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山谷回荡。
行进在近千英缅官兵后方三百余米的英军少校蒙森只感到头皮刺痛,脑袋上的大盖帽已不知去向。
蒙森少校吓得面无人色,一个连的英国官兵和一千三百余名缅甸官兵惊叫声声,乱成一团,枪声长久的回音渐渐杳去,英、缅军才记得趴下和寻找掩体,两百余名矮小的缅军竟然转身就跑,如飞一般逃离这个令人恐怖的地方。
高大威猛的英军尉官冲到蒙森少校身边,架起跌坐地上的蒙森,飞快躲到一块突起的石板后方,这才发现两行血迹已经从蒙森的脑门流到腮帮上。
“长官、长官,你醒醒,长官!长官……蒙森先生”上尉抓住蒙森的肩膀一阵猛摇。
呆滞的蒙森深吸了口气,木然地抹去脸上的血迹,惊恐地望向北面,接着转向身边的上尉:“维克多,子弹……子弹从哪儿射来的?”
“还不清楚,长官,队伍全乱了,我已经命令各排长率队隐蔽,准备还击……长官,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没事,长官,子弹擦破了头皮。”维克多大声喊来救护兵,自己掏出望远镜,紧张观察前方。
救护兵为恢复神智的蒙森包扎到一半,维克多的惊呼声传来:“我的上帝啊……长官,中**队!足足有一个团,不,甚至可能是一个师……天哪!他们在边境线另一侧高地上设置的轻重机枪不下一百挺,看那蒙着伪装网的钢盔,一定是安家军,一定是他们!太可怕了……”
蒙森大惊失色,猛然推开救护兵,摸摸索索掏出望远镜,稳住发抖的手细细一看,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他们,绝对是他们,这些都是战场上毫无人道的嗜血魔鬼!之前我们就听说过这支军队,亚历山大将军曾经对他们给予高度评价,说安家军是中**队中最强悍的精锐部队,也是最愚昧野蛮的部队,他们奉行的是铁血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为了杀死敌人,不择手段,暗杀、投毒无所不用其极。没想到,他们竟然出现在这里,就在我们前方五百米的地方。”
“怎么办,长官?我们该怎么办?”维克多上尉着急地请示。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不能前进了,看看他们的装备,看看他们惊人的火力配置,我敢发誓,他们的炮兵就在他们身后。而我们,只有可怜的六门迫击炮,一挺重机枪,十几挺轻机枪,要是发生冲突,受罪的肯定是我们。”
蒙森快速说出一大串,流满鲜血的脸上已经吓得惨无人色。
维克多缩回来,伸手帮蒙森绑好脑袋上松开的纱布:“长官,我想他们之所以到现在仍没有发起攻击,很可能是不愿意和我们发生冲突,刚才射向长官帽子的一枪,带有很强的警告意味。
“长官,看来我们只能后撤到马雷镇,严密防备,才是理智的选择,无论如何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就算是把景栋的雷纳营全部调过来,再加上两个团的缅甸黄皮猴子,我们也不是安家军的对手……我们只能把情况紧急呈报仰光司令部,下一步如何只能等候命令。”
“你的建议非常正确,维克多上尉,我命令你传令下去,立即撤退!”蒙森少校毫不犹豫地下令。
“是的,先生!”
维克多硬着头皮站起来,伸出双手在空中挥舞几下,向趴在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英缅官兵大吼起来,上千官兵战战兢兢爬起来,枪口下意识地对准北方,在各自长官的催促下,花了很长时间才分别集合完毕,紧接着忙不迭地向来路撤退。
“我的帽子呢?我的帽子在哪儿?你这蠢货,快去把我的军帽拿回来!”蒙森看到中**队没有为难的意思,立刻站起来冲着救护兵大喊大叫。
救护兵转过身四处寻找,终于在不远的草丛中找到少校的军帽。少校接过一看,脚都吓软了,陆军帽徽上清晰的弹孔,让他立刻意识到刚才的一枪意味着什么。
蒙森愣了片刻,咬着牙戴上军帽,向北面投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整理一下皱巴巴的军装,挺起胸膛,迈着英军特有的步子走向自己的麾下官兵:“向右——转,开步——走!”
走在最后面的英军依然步伐整齐,颇有胜利归去的味道,看得北面严阵以待的两千余名安家军将士一愣一愣的。
孟连警备团团长张国生站起来,挠了挠脑袋,疑惑地问道:“他奶奶的,到底是谁打赢了?”
话音刚落,四周就响起一片笑声,很快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响彻四野的起哄和蔑视的咒骂。
声音传到正在齐步南去的英军耳朵里,队伍整齐的步伐顿时被打乱,不少极为愤怒的英军官兵转过身怒视北方漫山遍野的安家军将士,很快就在长官的吆喝声中转过身,垂头丧气地行走,身后传来的阵阵哄笑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肆无忌惮。
……中午一点,昆明,云南讲武堂。
讲武堂大食堂里将星如云,朱培德率领云南军政将领用一顿简单的午餐招待安毅一行,安毅和他麾下将校吃得津津有味,吃惯了大锅饭的安毅等人都说讲武堂大食堂的饭菜做得很香,虽然花样少但是量很足,比酒宴吃得饱。
朱培德等人知道安家军的规矩,因此没有人认为安毅等人说的是客套话,反而对安毅一行的实在暗自高兴。
安毅上午应省议会的邀请,出席了云南省行政区规划调整预备会议,十点回到云南陆军讲武学堂,给六个学科一千二百名学员和师生作演讲,原本计划进行一个小时的演讲会,在师生们的强烈要求下一直延续到中午十二点半,于是朱培德决定干脆就在大食堂用餐算了。
吃到一半,朱培德的机要副官匆匆进来,在朱培德耳边低语几句。
朱培德点了点头,放下筷子,询问身边的安毅:“英国领事斯特林没有返回腾冲领事馆,他要求见你,说是向你提交大英帝国的抗议书。”
“哦?英国人消息来得不慢啊!不到两个小时,他们不但得知孟连边境的冲突情况,还能做出抗议书,效率很高嘛。既然这样,那就见一面吧,咱们老祖宗传下的美德可不能丢。”
安毅知道这个名叫斯特林的英国领事刚到昆明没有一天,其实英国人在昆明没有设有领事馆,只有洋行,这个拥有贵族身份的斯特林两次向朱培德递交抗议书,都被朱培德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现在竟然直接要求见自己并递交抗议书,显然是英国人在昆明一直拥有自己的情报站。安毅知道朱培德已经看到了这一点,想了想不愿让朱培德为难,答应见上一面,看看这个斯特林是什么货色也是好的。
朱培德微微一笑:“干脆就在前面翠湖边上的办公楼见他吧,你定个时间。”
“下午三点吧,小侄也有个时间好好琢磨一下。”安毅回答。
午餐很快结束,朱培德和一干将领陪着客人走向翠湖边上的新建两层办公楼。云南陆军讲武学堂占据昆明城中心风景秀丽的翠湖西岸承华圃这块宝地,东西南北四座楼房对称衔接,占地宽阔,得天独厚,主楼西南的大礼堂和兵器库一幢颇为雄壮,南面的阅操楼高约十五米、宽十三米,宽大的操场不亚于两个足球场面积,四座长一百多米、宽十余米的走马转角楼,平添了几分古色古香,也显现了讲武堂的雄宏气魄。
朱培德主政后,再次对创办于一九零九年的云南讲武堂进行全面的维修和扩建,使得与创办于一九零六年的天津北洋讲武堂、创办于一九零八年的沈阳东北讲武堂一起,并称中国三大讲武堂的军事院校,再次焕发出蓬勃的青春与活力。
如今,沈阳的东北讲武堂已经陷于日寇铁蹄之下,天津的北洋讲武堂废弛多年,中国最著名的三大讲武堂,只剩下云南讲武堂一个,朱培德和滇军将领们每次谈起都唏嘘不已,也颇为欣慰和骄傲。
朱培德的办公楼位于翠湖岸边,距离北面的朱培德府邸很近。办公楼是座建成两年的法式风格洋楼,由于朱培德身体欠佳的原因,不是会议或者重要接见,他通常都是在此处理公务。洋楼有个精致的小花园,进入一楼就是个接待大厅,东面还有个濒临湖面、依依翠柳簇拥的会议室,西面是机要室和办公室,二楼才是朱培德和麾下心腹将领办公的地方。
将领们各自离去,安毅一行集中在一楼东面的会议室里,商量对策。
下午三点,英国驻滇西腾冲领事馆领事斯特林带着助手准时到达,主人朱培德礼貌迎接,请到大厅就座,喝下半杯茶,安毅才和顾长风一同走出东边的会议室,在朱培德的介绍下,与斯特林两人逐一握手。
介绍完毕,朱培德随便找了个借口潇洒离开,上楼处理公务去了,斯特林尽管非常不愿意性格温和的朱培德离开,但却没有挽留的借口,明知朱培德此举的意思是置身事外让你们自己去谈,摆明了就是把一件事分成两件事来处理,英国人不但要和云南省政府打交道,还得与滇南的实际统治者安毅进行交涉。
身材中等、长相儒雅的斯特林心里暗骂了一句“老滑头”,接过助手递来的抗议书站起来,走到安毅面前,不冷不热地说道:
“将军,我们都知道您的英语很好,我们就用英语直接交流吧。将军,本领事奉大英帝国……”
“请慢!”
安毅站起来,用标准的中国话礼貌地请斯特林坐下:“阁下请坐,根据国际惯例,贵我双方之间的会晤,必须使用本国语言,并进行相应的会谈记录,请原谅我的仓促……子晏出来一下,你的英语不错,就担任一次我的翻译和文书吧。”
机要副官梁子晏大步到来,向斯特林两人微微点头,然后坐到安毅身后。
斯特林气得脸都白了,明知安毅故意刁难,但是又挑不出毛病,只能叫过英籍华人助手郭礼昌,一字一句翻译自己的话:
“将军,本领事代表大英帝国女皇和政府,向将军本人以及将军领导下的滇南垦殖专区公署,提出强烈抗议的抗议!‘马雷镇惨案’的发生……”
“领事先生请慢!子晏,你翻译一下。”
安毅摆摆手,打断了斯特林的话,让斯特林双手捧着精美的抗议书,愣在当场。
梁子晏结结巴巴翻译到一半,低声说有几个词没学过,安毅微微一笑说没关系,你继续。梁子晏只好按照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安毅频频点头,大为赞赏,梁子晏坐下时羞得脑门儿都出汗了。
安毅站起来,望向斯特林:“领事先生,我拒绝接受你的所谓抗议书,相反,我们的思茅垦殖专区公署已经向我国行政院和外交部提交了抗议书,抗议英国残害我边民、侵占我领土,长期对我边境地区人民展开抢劫和杀戮,证据确凿,铁案如山,相信领事先生的上级、英国驻南京领事馆很快会接到我们的抗议书。
“因此,领事先生没必要在此演戏,虽然英国人非常擅长恶人先告状的卑鄙行为,但是在本将军以及本将军领导的军队和人民面前,没有任何的意义……翻译官,你要如实翻译,只要你敢曲解我的任何一句话,今后你就会失去与我们打交道的资格,甚至失去踏入中国国土的机会。”
郭礼昌对安毅的铁血传奇无比熟悉,心中惊悸却强装镇定,但丝毫不敢违背安毅的任何意志,一字一句地将安毅的话如实翻译过去。
听到一半,斯特林已经气得脸色通红,两只拳头握得发白,好不容易等翻译说完,斯特林上前半步,严厉地警告:
“将军,我对您的狂妄和无知深感可笑,对您的立场和修养极为鄙视,但是,我还是想告诉您,您这么做,必将遭到大英帝国全方位的惩罚,大英帝国将会在政治、军事、经贸合作等所有方面,对将军本人以及将军麾下的江南集团、湘西企业集团和川南的所有机构实施制裁!
“我们将撤销所有的民间合作计划和经贸计划,撤销即将在叙府设立的商务处,召回所有的工程技术人员,以示对将军的惩罚,并保留包括军事制裁在内的任何权利!”
安毅点点头,微微一笑:“感谢领事先生提醒,请问先生,英国教会设立在川南各地的教堂撤不撤?八百余名受聘于中国南昌和西南各省学校、企业、科研机构的工程技术人员撤不撤?英国新闻机构刚刚获得的驻叙府办事处撤不撤?整个大西南已经多达三千余人的英国侨民撤不撤?我建议,干脆一起撤,连同正在修建的叙府至昭通铁路的英国承包商一起撤,这样的话,也许大家都省很多麻烦事。”
姓郭的翻译已经全身冷汗,斯特林听完翻译的转述,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毛茸茸的拳头在空中无助地挥舞了两下,闷哼一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