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株州城内翻天覆地的一派震撼时,曾国藩在大帅府里还很悠然,他还在思考着下一步的连环计。
把老幼妇女组成的肉盾置于城头后,接下来就是抽丁,每户必须有一个青壮上城助守,否则,一旦长毛攻城,你的家人性命可就不保。呵呵,为了自己家人的安危,还能不出勇夫?
“去,告诉胡天竺,准备一下,本霜出去巡视下。”曾国藩长吐一口气,吩咐着门口的侍卫。打仗嘛,打的就是脑子,蠢材才会只顾挥舞大刀片子哩。
听到大帅难得有要出去巡视的命令,侍卫似乎犹豫了一下。
“快去啊,”曾国藩小小的三角眼一立,忽然有些奇怪,胡天竺这个负责自己贴身侍卫的家伙,这两天好象很少在身边儿晃悠了啊?
胡天竺此时正坐在门房里,约几个心腹商议着什么事情。和他的大嘶样,他也开始在动着脑子。
胡天竺,湖南益阳县泉交河人,湖南当时又一个名人胡林翼的亲侄子。都说胡林翼文武全才,擅筹谋,晓诗文,也总要求子侄辈们仿效他自己。可是,胡天竺却是天生没有文才那根儿筋,字认了不少,书也不能说没看几本,考个秀才真好比蜀道之难,屡试不就过,谈起舞枪弄棒来,他倒仿佛换了个人,那是一点就通,一试就会。家里人见此情形,也知道这孩子不是读书的那块儿料,也就由他的性子爱咋咋地。
胡天竺年交二十,果然已经是武艺出众,成为远近首屈一指的人物过,他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脾气暴躁,身上极少书香门第那种清雅,反是粗鲁异常。自从有了一身的好武功,那打架斗殴就成了家炽饭,拧断胳膊、砸断腿的“英雄业绩”更是数都数不清。他成了当地的一条“大虫”,给家里、给四邻饶是增添了许多的麻烦。
正当家人一筹莫展之际,太平军的熊熊火焰燃进了湖南,曾国藩又开始办起了湘军。作为老朋友,贵东道任上的胡林翼为了鼎力支持,也为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子的前途,把胡天竺介绍到了曾国藩的身边儿。
曾国藩一见这个威武彪悍的“大虫”,那自然是满心欢喜。他的湘军里就是需要这类的人物,既要有文化,可还别长脑子,就会卖傻力,那是最完美不过的了,因为湘军是什么?在他的心里,湘军就是一把刀,而且是只能抓在自己手里的刀。胡天竺顺理成章就成了曾国藩侍卫营里的一哨之长,专门负责曾大帅的安全保卫。
胡天竺很喜欢这种军旅生涯,喜欢曾国藩仿效前人的这种练兵方式,只有这样做,他身边儿才会聚集起他自己喜欢的人物。他也由此开始崇拜起了曾大帅,情愿并时刻准备着为大帅奉献自己的一切。
正象曾国藩所不期望的那样,人最怕的是有思想。胡天竺不怕吃苦,也不怕流血、流汗,更不怕刀枪。凡能成就一番大业者,上天必将劳其筋骨,苦其心智,读了那些书,这点儿道理他还明白。他是粗鲁、甚至还有些蛮不讲理,但那都是对喜欢粗鲁的人∷之初,性本善,在很多人眼里,胡天竺一身的毛病,几乎找不到任何优点,可是谁都不会去想,胡天竺从不欺辱弱者,尤其是老幼和女人。
株州,是胡天竺彻底认识了这位曾大帅的地方。临阵纳妾,苟居安乐窝,再不见大帅有何神机妙算。曾经期望叱咤一时的湘军,在这里成了一群癞皮狗,更象一群跑丢了窝的野狗,开始逮谁咬谁可一世的曾国荃湘潭覆灭叫他一激灵,往唱好的章寿麟竟然背叛离去,叫他不得不认真地思考。今天的株州兵祸,使胡天竺明白了,大帅所有的圣贤之道无非都是用来说给别人用的。最卑鄙无耻、下流的人才会动老幼、妇女的主意。男子汉大丈夫,做要做的堂堂正正,行也要行的光明磊落。
“弟兄们,咱们不能再这么胡混下去了,谁没有父母,谁没有妻儿?这么做是要断子绝孙的……”胡天竺看着围拢在身边儿的亲信头目们,额头的青筋暴跳着,紧攥着拳头。
曾国藩等了很久,出去的侍卫竟犹如石沉湖底,没有了一点儿的动静,他怒火冲天,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耐性和道貌岸然。“都死光了啊,你们这群下贱的东西!都给本帅滚出来,本帅……”曾国藩叫骂着,蹬蹬地刚来到大堂门口,他愣住了。
院子里集中齐了一百来号的侍卫,各个手按佩刀,虎视眈眈地直视着他。
“你们……你们怎么敢这么对本帅无礼?”曾国藩嘴里发着狠,心里却抖了一下。
“曾大帅,你的眼前有两条路,”胡天竺没有搭理他的话,上前一步,“第一条路,你和你的那个娇娃一起自己料理自己,我们负责你的后事。第二条路……”
左前方宁静屹立的梅仙岭近在咫尺,塔齐布稍稍放松了一口气。
“将军,这里还算安静,歇上一歇吧?”勉强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哨长早就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鸭子,几乎就要虚脱了。
“好,到前面找个隐蔽些的地势好好休息休息,然后派人前面去查看一下,找地方渡过渌水河,我们只有这一条路了……”塔齐布拖动着早就开始不听使唤的两条重腿,艰难地想再走两步,忽然脚下一滑,紧跟着双腿发软,扑通跌倒在地。
“唉!”塔齐布无奈地就势躺倒在地上,费劲儿地摆了摆手,“停了……停下了吧。”
顷刻间,疲乏到了极限的湘勇们横七竖八铺满一地,整个世界除了浓重、象拉开的风箱似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声,一切都仿佛停止了。
浑身已经散了架的塔齐布闭上了眼睛,尽管如此,眼前依然是金花乱舞知道怎么的,忽然他仿佛进入了梦境,似乎来到了家乡的那个大场院上。无数的本族同胞衣着鲜艳,女人和孩子们更是花枝招展,那是一年一度大家为了庆祝“颁金节”的狂欢(颁金节:是满族“族庆”之日。1635年农历10月31日, 太宗皇帝发布谕旨,正式改族名“女真”为“满洲”,这标志着一个新的民族共同体的诞生。 此后,满清把每年的阳历12月3日定为 “颁金节”)。真美啊,那一个个英姿、俏丽的容貌,一件件华丽的衣杉,无不透露出一个民族的高贵。
“将军!”那个哨长似乎嗅到了什么不祥的征兆,挪到他的身边儿,轻轻推了推好象已经沉睡的他。
塔齐布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心里还在遗憾,唉,自从开始混迹官场,官职仅混到了不如芝麻绿豆大,家乡可是许久没有回去过了,那梦境中的场面,更是很遥远。“什么事啊?”他挣扎着坐起来,问着。
“呜……”一阵尖利的号角声从仰首可见的山岭上响起,随即蔓延开去,西面的渌口、伏波岭和这里的梅仙岭遥相呼应,号角声连成了片面面太平天国的金黄色大旗也陡然从山谷中闪现出来。
塔齐布一下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