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缜笑道:“小子穷酸的很,没有珠玉为楼的气魄,只得了小小一方玉石,还请诸位品鉴。”众人听的此话,心中均是好奇,暗想天下间还有什么玉石,能和这座汇聚无数珍宝的楼台媲美。
思忖间,谷缜探手入怀,取出一方玉印,玉质莹白,式样古朴,看上去并非如何出奇,而且还非完璧,印角破了一块,乃用黄金弥补。
众人见这玉印,无不大失所望,艾伊丝只是冷笑,唯独四名评判目射奇光,凝注着那方玉印,过了一阵,卓王孙徐徐道:“东财神,这东西是真是假?”谷缜笑道:“是真是假,一瞧便知。”说罢双手捧上。卓王孙接过,审视片刻,神色凝重,递给吕不韦道:“古董你最精通,这东西像是真的。”
吕不韦凝视片刻,叹道:“建文失踪后,这宝物也随之隐没,不料今日竟然重现人间……”感慨之色,溢于言表。沉默良久,还给谷缜,向寡妇清和计然先生道:“二位还有什么高见?”那二人摇了摇头。吕不韦点点头,站起身来,说道:“鄙人宣布,今日斗法,东财神胜!”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中土商人又惊又喜,艾伊丝却是脸色涨红,厉色道:“为什么是他胜?难道我的‘万宝楼台’还不如一方破印?”
吕不韦道:“你知道这方玉印的来历么?”艾伊丝道:“这等玉我多的是,我哪知道它的来历。”吕不韦叹道:“你听说过和氏璧么?”艾伊丝脸色微变,定眼注视谷缜手中玉玺,蛾眉微微蹙起。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吕不韦道,“自秦始皇以来,这枚玉玺就是我中华传国之宝。万宝楼台不过耗资亿万,三年而成。这枚传国玉玺却见证我中华千年兴衰,为了它,流血万里,伏尸千万。你说,相比之下,是三年长久,还是千年长久?亿万资财,又比得上亿万人的性命么?”
艾伊丝默默听着,面无表情,纤指紧拽,指节亦成青白。寂然半响,她蛾眉一舒,身子忽地松弛开来,神色怡然,冷冷道:“输就输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谷缜笑道:“既然认输,那就需履行赌约。”艾伊丝忽地咯咯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谷缜亦不打断,微笑而已。艾伊丝笑了一盏茶功工夫,才道:“谷缜,你傻了么?谁跟你有赌约。”
众人齐齐变色,谷缜皱眉道:“怎么,你说了不算。”艾伊丝笑道:“我若胜了,当然要算。我若败了,一切作废。姓谷的小狗,你不记得师傅经常说过的一句话么?”
谷缜笑道:“无奸不商?”艾伊丝笑道:“你既然知道,还跟我提什么赌约?”陆渐心中怒起,扬声道:“你这是言而无信。”
艾伊丝冷笑一声:“言而无信,你又能将我怎地?”陆渐一紧拳头,挺身欲上,忽见艾伊丝打个响指,众胡奴吹起号角,霎时间,从那金色巨舰里冲出数百来人,个个身披坚甲,手持长矛弯刀,彪悍至极,峡谷上方山顶,也似雨后春笋,呼啦啦出现无数人头,手持长弓锐剑,指定下方。
卓王孙变色道:“艾伊丝,这次临江斗宝,乃是文斗,你暗藏武备,意欲何为?”艾伊丝冷笑道:”你们四个老东西,真是又迂又蠢,做了半辈子商人,却不懂什么商道。”寡妇清怒极反笑:”我们不懂,你懂了么?难道耍无赖也是商道?”艾伊丝冷冷道:“能耍无赖,才算本事。我们经商为什么?为的是富国强兵,一旦兵甲精强,我的货物想卖哪国,就能卖到哪国,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哪国不买,我灭其国,谁人不买,我灭其家。经商者若无武备,财富不保,武备者若无商财,甲兵必弱。老婆子,如今大势已去,你想耍无赖,怕是没有机会了。你们四个,偏心偏意,一心帮着谷小狗赢我,呆会儿落到我手,定叫你们好看。”
吕、卓、清三老闻言,直气得的浑身发抖,唯独计然先生气色冷淡,不见喜怒。谷缜却是叹了口气,笑道:“艾伊丝,你的对头是我,不要迁怒他人。”
艾伊丝瞅他一眼,冷笑道:“比起这几个老头老太,你倒是强一些。你嘴里说的好听,心里的主意还不是一样?你在前,戚继光率兵在后,料想今日斗宝你若输给我,也必然施用武力,逼我就范。”
谷缜笑道:“到底瞒不过你的眼睛。”艾伊丝冷笑:“可惜,我既然知道,岂会容你得逞?姓戚的人马不过三千,我在沿途布下一万精兵,设下圈套,等他一头钻入。现如今,哼,只怕你那位戚参将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了。”陆渐惊怒交迸,大喝一声,飞身纵出,心道:“敌众我寡,擒贼擒王,将这毒妇拿住再说。”心念电转,身法却是比箭还快,已到艾伊丝身前,方要出手,忽觉有异,一股阴寒之气从左侧冲来,那气机古怪异常,陆渐不敢硬接,急急闪身,一股银白细丝擦身而过,拂过胁下衣衫,凉沁沁若有湿意。
陆渐一旋身,正要反击,不料胁下潮湿处一股凉意直钻肺腑,经脉为之酥软,拟好的招式,竟然使不出去。陆渐大惊,向后掠出,“大金刚神力”运转一匝,方才驱散那股阴寒之气,这是忽听“咦”的一声,陆渐举目望去,只见丈许远处立着那个乌氅男子,眼中透出惊讶之意。陆渐心头一沉:“暗算我的果然是他!”
那乌麾男子见陆渐并不软倒,还能退走,心中已是惊讶,再见他神气如常,更觉吃惊。忽听艾伊丝道:“仇先生,你尽力施为,不必留手。”乌麾男子背负双手,微微点头。
谷缜听到“仇先生”三字,心头一动,笑道:“阁下姓仇,莫不是‘江流石不转’?”乌麾男子眼里杀机涌出,冷冷道:“不才正是仇石。”谷缜叹道:“不料水部之主,竟在人间。”
陆渐听得心跳加剧,刹那间心中掠过姚家庄内阴九重大施淫威的情景,水部神通诡异狠毒,在他心中印象极深。仇石闻言,眼中却是流露出出一丝凄凉,叹道:“水部仇石早就死了,仇某人只是江湖中一介废人罢了。”说罢一拂袖,吐出一股细细银丝,射向陆渐。
陆渐屡次与西城八部高手交手,深知周游八劲均需借物传功,才能显现威力,这股银丝分明是一股水箭,传递“周游水劲”。当下沉喝一声,双掌一分,显露“唯我独尊之相”,浩气排空,水箭迸散,化为千点万滴,但为“大金刚神力”所隔,尽皆外向,反朝仇石罩去。
仇石轻哼一声,身法忽地变快,化为一道黑色闪电,撞入水花之中,这一下,就似烧红的铁块掷入冷水,漫天细小水滴哧的一声,尽皆化为水雾。仇石呼呼两掌,水雾划开,笼向陆渐。
陆渐向日亲近阴九重与宁不空交手,均以水流为武器,不了仇石化水为雾,雾气叉叉,益发飘渺不定,水劲蕴藏其间,端的无孔不入。陆渐施“明月流风之相”,掌劲流转,漫如清风,以柔克柔,雾气一旦飘来,即被拂走,抑且寓攻于守,拂散雾气之余,时时加以反击。
仇石但觉劲风扑面,来如山岳,退如潮水,心中好不吃惊:“这人什么来路?”想着怪啸一声,身法转急,仿佛一道黑水,流转不定,雾气自他身上丝丝溢出,越发浓重,敌我双方均被笼罩,有如云中闪电,忽隐忽现。
这雾气名叫“玄冥鬼雾”,迥异其他水部神通,有形之水破,无形之水难防。仇石将水流化为雾气,铺天盖地,无所不至,对手沾着一点,吸入一丝,雾气中附着的“周流水劲”立时随之侵入,在所难防,十分阴毒。若非陆渐“大金刚神力”如如不动,万邪不侵,早已着了他的道儿。饶是如此,陆渐仍然不敢大意,拳脚飞舞,不令雾气沾身,双手则感知仇石方位,蕴势蓄劲,待他逼近,蓦地大喝一声,陡然从“明月流风之相”转为“大愚大拙之相”,一拳送出。
仇石挥掌一迎,即觉不妙,攸而转动“无相水甲”,化解来劲,不料陆渐拳劲既刚且猛,水甲随聚随散,如竹笋一般层层剥落,仇石退到江边,水甲已然耗尽,陆渐拳势兀然不歇,只得将身一纵,哗啦一声,落入水里。
江水浸体,仇石双脚飞踢,带起两股水箭,若有定质,明晃晃,亮晶晶,射向陆渐。陆渐呼呼两掌,水箭受阻,迸散开来,下了一阵暴雨也似。不料两道水箭才散,仇石身在江中,又催水流射来,前后相接,生生不息,有如两条腾空水龙,摇头摆尾,竞比威势。陆渐虽有法相护体,被这两条水龙左右缠住,竟也无法脱身,唯有挥掌击水,和仇石势成僵持。
艾伊丝见机,娇呼一声:“动手。”众伏兵挺身上前,谷缜将手一挥,中土商旅纷纷撕开外套,露出明晃晃的铠甲,藏在袍子下方的兵器也尽数取出,丁淮楚腰间系了一口软剑,洪老爷则是一对金瓜流星锤,呼地抖将开来,足有丈余,那日闹婚的张甲、刘乙均也在内,料是师出同门,均使一对银枪,枪尖寒光,灼灼逼人。原来这群商人均是谷缜特意挑出,并非寻常商旅,而是精通武艺、以一当百的好手。
众评判至此方才明白,这斗宝双方,名为斗宝,实则早已打定主意,各逞武力,一决雌雄。想到这里,无不露出苦笑。
甲胄鲜亮,弓弦扯满,恶战一触即发,这时忽见江水上流驶来一条快船,来势如飞,船头一人,满身血。艾伊丝看到,忽道:“且慢。”将手一挥,止住属下,注目来人,面色奇异。
那船靠岸,船头那人跳上岸来,向艾伊单膝跪倒,艾伊丝心中吃惊,皱眉道:“怎么闹成这个模样,不是让你堵截戚继光吗?”那人俯着身子,颤抖半晌,呜咽道:“小的奉了号令,设下埋伏,等那姓戚的入伏,不料他兵到半途,忽然改道,直奔九江。”
艾伊丝花容惨变,失声道:“什么?”那人道:“我们看到之后,立时追击,不料姓戚的狡诈,反客为主,在马当山设下埋伏,只一阵,只一阵,便……”艾伊丝心急如焚,喝到:“便怎么,快说……”那人道:“便将我们一万弟兄杀得全军覆没,逃命的不过几百个……”说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扑到在地,号啕大哭。
艾伊丝脸色煞白,喃喃道:“一万人?三千人……”蓦地面有怒色,飞起一脚,将来人踢翻,厉声道,“一万对三千,三个打一个,怎么会输?”来人支吾道:“我也不知,那姓戚的摆了奇怪阵子,有人拿毛竹,有人拿叉叉,有的拿枪,有的拿棍,看着不起眼,一旦陷进去,十个兄弟,活下来的不到一个。”艾伊丝一愣,心神一阵恍惚,蓦的掉头,怒视谷缜,咬牙道:“你,你敢情知道。”
“我当然知道。”谷缜笑道,“艾伊丝,当年南海斗宝我就说过,这一辈子我就是你的克星。呵呵,再说了,你将一半粮食藏在九江,船来船往,动静甚大,我若不知,不是聋子瞎子?我还知道,你雇了四省贼寇守卫粮仓,人多势众,不易对付,故而我将计就计,借着斗宝的机会,声东击西,将你的人马分成两股,一股设伏对付戚将军,守粮仓的人马自然少了许多,正方便戚将军各个击破。料想明日清晨,义乌兵就能抵达九江粮库,此次我雇了六千艘大船,顺江东下,一天工夫便能装粮上船。嘿嘿,艾伊丝,你平时吝啬的很,不了这一回如此大方,女人一大方嘛,连模样儿也好看多了。”艾伊丝几乎气昏过去,粮食丢了还罢。由此坏了其师大事,如何负得起,一时间眼圈也不禁红了,但此时变计,已然不及,一咬牙,大声到:“那又怎样,我丢了粮食,你也活不成。”方要下令厮杀,忽听一声大喝,响如霹雳,转眼望去,只见陆渐双掌一交,两股水龙撞在一起,被”大金刚神力”裹住,化为丈许水球,呼的一下,掷向仇石。
仇石运掌一挡,但觉水球中传来一股大力,冲得胸口痛闷,真气不纯,只恐陆渐还有后招,急急向后一仰,钻如水中。
不料陆渐一招逼退仇石,闪身如电,已然掠到艾伊丝身前,举动之快,在场之人无一看清。陆渐伸手抓出,这一抓,天下间能够避过者寥寥可数,何况艾伊丝武艺寻常,肩头一痛,已被陆渐抓在手里,提将起来。仇石身在水中,唯有远远看着,救援不及。陆渐一举擒住艾伊丝,恨她狠毒,本想给她一些厉害尝尝,但瞧她娇嫩模样,又觉不好下手,便道:“西财神,让你属下立时退走,要不然……”威胁之语未及出口,手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陆渐自艺成以来,不止神功大成,灵觉也自惊人,绝无旁人靠近、毫无知觉的道理,更不用说被人神鬼不觉拍中手背,转念未及,只觉来人手上一股奇劲透体而入,手臂酸软,大金刚神力陡然涣散,五指一松,顿将艾伊丝放开。
陆渐大惊失色,反手一肘,撞向来人,不料那人轻轻伸出手,只一招,便将陆渐手肘托住。陆渐这一肘之力,数千斤巨石也是一撞即翻,被人如此轻易托住,端的不可想像。不由得转眼望去,但见一名中年汉子背负双手,立在艾伊丝身旁。陆渐心中吃惊,脱口叫到:“计然先生……”
计然先生一言不发,右手在脸上一抹,抹下一张人皮。艾伊丝见他本来面目,呆了一呆,蓦地欢然叫道:“师父……”陆渐却是惊道:“万归藏。”吕不韦、卓王孙、寡妇清纷纷起身,露出震惊之色,纷纷垂首躬身,叫道:“主人。”谷缜却是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早该明白。陶朱公是商人的祖师爷,计然却是陶朱公的师父,天下敢以‘计然’自称的,除了老头子,还有谁人?”艾伊丝纵入万归藏怀中,咯咯娇笑。万归藏任她撒娇弄痴,脸上一丝微笑若有若无,笑了时许,忽地扬声说道:“仇师弟,不打招呼就走么?”
仇石是万归藏掌底游魂,忽见大敌,不觉魂飞魄散,潜水欲走,听到万归藏出声招呼,知他已有察觉,再无逃走机会,只得硬着头皮纵身上岸,站在远处,呆呆愣愣,一言不发。
万归藏也不瞧他一眼,目视谷缜,似笑非笑道:“你见了我,有何感想?”谷缜苦笑到:“我第一个念头,便是脚底抹油,能泡多远跑多远,一股脑儿逃到天涯海角,让你找不到,寻不着。”万归藏哈哈大笑:“你这小子,一贯口是心非,信你不得。”谷缜也笑道:“见了师父,我哪敢胡说,这些话字字出自真心。”
万归藏笑道:“你若还以我为师,明知受粮食是我的主意,怎么还要和艾伊丝捣乱?”谷缜笑道:“我们小孩儿胡闹,哪能当真。”万归藏蓦地脸色一沉,冷冷道:“那么戚继光的义务兵,也是假的?”
谷缜见他神气,心知此番抵赖不掉,不觉眼珠乱转,急想对策。忽听万归藏徐徐道:“仇师弟,听说你做了四省盗贼的首领,了不起啊。”
仇石浑身湿漉漉的,面色苍白,有如水里浸过的死尸一般,闻言道:“落到你手里,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万归藏笑了笑,说道:“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想不想要?”仇石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嘴里却淡淡地道:“请讲。”万归藏道:“你率所有属下赶往九江,全歼义乌兵。倘若你做得到,我准你返回西城,重建水部,并且传你周游六虚功,让你继我之后成为西城之主。”
仇石初时神色冷淡,听到最后两句,不由得双眼发亮,双手颤抖,涩声道:”此,此话当真?”万归藏笑了笑,说道:”当着这么多人,我会说谎么?”仇石听到这里,不由得双腿一软,跪在万归藏之前,沉声道:”若是如此,仇某任凭城主驱遣,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很好,很好。”万归藏点了点头,“大家在商言商,以利言利,痛快得很,远胜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倘若义乌兵精锐难当,我允许你使用‘水魂之阵’。”
仇石听得浑身一振,想当初万归藏就是借口“水魂之阵”覆灭水部,一时间仇石只怕自己听错了。万归藏瞧出他心中困惑,微微一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你我都是历劫重生之人,过去的事,就过去罢了。”仇石心领神会,蓦地举头,发声长啸,峡谷上方的弓箭手纷纷缩回头去,仇石一纵身,踏上那叶飞舟,二度发出长啸之声,脚下转动水劲,那舟无桨而动,飞也似的直奔上游,啸声未绝,他已连人带船转过河口,再也不见。
陆渐浑身发抖,几次欲要上前阻拦仇石,但万归藏足下不丁不八立在远处,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陆渐却是心生异感,自觉无论如何也无法冲过,故而心中明明想着举步,双脚却一寸也跨不出去。
忽听万归藏又道:”艾伊丝。”艾伊丝退出他怀,冉冉拜倒。万归藏淡然道:“你这次斗宝败北,还中了对方奸计,坏我大事,按理须有惩罚。”艾伊丝娇躯一颤,露出恐惧之色。万归藏说到这儿,神色却缓和了些,伸手轻轻将她扶起,说道:“如今让你将功折罪,以‘魔龙’巨舰封锁长江江面,不许一只粮船进入江南。”
艾伊丝点头道:“徒儿领命。但,但这里的事呢?”万归藏大袖一拂,负起双手,悠然道:“这里的事么?全都交给为师。”艾伊丝不禁默然,转头瞧了谷缜一眼,神色复杂难明,但只瞥了一眼,便垂下眼睑,率领众胡人,向那艘金色巨舰走去。
陆渐只觉心里一热,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双拳齐出,万归藏大飘起,两股劲力当空交接,陆渐身子一晃,噔噔噔连退三步,气血翻腾,奇经八脉均有麻痹之意。万归藏笑道:“孩子,你对我有恩,我说了饶你三次不死,说话算数,今日就算第一次好了。”说着目光一转,注视谷缜,徐徐道:“人说养虎伤身,果然不假,你到底是谷神通的儿子。”
谷缜目光一闪,哈哈笑道:“你明知我的身份,为何还要收我为徒?”万归藏笑道:“能让仇人的儿子给我卖命,岂非一种乐趣。但听说谷神通死了,这天下间又少了一个对手,当真叫人寂寞。”说着逍遥迈步,缓缓向前,“九月九日,西城八部齐聚东岛,论道灭神,东岛灭亡可待。只可惜,你父子二人终究瞧不见了。”说着目视谷缜,面露微笑,谷缜亦笑,二人笑容眼神,如出一辙。
万归藏谈笑自若,陆渐却知觉他心中杀机,方欲上前,却被谷缜拉住,霎时间,忽觉谷缜十指飞动,在掌心写道:“速速屏息。”
陆渐虽然不解,却不违拗,当即屏住呼吸。万归藏若有所觉,目视二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就当此时,他脸色忽地一变,目光陡转,目视远处,但见苏闻香手里,不知何时燃起一束线香,香气如线,弥漫开来。
扑通之声不绝,苏闻香四周众人纷纷软倒,万归藏身子亦是一晃,蓦地张口长啸,如风疾退,去势无比惊人,场上众人尚未还过神来,他已翻身一纵,落在山崖顶端,消失无踪。苏闻香见他消失,才敢掐断线香,然而场上众人已是尽数软倒,唯有五大劫奴、谷缜、陆渐七人事先屏息,才能挺立如故。
谷缜呼出一口大气,连道可惜,说道:“老头子真不是人,中了‘无能胜香’,还能逃走。”陆渐听得此话,心中疑惑方才解开,望着苏闻香手中线香,讶道:“这香哪里来的。”谷缜道:“自然是沈瘸子做的,可惜香料稀有,制作极难,花费十年工夫,才制成两炉,一炉用来对付我爹,另一炉制成线香,可惜方才这一阵,竟然烧了一半。”
陆渐看看谷缜,又瞧瞧众劫奴,恍然道:“原来你们早有商量。”谷缜微微一笑:“老头子出山,不能不防。”说罢掉头道:“苏兄,万归藏的气味你闻到了么?”苏闻香道:“闻到了。”谷缜颔首道:“请你带路。”陆渐道:“去做什么?”谷缜笑嘻嘻地道:“老头子中了‘无能胜香’,虽不当时软倒,但瞧他去的如此匆忙,竟不及报复你我,足见他也中了香毒,急于觅地抗拒。这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咱们快快赶去,即便杀不死他也能打打落水狗。”
说罢命薛耳、莫乙、秦知味照顾中毒众人,燕未归则背负苏闻香,当先急奔,陆渐挽住谷缜,飞奔在后,苏闻香闻气长嗅,约莫行了二十多里,忽道:“就在前面了。”方要上前,陆渐伸手拦住道:“前方危险,苏兄不会武功,难以自保。燕兄!”
燕未归应了。陆渐道:“你带苏兄在此等候,我若输了,立时逃回,招呼大伙儿各自逃命。”燕未归一愣,陆渐叹道:“燕兄、苏兄,对不住,此行关系天下安危,恕我不能善待自身,连累你们了。”
燕未归目光一暗,苏闻香抽抽鼻子,眼圈儿通红,陆渐微微苦笑,转过头来,说道:“谷缜……”谷缜冷笑一声,接口道:“你若要我走,看我抽你大耳刮子。”陆渐知他性情,势必会和自己同生共死,不觉默然,再无话说。谷缜向苏闻香讨了“无能胜香”,说道:“以防万一。”将香燃起,和陆渐屏息向前。走了百十步,忽见前方山崖森翠,草木青青,环抱一个小潭,陆渐不见有人,正感迷惑,忽被谷缜捅了一下,顺他手指望去,但见那小潭边草木倒伏,分明被人践踏过了。
陆渐恍然大悟:“万归藏在潭下。”心念一动,俯身拿起一块尖石,凝注潭水,方要掷下,忽听哗啦一声,潭水溅起,一股巨浪如水晶墙壁,腾空压来。陆渐挥拳送出,劲气排空,哗啦一声,水花飞溅。谷缜却是猝不及防,被那水浪一扑,有如撞上铜墙铁壁,不由自主向后跌出,重重靠在山崖之上,只觉脏腑翻腾,头晕眼花,勉强站起身来,却发觉手中“无能胜香”全被浸湿,再无效力了。谷缜又气又急,禁不住破口大骂。
漫天水花中,青影乍现,破水而出,只一闪,便到崖壁之上。陆渐不料万归藏身中毒香,仍是如此矫捷,一时好不惊愕。谷缜喝到:“他毒香未解,快快动手。”陆渐闻言,飞身赶上,呼的一拳,劲气滔天,冲向万归藏。万归藏勉力闪开,劲气击中崖壁,碎石乱飞,打在万归藏脸颊之上,隐隐作痛。
转念间,陆渐已然赶到,万归藏无奈,左掌送出一道劲气,他积威所至,陆渐不敢大意,闪身让过。万归藏得了空,手足并用,向上攀爬。陆渐欲要追赶,不料万归藏手足所到之处,顽石如霰,纷纷落下,陆渐抬掌反击,不料崖上老藤忽地生出新芽,见风就长,眨眼化为一根长藤,将他手脚死死缠住,一股烈火顺着枯藤烧来。陆渐第一次遇上这等本领,心中吃惊,暗道:“这就是周游六虚,法用万物么?”奋力挣开火藤,抬眼一瞧,只见万归藏襟袖凌风,如大鸟飘摇直上,只一纵,已到崖顶。
陆渐见他一味逃遁,心知必是香毒未解,精神一振,当即大喝一声,只两纵,便上崖顶,眼见万归藏奔行在前,尚未去远,当下纵身赶上,显露极乐童子之象,拳脚纷出。万归藏躲闪不得,反掌抵挡,两人劲力一交,而万归藏拳劲及身,却不过将身一晃,随即无事。
陆渐暗惊,大喝一声,翻脚踢出。万归藏一旋身,复又闪开,左手探出,勾住陆渐左腕,陆渐只觉一股奇劲利如钢锥,钻入足踝,直透经脉。陆渐急用内劲,腿势却不停止,万归藏未能全然化解腿劲,一晃身,纵身后掠,血气上冲,一张脸涨的通红。
陆渐试出万归藏神通果然未复,又惊又喜,方要乘胜追击,不料拳劲方出,奇经八脉蓦地腾起一股酸软之意,拳到半途,竟然送不出去。陆渐一愣,定眼望去,但见万归藏满头大汗,目光炯炯,凝视自己。陆渐心中奇怪,举步掠上,万归藏双目一瞬不瞬,身子却是随他后退,陆渐大喝一声,方要出招,不料奇经八脉中酸软又生,这一招仍然不能发出。
霎时间,陆渐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六虚毒?”为了印证心中所想,他拳劲再出,万归藏应势再退,陆渐奇经之中异感再生,这一拳又是半途而废。陆渐明白缘故,心道:我与他未曾交手,六虚毒竟会发作,难道说,这老贼竟能身在远处驾驭这股毒劲?
他想得不错,无能胜香香如其名,天下间无论何种人物,一旦嗅到,均难免劫。万归藏一则机警,嗅入甚少,二则超凡入圣,神通奇绝,虽然嗅入毒香,竟未如谷神通一般当场软倒,绕是如此,毒香入体,仍是难当,万归藏不得已,分出大半神通于这奇香抗衡,此时于陆渐交手,一身神通只余三成仅能小御万物,拖延敌人。不料陆渐亦是当世高手,来去如电,全不被外物阻碍,万归藏无奈之下,唯有使出绝招。以自身精气引动“六虚毒”。“六虚毒”本是从他体内真气化来,与他一身”周流八劲”同气相求,能够互为感应,抑且大劲驭小劲,万归藏本身真气强于陆渐体内的“六虚毒”,以大驭小,扰得陆渐难以聚集真力。
一时间,二人各有忌惮,遥相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陆渐空自着急,眼下却没半点法子抵御体内毒劲。这时谷缜爬上山崖,见这情形,明白几分,忍不住大声道:“陆渐,让他解了毒香,我们统统完蛋。”
说话声中,展开猫王步,直奔万归藏。他师徒二人一旦反目,均是决绝,一心置对方于死地。万归藏见状,疾站身法,绕到一棵大树之后,谷缜飞身赶上,两人树前树后绕了一匝,忽地一根树枝骤然发芽,生出一根嫩枝,刷地一下缠住谷缜。谷缜几乎被绊倒,扯断树枝,定眼望去,陆渐与万归藏又斗在一起,此番被谷缜一岔,万归藏一时无法会聚精神,牵引陆渐体内毒劲。惟有凭借巧劲妙招化解陆渐的疾攻。
两人进退如风,拳来拳去,凶险紧凑,罕见罕闻,谷缜立在一旁,只有瞪眼观看的份儿,一根指头也插进不去。
斗了二十来回合,忽听陆渐叫道:“着。”一个“大愚大拙之相”,奋力送出。万归藏抬臂一挡,身子摇晃,犹似被这一拳之力高高抛起,到了树林上方,一个翻身,钻入林中,消失不见。
陆渐自觉这一拳开山断岳,不料打到万归藏身上,仍似落在空处,又见万归藏毫无受伤之态,当即赶上。此时谷缜亦奔过来,陆渐说出了心中所想,困惑道:“不知怎的,无论多少拳,都伤不了不他。”谷缜亦露忧色,叹道:“听说‘周流六虚功’在身,天下间任何外力内力均不能伤,我之前还当有人说笑,不料竟是真的。”陆渐惊道:“这么一来,岂不成了不死之身。”
谷缜咬咬牙道:“无论怎的,抓到他再说。”两人钻图林中,追踪时许,陆渐忽觉奇经一跳,脉中毒劲蠢蠢欲动,陆渐心生警兆,不及转身,身后劲风早已压来,陆渐疾提真力,反身一拳,拳拳相接,万归藏掌力奇大,直往陆渐体内猛钻。陆渐忍不住大叫一声,翻身后掠,落在丈外,浑身气血翻腾,万归藏却借一拳之力,没入林中,一角青衫凌空一闪,倏尔不见。
谷缜闻声赶来,眼见陆渐坐在地上,牙关咬破,一缕鲜血从口角流下。而万归藏消失之处,却是静荡荡,烟霭浮动,云雾之后,透出一股子阴森之气。忽听陆渐道:“谷缜,不知道怎的,方才一掌,他的内力忽然变强,我几乎抵挡不住。”谷缜微微变色,寻思:“陆渐伤不了老头子,老头子神通恢复却很惊人。再说他行事不择手段,一味藏身偷袭,不好对付。糟糕,这么一来,万归藏立于不败之地,我和陆渐留在这里,和等死毫无分别。”
想到这里,拉住陆渐衣角,低声道:“走”。陆渐不解。谷缜却不作声,拉着他只是飞奔。陆渐沿途询问缘由,谷缜说了。陆渐大为发愁,说道:“可有杀死万归藏的法子么?”谷缜摇头道:“即便是有,你我也必然不知。”
奔出数十里,陆渐脸色忽地一变,步子变缓,目透惊色,谷缜怪道:”怎么?”陆渐看他一眼,缓缓道:“他追上来了。”谷缜吃惊的向后望着,陆渐道:“你看不见的,我能感觉道,他离我越近,我的奇经八脉就越不对头。”谷缜忍不住询问缘故,陆渐便将“六虚毒”发作的情形说了。
“遭了。”谷缜脸色发白,“同气相求,你的”六虚毒”和老头子体内真气遥相呼应,任你逃到哪里,他都能找道。”陆渐惊道:“那可如何是好。”谷缜叹道:“先逃再说,或许离的远了,气机呼应变弱,能够逃脱。”说罢二人相对苦笑,方才还是两人追杀归万藏,转眼功夫,竟已掉了个个儿。谷缜道:“无能胜香的效力将逝,若不乘机逃走,万归藏一旦回复神通,就是你我送命之时。”说到这里,二人加快步子,谷缜内力较弱,陆渐将他挟起,奋起力气,纵身狂奔。不多时,天色渐暗,红日沉西,星月渐明,陆渐忽地止步,脸色煞白,摇头道:“谷缜,逃不掉了,他来的好快。”
谷缜脸色微变,沉默半响,忽道:“陆渐,我有一个计谋,或能出其不意,让老贼吃个大亏。”陆渐喜道:“什么法子。”谷缜道:“老头子身在远处,不能见人,仅凭六虚毒分别你我。况且他心中只是忌惮你,并不将我放在眼里。倘若你将六虚毒转入我的体内,万老贼势必将我当作是你,我在前面做饵,你则藏在暗处,待老头子来时,给他一下狠的,老头子来不及运功化解,必然受伤。”
“那怎么成?”陆渐皱眉道,“谷岛王曾说过,六虚毒一旦传给他人,那人必死无疑。”谷缜摇头道:“无妨,你将解毒的法子给我,带得打败万归藏,我再传回给你不迟。”陆渐听的满心糊涂,谷神通当日仅说过六虚毒能够传出,并没说传出之后能否传回,陆渐尚未思索明白,谷缜依然催促起来,陆渐亦觉体内六虚毒如婴儿将生,在母腹躁动不安,分明是感应加剧,万归藏必然香毒已解,正向这方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