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简单的大帐里,程务挺看着李秀行差人送来的军报,心中也有几分不定,如今大军距离薛延陀王庭不到两百里路程,若是骑兵斧袭,也就一日夜的功夫罢了,可他们这一路过来,虽然倒也灭了几个在草场过东的薛延陀所属部落,可更多的在他们到达之前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这些回鹘蛮子倒也是够狠的。”程务挺自言自语了起来,就像天下只能有一个共主,草原司样也只能有一个霸主,当年突厥在前朝隋室的分化瓦解下成了东西两部后,就渐渐一蹶不振,最好败亡于帝国之手。
如今草原各部族经过二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回鹘蛮子和薛延陀蛮子司时崛起,所谓的结盟也不过是迫于帝国巨大的压力而已,如今回鹘蛮子却是忽地背信弃叉,只怕也是为了成为草原唯一的霸主,好一绕各部来对抗帝国。
算盘倒是打得够精明,程务挺站了起来,将李秀行的军报放在了桌上,他少年从军,太宗皇帝的时候就已经在军中效命,最后那次河中大战也是有份参与,若论战场经验,如今帝中能胜过他的人不多。
程务挺心里面已经把重点打击的对象从薛延陀蛮子变成了回鹘蛮子,李秀行的主意不错,薛延陀蛮子的主力一旦为皇帝陛下所灭,剩下的那此依附薛延陀蛮子的各个部族便是无根之萍,倒不妨收为己用,用来当作炮灰来消耗回鹘蛮子的兵力,也胜过被回鹘蛮子拿去作为羽翼。
“大都护,陛下派人送来的军报。”帐帘子忽然被掀开了,跟随程务挺多年的老亲进了帐,满脸的喜色。
“可是陛下已经胜了。”程务挺一把接过那军报,口中问道,而那老亲兵自是连忙答了起来。
“来人说,薛延陀蛮子的十万大军只剩一万三干其余各部征来的俘虏兵,剩下的全部被歼灭,没有一个活口。”
务挺眉飞色舞地看着战报,口中大声道,对薛延陀蛮子的主力一仗,熊津都督府打得不错,皇帝陛下更是胜得干脆利落,不过就是叫李瞒这个逆贼跑了,着实有些可惜。
“将此军报传于各营,陛下已经大胜我等也不能差了。”程务挺大笑间说道既然知道薛延陀蛮子的主力已经被全数歼灭,那接下来这一仗他就更加有把握了。
随着程务挺的命令,不多时间,整座大营里各处便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皇帝亲自带兵扫灭了薛延陀蛮子的十万大军,那他们自也当奋勇杀敌,好向皇帝陛下证明自己不负军中精锐之名。
程务挺在帅帐里听到那外面响彻夜空的万岁呼声一下子回想起了过去年轻的时候,第一次在战场上看到太宗皇帝时的场面。
再过不久,皇帝就会亲自带领四万精锐和一万三千俘虏兵过来,到时候才是真正的大战开始程务挺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参与这样一场灭国之战,也不由得心潮澎湃起来。
两百里外,薛延陀王庭,一片愁云惨淡,整个王庭所在的过冬草场里依附的各个部落都是上下惊恐,一此部族的首领更是私底下见面串联。
扎荤山的大帐里,几个部落的首领都是坐在一起有此坐立不安地看着那位年轻的回鹘将军,谁都知道汉军已经打过来了,一路上见人就杀,不知道多少部落遭了汉军毒手如今这王庭里,就是七拼八凑也凑不出五万大军来更别说还有那么多的老弱妇孺。
“几位都是明白人,应该清楚薛延陀已经注定败亡,汉军东来,如今这王庭里谁能挡得住。”扎荤山看着那几个一起来见自己的部落首领,朗声说道,自从叫薛勃狸逃了以后,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灭了薛延陀人的王庭,既然他们已经翻脸,自然就不必再留有余地了。
不过叫扎荤山放心的是,一直都没有薛延陀大军那里来人报信,倒是叫他得以轻松地冒充汉军去扫荡那些依附薛延陀人的部落,一来充实军辊,二来则可以在薛延陀王庭制造恐慌,吓唬那些依附的部落来投靠他。
“大人说的是,我们这就回去安排部众,一切全听大人的安排。”草原上本就是弱者依附强者,如今眼见薛延陀人不行了,那些依附的部落自然要另找出路,回鹘人如今势大,再加上扎荤山的暗示,那此小部落的首领哪会不清楚自己该做何选择。
昏暗的夜色里,薛延陀王庭的外围,一些小部落都是在变大的风雪里,打着松油火把,卷了营帐,赶着牛羊往回鹘大军的营地而去。
等到第二天天明时,知道又有几个部落连夜走了,薛延陀王庭的王帐里,那此留守的年轻贵族全都跳了起来,谁不知道这是回鹘人在暗中搞鬼,可是这个时候,他们王庭里便是连老弱都算上,连三万人马都拿不出来,如何是那近两万的回鹘精锐的对手。
于是跳归跳,可这些年轻贵族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还是得耐下性子来,要是汉军真打过来,他们还得靠回鹘人帮忙抵挡,虽然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回鹘人未必靠得住,但总是还有些希望在。
苍茫的落雪里,薛延陀王庭外,圆木扎起的营察门口,几个薛延陀士兵都搓着手,挨着一旁的火堆取暖,这时候整个王庭里都是人心惶惶,便是他们这些士兵也是一样,谁都不知道带着大军出征的可汗如今是个什么状况,可是那么久都没有半点消息,已然叫他们心里有了些不详的感觉。
“大人,你看?”正自占着火堆一半烤火取暖的小贵族军官忽地被乎下的喊叫声给惊动起来,不由跳起来骂道,“喊什么喊,你…”
话方自说了一半,那小贵族军官已自看到了营外面雪地里奔来的一匹黑马,上面好似还驮着个人,不过看上去那人像是快不行了的样子,居然软绵绵地挂在马鞍山,看不到半点动静。
黑马到了营门前时忽地慢了下来这时候马鞍上那人也自掉入了雪堆里,陷在里面动都不动一下,“还傻愣着做什么,下去。”贵族小军官喝骂了起来,他虽然没瞧清楚那雪里的人是什么路数,可是想来也应该是自己人。
几个士兵在那军官的带领下,却是出了营门,两个人拢住了那匹黑马,那军官自己却是和个手下奔到了雪地里那人身边,把人翻过来一看不过是个少年身上穿着的袍子上满是血污,自己身上也中了几刀,口鼻里呼吸弱得很。
“快抬进去。”那军官连忙喊了起来,王庭里的贵人们这此日子可是天天都盼着能知道外面的消息,好不容易来了个人,绝不能叫他死了。
不多时,李玉郎就被抬进了王庭的王帐里,自从被李秀行收留后,玉赤杰便被李秀行改了这个名字,当他睁开眼时,依稀能看清楚身周围那些脸上满是惶恐神情的大贵族。
李玉郎一个人到薛延陀王庭来,自是得了李秀行的吩咐,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把回鹘人假冒汉军屠杀抢掠依附薛延陀人的部落的事情照实说出来就是。
“能不能说话?”一张苍老的脸庞出现在了李玉郎面前,那是薛延陀王庭里的萨满祭司,同时也是精通各种草药的巫医,虽然他身上的几处刀伤都是李秀行军中的用刀高手所为,但是也司样凶险得很,他如今能那么快清醒过来,也是这位大祭司的功劳。
玉郎微微点了点头,只是声音仍日有些虚弱,不过这时候边上那些已经等不急的薛延陀贵族们已经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汉军杀过来了吗?”
“都给我住口。”随着一个有些愠怒的苍老女声响起,原本嘈杂的帐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那此贵族们都是看向了身后的可敦。
薛延陀也好,回鹘也罢,都和已经灭亡的东西突厥一样,除了可汗之外,便是可汗的妻子可敦最为尊贵,如今蟒度这个可汗不在,王庭里能做主的便是可敦。
李玉郎本就是草原上的贵族出身,自然知道这规矩,此时见到那看上去颇为苍老的中年妇人走到自己身上,脸上也是露出惶恐的神情。
“孩子,别怕,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汉军杀来了吗?”可敦到了李玉郎身边,柔声问道,她出身延陀部,本就是大贵族出身,这些年嫁给蟒度当了可敦以后,更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个重伤逃回来的少年不是丈夫军中的人,倒像是其他部落里的贵族少年,只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是回鹘人,他们杀了我的阿爸阿妈,把所有的人都给杀光了,就刺下我。”李玉郎想到了那个满是血色的黎明,想到倒在血泊里被回鹘人凌虐的母亲和姐姐,双眼通红地吼了起来,就连身上的伤口也自全部开裂,血水渗出,却是叫那边上的大祭司吃了一惊。
“别乱动。”大祭司一把按住了李玉郎,可这时候李玉郎已自因为再次失血昏了过去,边上的那些薛延陀贵族们此时脑子里都满是李玉郎说的话,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回鹘人果然不是好东西。”忽然间终于有人叫了起来,可是底气却不足,不过片刻整个王帐里都是一片骂声。
“够了。”可敦重重地喝了一声,她现在也是惶急得很,这些天里王庭内外人心惶惶,不少依附的部落都是连夜消失,虽说早就知道是回鹘人搞得鬼,可是现在回鹘人冒充汉军的事情却暴露出来,这可就分明是回鹘人在故意算计他们。
“你们都回去,看好你们的部众,几位将军自提兵马,护住王庭大营。”可敦也是个有决断的人,如今蟒度这个丈夫不在,她就得一肩挑起整个薛延陀。
很快,薛延陀王庭里就一阵鸡飞狗跳,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人心惶惶之下,那可敦虽然是个女中强人,但也终究只是个女人,急切之下,哪里想得周全,那此从王帐里退下的贵族们,固然有人听了她的命令,但也司样有人起了别的心思,更有人却是将那消息给透露了出去。
等到可敦醒悟过来时,回鹘人冒充汉军,杀戮各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半个王庭,有些那此暴躁的年轻贵族跳着要去找回鹘人算账,也有老谋深算地打算投靠如今势大的回鹘人。
李玉郎的一句话就把薛延陀王庭给搅了个翻天覆地,而这正是李秀行想看到的,他不求薛延陀蛮子会就此和回鹘蛮子直接火并内讧”只要薛延陀蛮子知道回鹘蛮子干的事情就行了。
薛延陀王庭外的回鹘大军营中,得了安排在王庭里的奸细禀报,扎荤山也不由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居然还有活口从他们刀下逃走,还把他们冒充汉军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你不要回去了。”看着偷偷从薛延陀王庭大营里跑出来跟自己报信的薛部贵族,扎荤山吩咐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崽子坏了他的大事,不过这时候他也管不了其他太多,薛延陀人的那个可敦虽然只是个女流之辈,但也不是那些酒囊饭袋的薛延陀贵族可以比的,万一这女人发起疯来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倒也不值得。
扎荤山在挥退那个投靠他的薛部贵族后,却是连忙调派兵力守护大营,虽然他们这边两万大军个个人强马壮,不是薛延陀王庭里的那些老弱残兵能比的,可是也得防着汉军偷袭,谁说得准现在他们和薛延陀人撕破脸皮互相火拼的时候,汉军会不会突然杀出来”把他们给一锅端了。
不过半天功夫,回鹘大营和薛延陀王庭大营便各自摆出了一幅互相防备的架势出来,这时候便是那此王庭附近依附的小部落里再笨的人也能看出这里面的火药味。
半夜时分,李玉郎再次醒了过来,这时候他身上的刀伤已经全部被包裹好,昏黄的牛油灯下,只有一个手脚粗大的妇人在边上,李玉郎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也只能装作是刚醒来口渴要喝水的样子跟那妇人讨水问话。
“大祭司说你命大,换了一般人早把血流干死掉了。”那妇人一边给李玉郎喂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李玉郎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她便把什么情况都说了。
知道如今薛延陀王庭和回鹘大营之间剑拔弩张,李玉郎虽然心里窃喜,可脸上仍是一昏愤恨的样子,喝骂着回鹘人。
薛延陀王庭十里外,人马皆是批着白袍的几个帝中的斥候,看着已经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悄无声息地退向了远处,昨天晚上薛延陀蛮子会回鹘蛮子的大营里各自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虽然他们没有得以摸进那些蛮子的营地里去,可也大休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当天边完全亮起来时,亲自领着亲军到了薛延陀王庭五十里之内的李秀行很快便得了斥候们的回禀,他心里清楚李玉郎肯定到了薛延陀蛮子的王帐,说不定还见到了什么大人物,才会闹出那样的动静来。
“继续监视那些蛮子的动向,若有变故,随时来报。”李秀行朝回来禀报的斥候道,薛延陀蛮子和回鹘蛮子如今各自戒备,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那时候便是他们的机会。
薛延陀王庭里,那可敦这时候一个人待在金帐里,脸上的神情木然,她十四岁嫁给蟒度这个可汗,至今三十余年,早已是年老色衰,不得丈夫的宠爱,不过丈夫总还算敬重她,她这个可敦的地位也一直没有动过,可她心中更加清楚,自己这个可敦也不过是暂时压着那此贵族罢了,要是丈夫再没有消息,只怕这王庭便是立刻就分崩离析了。
沉地叹了口气,可敦站了起来,如今这王庭之内,她能用的人可以说是一个也无。
走出内帐,看着几个等候的大贵族,可敦却是脸上恢复了平时的冰冷,她虽然不复年轻时的美丽,可是这长年来身为可敦,身份尊贵所将养出来的气势,仍叫那些心怀鬼胎的大贵族们有些忌惮。
“你们可想出了什么法子?”可敦看着那几个大贵族,冷声问道,如今汉军的迹象不明,可只要是明眼人就知道汉军只怕已经离王庭不远,也许就是明天就会杀到他们的面前来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再和回鹘人火拼一阵,那也不用想着抵挡汉军了,不如直接引颈就戮来得干净利落。
“可敦,反正就是回鹘人肯抵挡汉军,只怕我们仍日不是对手,不如索性降了汉军,再回头来对付回鹘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贵族高声道,他心里面已经把自家可汗当成了死人,要不然怎么会这一去几个月到最后竟然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那中年贵族一开口其他站着的人里也有人开声附和,都到了这份上,没人觉得自己这王庭里的老弱病残和那区区的一万多人马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汉军,就是最后抵挡住了,他们也肯定伤亡惨重,倒叫回鹘人捡了便宜。
看着似乎大半贵族都倾向去向汉军乞降,可敦只是把目光落在了一直都没怎么出声的大祭司身上如今这王庭里说话还够得上分量的也就只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大祭司了。
“可敦,不妨试一下,若大汉准我等投降归附,自然是最好不过可要是大汉非要将我等赶尽杀绝,我等也只有依附回鹘人了。”大祭祀开了口,这个经历过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的老人,对于汉军的了解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刻得多,当初蟒度要带兵前往朝鲜行省,他便不司意如今果然遭了恶果。
听到大祭司的话,那第一个说话的中年贵族这时候也不免变得脸色有些异样,因为他想起了那些关于汉军的传说大汉重然诺,若是答应他们投降,就绝不会再动投降的人的性命,可是汉军却甚少受降几乎大半时候都是将敌人在战场上尽数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他们想要投降,只怕别人未必肯受降。
“那好,便派些人出营百里打探,若有汉军迹象,便立刻回来禀报。”可敦吩咐了起来,如果汉军愿意接受他们投降,自然是最好不过,可若是不肯,那他们也只有依附回鹘人,来保住整个部族,毕竟就是为人奴仆也胜过被赶尽杀绝。
薛延陀王庭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陆续跑出了四五拨斥候,前往王庭附近打探汉军的动向,这时候回鹘大营里,扎荤山也同样多派了斥候出去打探,他也司样害怕汉军已经悄悄到了王庭附近,正等着下手的良机。
白茫茫的雪地里,那些回鹘斥候和薛延陀斥候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那些就潜藏在薛延陀王庭附近的帝国斥候,而这消息很快便被送到了李秀行那里。
“哦,两边都大派斥候,四出打探,这倒是有些意思了。”李秀行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这对他来说可是个不错的消息,起码他能更加清楚地了解一下薛延陀蛮子的王庭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是否全部如他所预料那般。
“我们走。”李秀行喝声间,带着亲军已自驰向了后方的林地,只留下凡个亲兵却是在原地弄些痕迹,好引那些薛延陀蛮子的斥候上当。
日头东移,随着渐渐散去的浓云,天边午时的阳光洒落下来,白茫茫的雪地刺得人眼睛生疼,十几名薛延陀骑士在雪地里沿着刚发现的人马痕迹而来,为首的那名骑士看着前方隐隐可见的林地轮廓,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之色,可最后想到自家可敦的命令,还是朝手下道,“到前方林子里,我们再休息。”
自古道逢林莫入,这话在草原上也司样管用,那骑士手下的斥候看到那处莽莽的野林子,都是心里面有些打鼓,这若是汉军真地就在附近,那林子只怕便是他们的藏兵之所,他们这般闯进去,和送死有佳么两样。
“还愣着做什么。”那骑士首领大喝道,一马鞭子抽了下去,这时那此手下才想起他平时的凶威,却是再也没有人敢发愣,俱是连忙打马朝林子去了。
林口,看到那阳光下打马而来的十三名穿着土黄色袍子的薛延陀蛮子,李秀行身边的一名亲兵脸上转身进了林子,那些薛延陀蛮子自己赶看来送死,要是不成全他们几个,可对不住自己手上的刀弓。
到了林子口时,那骑士首领下了马,却是想叫两个手下先进林子杏探一番,若是没什么问题再在林口的避风处落营下脚,可是哪里想到,一行人方自下马,耳畔便响起了尖利的呼啸声。
踉跄间,那骑士首领肩膀处火辣辣地麻了一下,整个人便扑到在雪地,冰冷刺骨的雪花打在脸上,叫他心里面也是一股死一样的冰冷,这时候他抬起头正看到了自己前面那个手下歪着脑袋倒在自己面前,一根白色的羽箭钉在了他的左眼窝里箭杆仍自嗡嗡地颤抖着那溅出来的鲜血打了他满脸麻子。
一个打滚,那骑士首领便到了受惊的战马边上,一个窜身,便拉住了马缰绳,腾身而起,伏在了马鞍一侧,拨马就朝王庭的方向逃去他能被派出来,本就是个弓马娴熟,武艺高强的勇士,这一连串的动作直如行云流水般不过是刚被放了一阵冷箭,他就已经寻机逃了出去。
李秀行看着那突然间仿佛受惊逃出去的栗色战马,冷笑间拉开了自己的大弓,不到五十步的距离瞬息间就被黑色的羽箭戈过,狠狠地射在了那匹栗色战马的后蹄关节处。
悲嘶声里,那骑士首领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甩了出去,接着他死死拽着缰绳的手臂就好像断了一样,之后便被摔得七荤八素。
李秀行手下的亲兵这时策马自林中冲出手中挥舞着套索,甩向了那些还没有死的薛延陀蛮子,他们得到的命令可是尽量地抓活口。
李秀行自己策马到了那个差点瞒过他,伏在战马鞍侧逃出去的薛延陀蛮子身边他可是很久没见到骑术这么好的人了。
扎木台使劲地推着压在身上的战马,这时候他已经看到了那个策马朝自己而来的汉军骑士,终于他放弃了这徒劳的举动,他甚至连拔刀的念头都没有,现在不能动弹的他就是拔了刀,也不过是个可笑的摆设。
“你很聪明。”从马上下来,李秀行把手中的大弓交给身旁跟着的亲兵,走到了那名身形并不高大,但是却极为粗壮的薛延陀蛮子身边,看到他松开手里抓着的弯刀扔到一边,笑着说道。
“大人面前,怎敢拔刀。”扎木台是王庭的铁卫军里的百夫长,如何不知道如今王庭里的那些贵族们多半都是想着如何向大汉乞降,他这等所谓的勇士又能如何,倒不如想着如何保住性命,好回家能和妻儿团聚。
“你叫什么名字?”见那薛延陀蛮子倒是光棍得很,李秀行也不由笑了起来,然后让边上的亲兵搬开了压着扎木台的战马。
“回大人的话,小的叫扎木台。”扎木台见面前的大汉将军,不但年轻,似乎脾气也很好,也是大着胆子回话,脸上堆出了笑容,他的双腿仍日麻得很,根本起不了身。
李秀行拔出了腰里的横刀,却是一下子把扎木台给吓到了,不过尚未等扎木台求饶,李秀行已自单膝跪在地上,一刀糊进了搬开的那匹哀鸣着的栗色战马的脖子里,害断了它的脊椎,不过几下功夫便让这匹哀鸣的战马断了气。
扎木台看得眼睛有此发直,他在薛延陀王庭的铁卫军里也算是有些名气的勇士,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看上去并不强壮的年轻将军一刀害断战马的脊椎骨可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情,先不去说那一刀上蕴含的力量,光是这一刀的狠和准,就是他也自问绝对做不到,一时间心里面更加敬畏起来。
拔出横刀时,李秀行避开了那马脖子里喷出来的血箭,接着擦去刀锋上的血迹,朝扎木台道,“我这个人天生心软,看不得有人受苦,便是牲畜也是一样。”
虽然是笑意吟吟的话语,可是听在扎木台耳朵里,却只觉得有种难以言语的感觉,草原人骨子里崇拜强大和残酷的天性让他有种想向面前这今年轻的大汉将军臣服的。
“帮他把箭拔了,带回去问话。”李秀行没有再和扎木台多说什么,这时候他手下的亲兵已经把剩下的活口全都给抓了,一共五个,剩下的七个,要么要害处中了弩箭,要么就是抵抗时被他手下亲兵给当场格杀。
林子深处的营地里,扎木台肩膀上的箭头已经被拔掉,上了金疮药,至于他另外五个手下,却是运气比他好得多,都没受什么伤,就被帝国士兵直接拿套马索给套了,顶多是挨了几下老拳。
“你们等会都老实答话,大汉的贵人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扎木台朝五个手下说道,虽然他不大清楚那些汉军把他们扔在一起不闻不问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他心里面已自有了臣服的念头,自是不会蠢得去叫手下去守口如瓶,更何况他便是那么说了,他那些手下也不会照办。
扎木台不知道,就在他们不远处,升起的火堆边上那几个汉军里,李玉郎那两个同伴里被李秀行取名叫做李铜郎的少年把他说的话给听了个一清二楚。
不多时,李秀行所在的帐子里,李铜郎把听到的那些都禀报了上去,薛延陀话李秀行手下虽然也有士兵懂,可是终究不如李铜郎那般精通。
“看起来这个扎木台是有心投诚。”李秀行自言自语道,眼中露出几分喜色,他看到的可不仅仅只是能从这个扎木台身上能挖到多少有用的消息,而是看到了薛延陀王庭里如今的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只怕想要投降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去带他来见我。”李秀行朝李铜郎吩咐道,他收留李玉郎五人,本就不是发什么善心,不过是利用而已。
“是,大人。”李铜郎应声而去,他心里面却是颇为高兴自己能对李秀行这位主人有此用处。
当扎木台被李铜郎喊到时,他颇为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穿着汉军黑服,可却是和自己一般种气的少年,心里面对于那位李将军会接受自己等人投降,又多了几分想法。
大帐里,扎木台跪在了地上,以示自己的尊重和臣服,而李秀行对草原上的这此规矩也是知道一二,看到这个一进帐就表示愿意臣服的薛延陀蛮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草原人的天性便是如此,臣服于强者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这个扎木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算是个坦城的人。
“起来吧。”李秀行喊起了扎木台,皇帝说要把薛延陀给灭了,可没说是把薛延陀上下不分老幼良贱全都杀了,更何况薛延陀蛮子那连司可汗在内的十万青壮都已经被皇帝所歼灭,可以说薛延陀作为一个势力实际上已经等司于灭亡。
扎木台起了身,恭敬地站在一边,等着李秀行问话,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位李将军并没有先问他话,而是告诉了他一个宛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可汗和十万大军已经全部败亡了,那位传说里是杀神转世的大汉皇帝亲自到了草原,草原各部族要么臣服,要么灭亡,没有第三条路。
“如今王庭里是何情形?”李秀行等了一阵,待扎木台回过了些神后方才问他道。
扎木台这个时候自是一五一十地作答,没有半点疏漏之处,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被吓坏了,大汉皇帝亲自带兵而来,便是草原上各个部族加一块儿都不够这位杀神杀的,新罗和渤海蛮造反,就被这位大汉皇帝砍了四十万颗脑袋,如今又加上自家可汗和十万大军,这便是五十万人的数目,便是说出去都能把人吓死。
李秀行很是满意扎木台的回答,如今薛延陀王庭里的情形比他预料得还要好上几分,那些薛延陀贵族都是有心投降,没人想要顽抗到底,更重要的是他们并不愿意主动依附回鹘蛮子。
“我若放你回去,你家可敦知道你们可汗已死的消息,会如何?”李秀行朝扎木台问道,如今这薛延陀王庭里是个女人做主,倒让他有些拿不准。
“只要将军愿意受降,只怕可敦就算反对,也绝难反对得了。”扎木台回答道,如今王庭里虽然看上去大家都听可敦的,可只要大汉愿意接受他们举族投降归附,那可敦若是反对,只怕会第一个就被那此贵族给绑了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