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拱,刚刚又更换了驻地的暴动首领们聚集在一起,为了尽可能挽救石明开的生命,包括张秀眉在内,众人几乎是一致要求把暴动的日期提前,而李鸿基等人更是提出了要带领人马借口闹税,强行攻打梨平牢狱,拯救石明开的详细计划。
侯裕田沉默了。这次统一协调黔东苗民武装暴动的天军人员中,虽然表面上是他为首,而石明开是他的副手,可毕竟石明开是国宗,所以,大小事情大家都非常尊重这位自小随军作战,英勇无畏的年轻将领№王家族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石明开如果出现意外,他的心里也实在难以承受。
可是不行啊,黔东的暴动不是单单台拱一个地方的事情,不仅牵扯面太广不说,还要选择天军在广西战况的最佳时机,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以免会给暴动后的义军带来不必要的压力和损失∵划苗民暴动,不是简单地用苗族兄弟的鲜血来为天军的正面战场减轻压力,而是要培养起一只善战的苗人队伍,建设新的苗疆,这才是总部的根本意愿。
看着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自己的身上,侯裕田缓缓抬起了头,“朋友们,我非常理解大家的心理,我也恨不能马上杀进梨平。大家还不知道,严将军的本名是石明开,他是天朝翼王的族弟,是国宗。他为什么把自己留下来殿后,那是因为你们才是苗族百姓真正的灵魂,暴动需要你们的参与和指挥。石将军的行为已经告诉大家,他的生命并不珍贵,珍贵的是我们这次暴动的成功,珍贵的是未来的新苗疆,各民族兄弟如同一家人的苗疆々动的计划不能改变,大家还是先忘了他吧,抓紧各自应当负责的一切,把准备工作做的越细越好,等我们的战旗真正打出来的时候,无论他是在我们的中间,还是在天国,我想,他都会满意地笑的。”
“都怪我,都怪我啊,是我放松了戒备,叫奸人钻了空子。”李鸿基爬伏在木桌上,痛苦地捶打着桌面,“他不该留在最后,却叫我生不如死地活着。我……我……我欠了他一辈子啊!”
侯裕田看看李鸿基,低下了头。
张秀眉哀叹了一声,“算了,石将军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我们,他是我们苗人真正的兄弟。这次意外,也提醒我们以往的所谓意气是会害死人的。我们要以此为戒,仔细审视我们周围的每一个人,就是亲娘老子也不能随便地相信。”
侯裕田站了起来,看着屋子里的众人,“张兄说的对,现在清妖采用各种手段拉拢、分化靠近我们的人,也会有更多的奸细企图或者正在打进我们的内部,我们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百姓们是穷怕了,为点儿小恩小惠和我们反目或者出卖我们,这也许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我们把事情做到家了,叫大家看清楚清妖的实际嘴脸,他们中的大多数还会回到我们这一边儿的。但是,对于那些死不改悔的家伙,必须果断处置,决不能手软。”
广西,天朝的各路大军在汹涌地向前推进。贵阳附近,黄号军的声势并没有因为各路清军的进剿而衰落,反倒是越来越大。
如同坐在火山口上的胡林翼,现在只能把希望暂时寄托在对面的靖州。他从一次次的探报中已经知道,湘西太平军的主将杨辅清还在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地方的事务上,军队没有任何备战的意思,这多少给了他一些安慰。他似乎还有时间和那些不安分的苗民们周旋。
他的探报其实并不准确,更多的还是杨辅清有意做给他看的,就是为了叫他安心。杨辅清坐镇在靖州,他的精锐主力却早已在朱衣点、彭大顺等将领的率领下,陆续进抵了北面的怀化仅大举进攻的准备已经就绪,而且,为了配合天军攻势,筹划多时的更大规模的黔东暴动已经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胡林翼在梨平折腾了半天,最终还是败给了年轻的石明开。他真是想不明白,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居然是软硬不吃,几天下来,几乎他能想到的一切酷刑都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试过了,可就是撬不开对手的口。面对这个铁打的年轻人,他丧失了耐性,他知道,即使再问下去,那也是没有丝毫的意义了。
杀!胡林翼亲自选定了法场,不在城内,而是定在了城郊,理由是便于更多的百姓前去观看行刑。他这只是蒙骗外人的谎言,他的真正用意是期待着那些乱民前来劫法场过,虽然他按着自己的想法在安排,可是他的心里也并没有底。他有时候都感到奇怪,自从这个严明被捕获到现在,梨平好象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或者是迹象在出现,似乎严明对于那些素来喜好斗狠的苗民们没有多少的诱惑力。
他甚至都开始有些怀疑,也许这个严明也就是个很普通的人物,也许是手下的那些人为了邀功请赏,故意编造出来的这个人是如何如何人的重要管心里怎么想,有一点胡林翼坚信不疑,能被派遣到这里来的,绝不会是些脓包草鸡,都是该凌迟的人物。
石明开下了木笼囚车,他站立的很勉强。黑色衣裤已经被血水染成了黑紫色,沾粘在他的身上。他愤怒地甩开两个试图架起他的刽子手,整了整一头散乱的长发,又挑了块儿衣袖的干净处,在脸上擦了擦。
二十几步外,粗大的老树下,已经堆积起了干柴,一边儿还有个木桶,显然是盛放油的了。石明开知道,那里,将是自己最后的归宿。他嘴角儿动了动,露出了笑意,前面尽管是死亡,可他还是成为了胜利者。
石明开在数千双流露着各种眼神儿的目光注视下,迈步走向那个他的人生终点。这二十几步,对于他这个素以一流的腿脚功夫著称于军中的人,原本是不在话下,那不过是几个腾跃的事情$今,这二十几步对他来说,却是异常的艰难和漫长⌒暴的刑讯逼供中,为了发泄怒火,刽子手在他那双曾令对手胆寒的健壮的大腿上割了不知有多少刀。每走一步,他的身子都是一激灵,豆大的汗水顺着面颊步住地流淌。可他的嘴角儿却一直在挂着笑,笑的似乎又是那么的悠闲,仿佛走向的不是刑场,而是往常田野里的漫步。
“等等!”监斩台上的胡林翼叫了一声,走了下来,他还是不死心。
石明开停了下来,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群,又瞅瞅看上去满脸的怜悯之意的胡林翼,他没有去摸脸上的汗水,害怕衣袖上的血迹会弄花了自己的脸,他的头一歪,“怎么,你还有话说?”
胡林翼差点没气背过去,怎么是我有话说?我的时间还长着呢,想说的机会有的是,是你自己就该说不了什么的时候了。
“严将军,我钦佩你的毅力。做人嘛,就是应该有种无畏的气势【官还是要说,我爱惜英雄,这也是你本当被凌迟,却改成了火焚的原因。”胡林翼说着,又唉叹了一声,“可是,年轻人,我最后还是想劝告你一次,你还有机会,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没有了生命,一切再美好的未来对你来说就不过都是虚幻中空中楼阁【官知道,你不会说什么真正的东西,也好,本官愿意成全你,只要你说声错了,本官马上就可以给你再生的机会。”
“呵呵,真够慷慨的了。”石明开笑了笑,撇下胡林翼,接着向前迈开了脚步,“我的老家在广西,可能早光复了。你的老家在湖南,可你也回不去要太自得了,曾国藩那些顽抗到最后的徒子徒孙们的下场你不会不知道。说实在的,别看我现在这样了,我要是高兴,一脚照样踢死你一个。嘿嘿,不过啊,我可不想叫你们死的太便宜了,还要叫你们慢慢的受煎熬,请各位好自为之。再说了,老子手下斩杀、踢死的你们这类人也多了,百十号总富余了,早够本儿了……”他边吃力地挪动着脚步,边微笑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终于走完了这段“漫长”的路,石明开停在了那成堆的干柴旁,他上下看了看,然后瞅瞅身边儿的刽子手,笑眯眯地冲着上面努了努嘴,“兄弟,扶我上去。”
刽子手愣了。这个家伙,居然在这种时候还会和自己叫兄弟?
什么是英雄?千万双眼睛里看的真真切切。
胡林翼追了上来,望着被捆在老树上的石明开,一指刽子手手里高举的熊熊火把,“年轻人,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儿的遗憾?”
遗憾?当然有。石明开遥望了下东方,微微闭了下眼,如果不是因为抢着接下了这次的任务,本来他是该去红军大学学习的$果不是出现这次意外,再有几天,轰轰烈烈的大暴动就开始了,他又可以跃马扬刀,纵横驰骋在那气势磅礴的战场之上。现在,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他当然感到极大的遗憾。
来生吧!他活动活动脚,把双腿又叉开了些,这样站的更稳,头和后背紧紧倚靠在老树的树干上,他的耳边响起了当初在天京听陈玉成他们唱过的那首歌儿,“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他低头看看胡林翼,笑着,“要说遗憾不可能没有,不过,告诉你也没有用。我要感谢你,感谢你使我一个普通的天军士兵变成了一个大英雄。你在我身上用尽了心机,劳神费力,什么也没有得到。说实在的,在我身上动用的任何一种酷刑,你都承受不了。咱们俩比,我是英雄吧?”说完,他抬起头,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提高了声音,“站在这里,我严明的确有遗憾,这里的各族同胞待我如兄弟,我却不能亲手给大家打下一个太平的世界,我向父老乡亲们道歉了!不过,大家放心,只要天朝在,太平的日子就会到来的。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吧,今天这里烧我,明天这里烧的就是满虏和他的狗奴才们。太平天国万岁!”
烈火冲腾,带走了一个年轻的生命。他志满意得的去了,因为他看见了混杂在人群中的伙伴儿,从他们那眼神儿中他知道,他没有做完的事情,伙伴们会继续着。他带着一个富有魅力的笑去了,他的灵魂永远融入了他脚下的这块土地,留给黔东一个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