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延陀大营里,中军处,随着手下将领的回禀,蟒度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火把映出的昏黄光线里,在一边的李瞒能看到蟒度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虬起,显然心中已经愤怒至极。
李瞒往边上走了几步,这个时候可不是跟蟒度搭话的好机会,这个薛延陀可汗只怕此时已经怒火中烧得快失去理智了。
“一群废物,本汗要你们何用?”蟒度看着那先前领命而去,此时却两手空空而回的手下将领,忍不住喝骂起来。
那回来复命的将领被蟒度劈头盖脸地骂下来,心中也是极为不忿,要知道他带着手下士兵刚出中军没多久,前营便已自大乱起来,不过片刻就好似炸营了一般,等他赶到时,却是连汉军骑兵的一根毛都没见着。
蟒度骂了几句之后,方自停了下来,看着周围一圈等着自己命令的手下将领吼道,“还傻站着做什么,给本汗把那些乱兵都杀了。”
身为可汗,蟒度自然不是善男信女,更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对于大军炸营这种事情,他自然也是清楚其中的厉害处,当即便做了决断出来,打算快刀斩乱麻,一下子把这炸营的乱兵都给杀了,免得蔓延开来,让整个大军都受到连累。
看到蟒度终于是冷静下来,李瞒方才找到机会说话,在那几个将领离开前,他到了蟒度面前道,“可汗,汉军不是易于之辈,需得防备他们趁机突袭。
“唐王说得对。”蛛度听到李瞒的提醒,心里也不由一个激灵,连忙朝那先前领命的将领们道,“你们带中军兵马护持前营,小心不要被汉军偷营。”
蟒度的话音方自落下,远处风雪里忽然传来了沉闷但却越来越清晰的鼓声,和汉军交手数次的李瞒自然再熟悉不过这汉军的战鼓声,这时候他也管不得蟒度的面子不面子,直接朝蟒度道,“可汗,只怕汉军已经杀过来了,可汗还是把精兵留于中军,免得着了汉军的道。”
“也只有如此了。”蟒度咬了咬牙,虽然李瞒等于是让他放弃前营从各部强征的士兵,可是这个时候,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前营炸营后局势混乱,不是他中军片刻间就能压下来的,万一到时候汉军一鼓作气杀过来,只怕连自己的中军都得陪进去。
“你们两个带兵且去后营,看护全军粮林,不得有半点差错。”蟒度厉声吩咐起来,后营囤积着大批的军粮箭矢,这些可都是他带着大军到了熊津之后,李瞒这个唐王派人从瀛洲海上运来的物资,绝对不容有半点闪失。
得了蟒度的军令,薛延陀本部的兵马立刻动了起来,一面护住了后营,一面护住了中军,只有一名将领,带了几百士兵前往前营镇压乱兵,虽然说不抱什么希望,可是这个时候总不能真地什么都不干,看着前军不战自溃。
这时候的前军营地里,早有心怀不满的人趁着炸营,人心惶惶的时候,却是带头杀了薛延陀本部派来的军官,啸聚自家或是相识部落的人马,抢掠财物马匹。
大营外的风雪里,潦黑的夜色中,黑斯虎和张巡并肩策马,两人这时候眼中都露出了几分喜色,因为前方薛延陀蛮子的营地里火势不但未小,看上去好像还更大了此。
“那位刘都督果然老到,难怪这般年纪,就已是一府之帅了。”张巡这时已经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越来越响的鼓声,这鼓声对他们而言乃是行胆壮威,可是对那些已经炸营的薛延陀蛮子来说,和那催命鼓却是没什么两样。
离着薛延陀蛮子的大营不过半箭之地时,黑斯虎在马上点着了火折子,将那鞍旁倒插的松油火把给亮了起来,接着队伍里又亮起了十来支火把,骑着马的帝国士兵们这时已经在马上掣出了上好弦的强弩,引燃了那弩矢上的火折子,接着也不管什么准头不准头,便是朝前方已在射程内的薛延陀蛮子的大营里一轮齐射过去。
黑暗的风雪里,两百多枚点着的箭矢戈过了天空,散开落在了薛延陀人的营地里,有些直接落在了雪中,火头随着箭矢上的火油灼烧开来,亮了一亮后片会儿便没了,但更多地却是落在了那些蒙着牛皮的帐篷上,接着便点着了开来。
“走,换个地方。”大营外头,黑斯虎看到手下士兵一轮齐射后,再次装箭上弦,却是大喊道,他虽然想要大杀一通,可也知道自己这两百人马要是就那样冒冒失失地冲进去,只怕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就给那些薛延陀蛮子的乱兵给没掉了。
风雪里,两百多骑帝国士兵横着大马又奔出了百余步方才停了下来,射出了第二轮火箭,如是三番之后,方自停了下来,那些火箭不同于普通的强弩箭矢,箭头上有中空的倒钩,射中东西,却是会倒出里面的火油,到时候火势一起,水泼不灭,打造起来不易,黑斯虎他们出来时便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勾当的,因此一人带了三枚这种火箭。
看着前方顷刻间便连成一片的火海,张巡也不由大笑起来,他刚才带手下闯薛延陀人的营地时,要是有那些特制的火箭,可就不会只闹出那般的场面了,起码叫那些薛延陀蛮子半个大营都给点了,弄不好还能叫那后营也来个大火冲天。
黑斯虎拔出了自己的大弓,朝手下士兵大声喊了起来,“射空你们的箭壶”然后给我狠狠地杀那些薛延陀杂碎。”说罢自己仍是当先打了头阵,策马就朝陷入火海的薛延陀大营奔去,张巡在大笑声里紧紧跟了上去,“老黑,等我。”
“救火,还救什么火,汉军都杀过来了,再不走就没命了。”薛延陀的营地里,一个中年大汉,朝几个还在军官勒令下泼水救火的同族伙伴急声大喊,这时候前军虽乱,但还没有彻底失去控制,那些薛延陀本部派来的军官依然有不少人还能节制手下士兵。
“阿卜头,你要是再乱说话,小心我砍了你的脑袋。”随着一声鞭子响,那中年大汉的脸上已经多了一道鞭子印,打他的正是一名薛延陀本部派来的百夫长军官。
捂着火辣辣的脸”那被喊做阿卜头的中年大汉低下头,眼里露出了怨恨的目光,手已自悄悄扶上了刀柄,这时那百夫长也自瞧出了他的不对劲,见他没吭声,目光落下去正好看到阿卜头拔刀出鞘,朝自己砍来。
“给我把他拿下。”那百夫长大喝起来,又急又恼地拔刀迎住了阿卜头,不过两把刀刚碰在一起,就只觉得腰里一麻,接着便是撕裂肌肉的剧痛从腰里传到了脑子里,那百夫长回过头,只看到了一张年轻而狰狞的脸孔,正是他身边的一个士兵。
“杀了这些薛延陀狗。”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本来还在救火的那此各部士兵这时都看到了那百夫长倒地的一幕,全都是拔出刀子便把身边的薛延陀本部士兵给扑倒在地,乱刀当场砍死。
“走,我们回家去。”阿卜头成了带头的,他被强征时,家里妻子已经怀了身孕有几个月,现在只怕连孩子都生了出来,他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那么久,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了那些如同恶鬼一样的汉军手里,他却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大人,走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前军和中军靠近的地方,先前还在带着手下咚马镇压乱兵的延陀鹞,被手下亲兵拉住了马缰,刚才他眼看着就能收拢一部分乱兵,却没想到前军里火头冲天而起,不过片刻间就连成一片,好似火海一舰,那些乱兵却是再度四散而逃。
“回去。”看到大势如此,延陀鹞也只得勒兵而回,这个时候便是傻子也看得出,那前营大火忽然间猛烈起来,必然是汉军大队到了,只是不知道来了究竟有多少人马罢了。
黑色的羽箭在混乱的营地里不断地带起一阵阵死亡之而,黑斯虎带着手下的士兵策马闯进了乱掉的薛延陀蛮子的营地里,在马上不断地开弓射箭,从不在一处地方停留。
被黑斯虎带兵这么一搅,原本就乱的薛延陀前军就更加混乱了,尤其是昏暗的火光里,谁看得清远处的人马是什么人,那此各部士兵已经各自按着部落抱成了团”互相拿着弓箭乱射,这个时候只要不是自己这边的人,就都是敌人。
张巡跟着黑斯虎连奔了数处地方,也不由佩服这个将门之后,果然手中有两把刷子,这般带兵的轻骑骚扰战术,却是用得炉火纯青,叫那些薛延陀蛮子已经自相残杀起来。
薛延陀中军处,看着在风雪里映红了半个天空的前军大营,蟒度的脸都拧了起来,前军虽然只有三万人马,还是从各部强征过来的鸟合之众,可好歹那也是整整三万人,便是拿来当炮灰和汉军拼消耗也是好的,可现在就这样不战自溃了,便是他城府再深,这时候也忍不住想要大骂起来。
李瞒在旁边没有作声,在他看来蟒度损失那三万前军也是咎由自取,他自以为兵多将广,围了熊津城以后不见汉军出城,还真以为熊津城的汉军怕了他十万大军,这大营除了中军和后营还算严整,这前军营地却是松垮得很,不过这也是这些蛮子一贯的本性罢了。
一个接着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虽然蟒度本就做好了舍弃掉前军的准备,可是这时候也不由得脸色大变。
咆哮的风雪里,轰隆隆的鼓声如同沉闷的炸雷般不停地响起,叫蟒度心烦意乱,汉军这时候已经是明摆着要出城跟他夜战,这前军一溃,对他中军士气打击不小不去说,就是到时候乱军倒冲都够他喝一壶的。
李瞒看到几乎快把天空都烧红的前营火海,心里头却是没来由地想到了当日熊津城那一战,却是起了脱身之念,他也不知道一直待在熊津城里头不出来的汉军为何会突然大举攻来,就算是薛延陀人炸营,可这种夜战向来都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李瞒总觉得汉军这次出战必然有鬼。
“可汗,我身体有些不适,便回营等可汗的好消息了。”李瞒朝蛛度抱拳一礼后便自离开了。
蟒度并没有阻止李瞒离开,在他眼里李瞒虽然值得戒备,可也不过只是头胆小而狡猾的狐狸罢了。
熊津城外,洞开的城门里,是呼啸着策马奔出的帝国士兵,身穿铁甲,一个个脸上带了钢铁所打的恶鬼面罩,在那冲天火光里映出的昏暗红光里,就好似来自地狱的阿修罗一般凶恶。
刘景愿并没有留在城中指挥,因为这一战对他来说事关重大,只许胜,不许败,更何况便是按照帝**队的传统,他这个都督也该亲临战场,就算用不着冲锋陷阵,但也要亲自指挥。
突入薛延陀营地的黑斯虎和张巡这个时候箭囊已空,已是挥舞刀枪,往来冲杀,那些帝国士兵一边砍杀,一边更是用铁勒语大喊,“薛延陀王庭已破,附逆者一并全族诛灭。,的内容,更是吓得那此各部被强征的士兵心中胆寒不已。
张巡看着越来越少的薛延陀蛮子,这时方自明白过来,那个黑斯虎当真狡猾,刚才他们身陷重围,喊出那番话来,却是吓得那些薛延陀蛮子都不敢再战,倒是他居然一时没想开,还真以为自己这边大发神威,杀得那些薛延陀蛮子屁滚尿流了。
“老黑,你可真是好手段。”张巡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到了正自从薛延陀蛮子身上拔出马槊的黑斯虎身边,脸上狞笑着说道。
“嘿,刘都督说过,打仗不能全靠力气,还得靠脑子。”黑斯虎看上去颇为憨厚地一笑,不过那口露出的森白牙齿衬着那满脸的人血却是叫他看上去可怕得很。
“大军到了,咱们接下来倒是可以大干一场。”听到后面传来的隐隐风雷般的铁蹄声,黑斯虎朝一脸没杀过瘾的张巡道,司时从马上跳了下来,这薛延陀蛮子的前军大营打起来容易不假,可也司样凶险得很。
“不如再靠脑子一回。”张巡下马后,朝黑斯虎笑了起来,他打算等这仗打完了以后,一定得向天子推荐,这黑斯虎在战场上冲杀起来够不要命,但是该狡猾的时候比狐狸都狡猾,自己就缺这么个帮手。
“怎么靠?”这个时候,倒是黑斯虎被张巡神神叨叨的表情弄得有此丈二摸不着头脑,薛延陀蛮子的前军虽然已经不战自溃,可中军那里却是严阵以待,什么计谋都不好使,只能是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不知道这个张巡能有什么办法。
“那些溃兵,咱们不妨招降收拢,然后拿来当炮灰使。”张巡朝黑斯虎道,他刚才已自发现,和他们交战的那些薛延陀士兵并不是薛延陀人,而是各部被强征来的,跟他们拼命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要是招降的话怕是有很大机会能够收拢那此溃兵为其所用。
“这主意好,干了。”黑斯虎一拍大腿,便从坐着的死人堆上跳了起来,朝张巡大声道。
“降者不杀。”很快混乱的战场上便响起了用铁勒语所喊的劝降声,黑斯虎手下的士兵大半都是北地人,其中祖上就是铁勒诸族出身的士兵就有不少,虽说他们早已不大会说铁勒语,可到了军中之后,还是学了点。
阿卜头本来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些凶恶的汉军刀下,可是没想到却听到了那劝降声,连忙扔掉了手里崩掉口中的弯刀,口中大喊起来,“小人愿降。”却是叫那正要朝他冲来的帝国士兵勒马停了下来。
“军候有令,降者不杀。”不远处,一名黑斯虎的亲兵策马奔来,口中大喝道。
“你叫什么名字。”那放过阿卜头的帝国士兵是个十夫长,眉目间依稀看得出些铁勒种的轮廓,那口铁勒语说得虽然不甚标准,却也能叫人听得懂。
“回大人,小人叫阿卜头。”跪在地上的阿卜头小心翼翼地答道,他也是倒要,带头杀了薛延陀人的百夫长后,就碰上了另外部落抱团的人,那时候黑灯瞎火的,为求自保两边一碰面就互相厮杀起来,草原上向来如此,没有强人压着的话,各部便是互相兼并,打起来残酷得很。
本来阿卜头他们这边眼看着就要打赢了,却没想到遇上了策马杀过来的帝**队,于是一下子先前还杀得热闹的两边立刻一起抵挡,可是他们早就杀了个精疲力竭,哪里挡得住帝**队的铁骑冲击,很快就被冲化零八落,几百人被五十骑不到的帝国士兵杀得吓破了胆。
“你起来,把你那些人都给收拢了。”项鹰朝面前的阿卜头说道,他高祖是铁勒人,不过是哪一部的他也不知道,反正按他祖父的说法,当年太祖皇帝开恩,收了辽东铁勒各族数万人马入籍,他高祖便是那时候入得帝**队,传到他这一代,四代从军,方有了现在的家声,在玄茧郡也是数得上号的军中世家。
阿卜头战战兢兢地起了身,他本来也是个有胆气的草原好汉,不过刚才被项鹰带着七八骑赶着他们近百人好似虎入羊群般杀戮,却是叫他彻底没了反抗的勇气。
不多时,阿「头便收拢了五六十的溃兵,这里面不少人都是装死躲在死人堆里,想着逃过那些凶恶如鬼的汉军追杀,听到阿「头的喊声,方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你做得不错,现在你就是他们的首领。”项鹰还算满意阿「头这个第一个投降的俘虏,军候的意思是要拿这些蛮子去当炮灰,自然也得挑几个机灵的来充当狗腿子,给他们卖命。
“多谢大人。”阿卜头没想到一转眼自便成了这此溃兵的首领,不由大喜着道。
“你们这些人,得感谢天子仁德,不然的话,按本大人的意思,把你们都该通通杀了,砍掉脑袋。”项鹰得了黑斯虎派出的亲兵吩咐,却是抬出了天子之名来恐吓收服这些蛮子俘虏。
阿卜头他们听着项鹰的话,一个个都是害怕不已,在草原上郭虎禅的名声就如同魔神一样恐怖,渤海国,新罗金氏,死在这位大汉天子手下的不下五六十万,那用人头垒成的京观在朝鲜行省随处可见”尤其是渤海国,虽说是棘鞠人为主,可是铁勒,契丹,女真各族都有,但是却全都在这位大汉天子手里成了奇粉,渤海故地的各部男丁几乎给杀了个干净。
“不过你们也不用害怕,这一次薛延陀蛮子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你们只是被迫胁从,天子给你们机会,只要戴罪立功,便能免去你们部族附逆之罪。”项鹰看着一个个噤若寒蝉,害怕不已的俘虏,很是满意地说道。
这时候另外几处地方,和项鹰一样的帝**官也在说着司样意思的话,威胁着那此收拢来的俘虏,当黑斯虎聚拢手下人马时,已自多出了近千的蛮子俘虏。
“有了这千把蛮子,再知会刘都督一声,我们却是能招降更多的蛮子,到时候一定叫那些薛延陀蛮子好生尝尝厉害。”张巡看着那此在自己面前老老实实的各部蛮子,朝黑斯虎说道。
“嘿,没想到那此薛延陀蛮子这般不得人心,看起来这一仗我们能立下大功了。”黑斯虎也是没想到招降那些蛮子居然这般容易,只一会儿功夫,就有了这千把听话的蛮子,他看向了张巡,一脸的喜意。
“我这就派人去禀报都督。”黑斯虎一边说道,一边却是让项鹰他们带着各自挑选的俘虏首领过来说话,这此投降的蛮子使用得当,可是胜过大军数万。
阿「头和几个被挑出来管理那此俘虏的同伴,走到了黑斯虎和张巡面前,一脸的小心,草原上向来是强者为大,连项鹰几人都得向这两人行礼,他们就更是不敢喘一口大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