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暴涨酿成的灾难越来越大,河南汜水、孟津、温县、广武接二连三被淹,南北交通命脉平汉铁路上的黄河大铁桥被冲毁数段,至八月十三日下午,豫鲁交界的考城、菏泽、曹县也相继被大水浸淹,受灾地区猛增到三十多个县,豫鲁灾区死伤和失踪者不计其数,几百万民众转眼之间成了无家可归的难民。
迅速扩大的灾情,让焦头烂额的南京中央政府疲于奔命,四处奔走,由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副主席、行政院长汪精卫领衔的赈灾委员会终日疾呼抗洪救灾,数十名委员奔赴江浙皖赣各地,发动社会力量募捐。蒋介石则做起了甩手掌柜,全力以赴发动对**中央苏区第五次围剿,数十万军队磨刀霍霍,相继开拔到位。
这个时候,安毅、顾长风一行已经到了昆明,开始对云南省进行交流访问。让安毅一行意外也非常感动的是,不但朱培德、朱世贵、詹焕琪、胡若愚等滇军将领表达了对安家军的思茅垦殖专区鼎力支持,许多已经猜出“马雷镇事件”是安家军所为的云南省政界高官,也都以或是委婉、或是直白的方式,向安毅表达了他们保家卫国、一致对外的立场。
对云南军、政两界不惜得罪英国人的热忱表现,安毅有些不解,反复思考过后,他终于明白,在这个仍然信奉天地君亲师的落后时代,无论是军阀还是腐儒,血管里仍然奔腾着保土卫民的热血,所有人都对祖先留下的土地珍惜如金,真正继承了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民族精神,何况身边的诸位都是代表着两千五百万云南人民、极度珍视自身权益的有识之士。
云南省议会议长李鸿祥、建设厅厅长胡瑛老将军、教育厅厅长周钟岳等十余名前辈一起,到机场迎接,一同回到朱培德位于翠湖湖畔的云南讲武堂一隅之府邸,一杯清茶上来,就与安毅等人展开交流。
建设厅长胡瑛肯定了滇南垦殖专区取得的喜人成绩,对云南和川南、黔西之间的经济互助携手发展,深感欣慰,回忆起安毅当年在云南省议会大厅上的讲话,他由衷赞扬安毅的远见卓识,最后颇为遗憾地说云南仍然做得不够好,仍需要加快发展步伐,尽快追上日新月异高速发展的川南、黔西和湘西才行。
已经升任云南省军事委员会副主席的卢汉,一改过去对安毅的提防和客套,明确表明了他对中缅边境多年来冲突不断、英国人得寸进尺所持的强硬立场,卢汉最后的一句话赢得满堂一片掌声:
“要是我们的军队都不能保护自己的边民,不对屡屡犯下滔天罪行的侵略者予以坚决反击和惩罚,我们哪里还有脸面让两千五百万云南各族人民养着我们?”
教育厅长周钟岳和原东陆大学、现已更名为云南大学的校长董泽向安毅致谢,感谢安毅赠送的全套产自欧美的先进教学实验器材,感谢以蒋云山为首的川南教育界刚刚赠送给云南大学的五辆校车和一百万教育援助基金。
不过,董泽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方式,批评了川南各大企业对云南大学和其他学校毕业生的诱惑和掠夺,说最优秀的人才都去了川南,仅仅是安毅管理的昭通政府和铁路、钢铁、贸易等企业,上个月就撬走了云南大学的四十多名工科毕业生。
众人满怀深意地看着安毅笑,安毅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向董泽致歉,完了诚恳地表示自己的诚意:
“晚辈这次来,就是要和先生以及云南省同仁们一起商量件事。一个月前,法国驻沪领事和驻京领事就两次给晚辈来函,商讨是否能在叙府建立个领事馆,以加强中法之间的经贸往来与各方面的了解与合作。”
“哦?法国人这次反应不慢嘛……看来他们也知道,中国现在最具发展潜力的工业中心,已经从老南昌和江浙沪一带,转移到了川南……贤侄是怎么答复的?”朱培德来了兴趣。
安毅笑道:“晚辈召开专门会议,讨论之后给法国人回函,礼貌地婉拒了他们设置领事馆的要求。我明确告诉他们: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在川南设立领事馆,按照行政级别,川南还不够格,但迄今为止,德国、瑞典、美国、英国、比利时五国已经获得了川南议会的批准,并已确认于今年九月设立商务办事处,不知道法国方面有没有兴趣?
“晚辈离开川南之前,法国人的信函再次到来,他们决定和欧美各国一同设立商务办事处,并请求晚辈大力支持,让他们的商务处能够与各国同期落户叙府,还提出要参与大西南经济区的建设与发展,请求参加于十月份我们四省地共同举办的商品博览会,取得同期举行的铁路、桥梁、矿山开采、机械设备进出口等重大项目的招投标资格。
“法国驻京领事在信函的最后,详细询问我们大西南经济合作集体,有没有对滇西南的个旧地区进行经济投资与合作的计划?晚辈回信说有,而且马上就要开始大规模的投入,因为晚辈这次考察完毕后,将会征询各位前辈的意见,以川湘滇黔边绥靖公署的名义与云南省建设厅、资源厅一起,对滇西南地区传统的锡、锌、银、铜、铅和钢铁化工项目,进行大规模的投资合作。晚辈这次专程带来了详尽的投资计划,初步决定投入一亿美元进行开发,还望各位前辈支持。”
“一亿美元……”
“这可是三万万六千万大洋啊……”
满堂军政要人齐声惊呼,朱培德早在上个月的叙府会面期间,已经得知了这个庞大的滇西南、滇南发展计划,因此没有其他同僚那么震惊,但他还是为安毅的富裕和大手笔啧啧称叹。
安毅笑了笑,转向董泽:“先生,在即将到来的云南经济大发展中,各行各业都需要大量人才,先生还担心留不住你们的大学毕业的精英吗?晚辈在此可以向先生保证,只要我们大西南经济集体通过了这些大规模的经济振兴计划,晚辈将会给滇东南每一个县捐建一所设施齐全的综合学校,保证能轻松容纳小学、中学八年教育的五千名师生进行教学,以每百名学生需要三个教职工计算,至少需要一千五百名教职工,云南大学师范专业整整一届的毕业生都不够用,要是再加上数十上百个企业的建设和投产,该需要多少人才啊?也许就在明年的今天,先生就会感到云南大学和其他学校培养的人才太少了。”
董泽重重地点了点头:“怪不得玉成兄急巴巴送来一百万,还佯装不经意地建议老朽成倍扩大招生,原来你们是早有预谋啊……”
众人开怀大笑,朱培德却没有笑,望着众人,大声提醒道:“诸位,记得我们一年来不断讨论的滇东、滇东南地区各级政府的调整和建设吗?如果这次安将军拿来的川南、湘西、黔西三地政府共同形成的提案获得通过,我们滇东南的二十一个县级政府就要重建了,为保证经济建设的安全顺利开展,各县警察局和保安部队规模将会成倍扩大,长期疏于管辖的滇东南地区,从此将得到强有力的管辖领导。可是,我们至今仍迟迟未决,是不是步子迈得太慢了些?”
“益公的顾虑我们都知道,可动一动都是钱啊!两年来好不容易平息各地零星叛乱、收回滇西领导权,所有税赋的一半全都投到了军费和滇西公路的建设之中。去年开始,本省借鉴川南之成功经验,改革金融财政,废除滇票,通行银币,并与川湘黔经济集团联合组建了西南银行,使得财政收入上涨五倍,也基本上杜绝了征收混乱等弊病。但是我们必须看到,增涨的收入大半投到了滇黔铁路建设和振兴公有大型工商企业上面,要是再拿出钱来大规模投入滇东南地区,重整吏治、增加军警数量,那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虽然发展滇东南经济势在必行,但此刻政府和全省工商界都有心无力,估计还得耽搁一两年才能行啊!”
财政厅长陆崇仁担忧地进言,这位原龙云任命的代理财政厅长是个文武双全的云南名士,朱培德主政后对他礼遇有加,非常信任,陆崇仁深为感激,因此再度出山担任云南省财政厅长,数年来兢兢业业,连创佳绩,把混乱的云南全省财政一步步推上正确的轨道,废除了军队征税的特权,建立起各级财政机构,云南人民因此负担大减,云南经济也快步复苏,连带朱培德也获得了宽厚仁义、知人善用的巨大声望。也正因为如此,陆崇仁的意见非常重要,很多时候往往就他一番实实在在的进言,就能决定一件大事的取舍。
众人一听,全都眉头深锁,显然也对财政短缺一筹莫展。
安毅冷静旁观,一言不发,他可不想主动参合到别人的家事中去,给人留下一个喧宾夺主的坏印象。本打算过后找个时间与和陆崇仁好好谈一谈,但是老将李鸿祥的一句话,就让安毅不得不站起来:
“安将军,想必将军在治理川南的过程中,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不知将军当时是如何着手解决的?”
安毅站起来,不无惭愧地回答:“说实话,这种事情非常棘手,晚辈当时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不断地拿自己的私房钱往里填,为此先后花去一千二百余万,才把川南所有县级政府重新搭建起来。”
“哦……”
众人齐声感叹,羡慕安毅有钱但也颇为失望,相比之下,地域辽阔的云南哪怕有个一两千万资金,也解决不了问题。
安毅想了想,建议道:“诸位前辈,晚辈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也是晚辈从经营老南昌、宜昌再到川南之后积累的一些认识,如果前辈们愿意听,晚辈就硬着头皮献丑,如何?”
“将军请说!”
“贤侄不要谦虚了。”
陆崇仁站起来向安毅严肃地致礼:“将军大才,没有将军呕心沥血的经营,就没有今天的老南昌、湘西、黔西和川南的繁荣鼎盛,这是全国上下有目共睹的,还请将军不奢赐教!”
安毅连忙上前,把德高望重的陆崇仁扶到位置上坐下,嘴里连说惭愧。
在众人的再三要求下,安毅还是决定不避嫌,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诸位前辈,晚辈知道云南很大一部分财政税收来自锡矿出口,其中大部分锡矿已被法国三大财团开设在个旧地区的洋行所垄断,加上这几年世界经济一蹶不振,出口成倍减少,连法国三大财团自身都亏损得一塌糊涂,可想而知,省政府在税收这一块的窘境;其次,由于疏于监管,致使大量锡矿都是通过走私方式出境,当地保安团和政府官员与不法商人相勾结,使得每年出口锡矿的三分之二没有给政府一分钱税收,这些弊病,晚辈深信诸位前辈都知道。”
朱培德等人闻言叹息,在座的都是按照传统的温和治理手段统治云南的前辈,从安毅未尽的话语中,已经隐隐明白他想要表达的意思。
安毅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在陆崇仁不依不饶的询问中,只得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有一个路子可以解决难题……法国人千辛万苦修建了安南到昆明的铁路,到现在为止,他们一直嚷嚷亏损,却又不愿意把经营权转交给云南政府,三大财团也成天抱怨亏损,可他们仍在天天挖矿,天天往安南那边运,看得出法国人不但不亏,而且有赚头,否则他们不会继续干……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法国人赚钱的方式,就是鼓励走私逃税这一块,所以法国人才会对晚辈的这次云南之行极为重视。
“晚辈本不想也不愿意干涉云南的政局,但看到滇东南如今这种状况,不由痛在心里,不瞒各位,川南一直通过黔西与桂系合作开采桂西北矿区,桂系的三个冶炼厂都是晚辈帮助建起来的,如今桂系根本不用向国外廉价出售矿石,而是将加工出来的锡锭全部卖给我们川南各大冶炼厂和企业,不但不用再受洋人的压榨,还获得了超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利润,仅今年上半年,我们付给桂系的锡锭、锌锭货款,就高达三千七百余万元,桂系如今建造的桂柳铁路和几条主要公路,就是靠出售锡矿的资金建设的。
“相比之下,闻名世界的‘锡都’个旧就在云南的东南部,政府每年能收到多少税?如果采取雷厉风行绝不姑息的霹雳手段加以治理,杜绝走私之后再上一两座大中型冶炼厂,每年的税收何止千万?还能因此而获得最宝贵的定价权,扭转长期以来看洋人脸色的被动局面,更能为增加广大百姓的收入、为振兴民族工业做出实实在在的贡献。
“百姓富裕了要穿衣要建房的,衣食住行交易的每一项都得交税,政府何惧没有税收啊?”
众人连连点头,但是没有一个人表态,严谨而固执的陆崇仁再次问道:“将军,如果本省同意将军的建议,将军肯定会在滇东南收购大型矿区,建起大型企业。我们对将军的投资也举手支持,毕竟对我们的财政收入大有好处,大型企业更便于税赋征管,可是,到时候生产出来的产品若是被洋人联合打压,甚至拒绝贸易,将军打算怎么办?”
安毅摇头一笑:“这个问题问得好!如果前辈担心的话,尽可把生产出来的锡锭、锌锭、铁锭、铜锭全部交由晚辈收购,价格随行就市,绝对不比洋人的低,而且真金白银绝无拖欠,要是前辈不放心,晚辈可以把滇南垦殖专区作为抵押。
“想必前辈们都知道,滇南屯垦专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滇南了,晚辈为此投入了七千多万大洋,前辈们是有目共睹的,晚辈都不担心卖不出去,前辈们还担心什么啊?别忘了晚辈的川南各大钢铁冶炼企业陆续投产,天天都在等米下锅,依照个旧目前的产能,对于晚辈来说算得了什么?如果前辈们愿意,干脆让晚辈承包滇东南的所有进出口税负征收,也不需要前辈们派驻军队,晚辈自己解决,至于每年晚辈该向云南省财政缴纳多少承包税,前辈们说个数就行,哈哈!”
满堂再次一片惊呼,陆崇仁走到朱培德和李鸿祥面前,鞠躬致礼,大声请求:
“崇仁愿意支持我省军政会议的初步决议,同意为重建滇东南各级政府和派驻军队进行财政上的支持。益公、李老,如此功在当代、利在万民的大事,应该决断了!”
朱培德和李鸿祥对视一眼,双双站起,扶起鞠躬的陆崇仁一起商议片刻,由朱培德向大家宣布:
“晚宴过后,连夜召开军政高级会议,恳请安将军列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