮但走路罗圈,其中鹤立鸡群一般,有一个高大的九尺巨汉,粗大的辫子盘了脖颈之间,一身短打皮袄坦胸赤足,臂膀腿上肌肉纠结。
宋明历知道这厮没见识,低声告诉他:“这些就是柔然人。”
邓海东吃惊了,去问那鸠摩智莫非也是这样?宋明历点点头,但强调说鸠摩智是禅师,和这群货不一样的。
“如何的不一样?”
“这柔然人崇佛,自诩是金刚菩萨后裔,却一向烧杀抢掠,异常的凶狠残暴。”宋明历咬牙切齿的笛声道:“想想他们之前灭突厥的手段就知道了。”邓海东是知道柔然怎么雄霸了草原的,心里暗自同意,再看着他们终于走到面前拜见了天子,然后又拜见了三藏法师。
“法师当年也去过草原,他们倒是敬他。”宋明历解释道,又去说,这群贼鸟五六年来越发嚣张,和边军冲突不断,河东成德一线还好,到了范阳那边,这些人趁了国朝鞭长莫及,已经吞了营州大半了!然后大概的和邓海东画着地图,两个人正头靠头悄悄说着,忽然听到前面说什么邀斗…两个人一惊,高力士已经一声断喝:“放肆!”
看到天子面色冷厉,而高力士指着下面,那一行六人却面无惧色的站在那里,只是拱手辩解:“臣等只是为君王助兴而来,陛下还请息怒。”而外边又走上来了两批,宋明历恨声道:“是江东魏,安西李。”
如何这般巧,以臣事中原的柔然先来说,要元宵宴前和天子的虎狼争斗,为陛下助兴,这边江东和安西的“臣子使者”就起来拜见陛下了?天下事无人不知道,这三分局面加了外寇野心勃勃,眼看天子收杨阀于是他们也有了动静!
长安城内百姓已经欢声笑语,无人能知晓大明宫上,这一幕。
因为那魏李两家,看着柔然人,正在喝斥放肆,却是演戏一般的同气连枝,说中原儿郎如何会怕了你们这些臣族,但今日是元宵佳节……邓海东终于亲见了这些不臣的真正跋扈,便是天子面前,居然也这样暗藏了话锋,打斗是假是来搅局,以告知天下他们就是不臣,天子也不能奈何吧!
高力士已经在喝他们退下,就听到柔然人冷冷笑着,虽然无声,而姿态行礼看上去依旧无可挑剔,其实却无礼至极。
满朝文武变色,人人看着这边,无论他们往日之间如何勾心斗角,此乃国事,无不同仇敌忾。
天子震怒变色,拍案而起道:“放肆!”
“臣等岂敢?”面前那群,两家不臣一家柔然,都当即跪倒在地,磕头请罪,仿佛惶恐不安一般,这番作态比之当面撕破脸皮更让天子觉得添堵,天子显然已经怒极,瞪着他们眼中充满了血丝,浑身上下金色斗火已经压去了前后的烛光辉煌。
此刻,文武尽立起来,就听到那柔然使在磕头连连,说无意冒犯君王威严,随带来的这巨汉是个哑巴,虽然炼就一番钢筋铁骨,但根本不通斗气,只是柔然草原上的摔跤力士而已。
天子却已经制怒坐下了,冷冷的道:“我大唐武风甚烈,既是比试,岂有不见生死的道理。”柔然人似乎是汗如雨下一般,做足了姿态。
满朝上下,于是无数跃跃欲试,可既然说是摔角,便不能用了斗气,而这是柔然人之族戏手段,是他们所长!此战又关系国朝颜面,断不容有一点闪失,于是其中有不少犹豫,就在这个时候,人人看到,天子看着魏李两家,声音悲沉的道:“你们下去。”
而那两边却又争着!看看是江东一方先开了口,要为天子出气,安西也随即不甘落后。
在高力士怒极令他们退下,文武无不咬牙切齿之时。
忽然就听到那边席上一声巨响,是那三人其中的一个突然狠狠的摔冠在地,褪下了外袍。
君王大笑起来问:“是骠骑虎子愿战?”
“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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