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四十分,叙府岷江机场。
安家军航空司令部的二十五架驱逐机、四架大型轰炸升空四十五分钟之后,两辆军队的中吉普徐徐开进机场,整齐地停在停机坪边沿。
第二辆车里郭忏、朱平之等人提着行李,钻出车厢,站在车外望了一眼等候自己几个人的飞机,看到陈成三人还在第一辆车内没有下来的意思,不由着急起来。
前面车里坐在后座上的蒋鼎文、陈诚、蔡忠笏正在发火,要求安毅必须给个解释,否则坚决不下车。陈诚三人来到叙府至今,都没机会与安毅说上正事,蒋校长交给的任务尚未完成,一大早就被安毅拉来机场要送走,怎能不生气?
坐在驾驶位上的安毅一直微笑着忍受三人责骂,等三人稍微安静,安毅收起笑容,颇为难过地解释道:
“三位大哥,继南昨晚就赶回南京去了,今日再送别你们,小弟心里也很难过……不过,这并不是小弟不懂事,而是校长已经不需要三位大哥从中斡旋了,所以我只能把三位大哥送回去。恐怕你们还不知道,早在三位大哥启程来探望小弟之前,校长就已经制定好了周密的方案,要对我安家军序列的鄱阳湖水警师动手,而且就在今日凌晨五点二十五分下达了行动命令。”
“什么?”陈诚大吃一惊,眼睛睁得圆圆的。
蒋鼎文激动地吼起来:“小毅,你胡说什么?我了解你的校长,这绝对不可能!”
只有蔡忠笏懵懵懂懂,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该如何是好。
安毅摇头惨然一笑:“这样的事情,小弟能胡说八道吗?实不相瞒,校长先是以开会为借口,企图把我水警师师长路程光和参谋长穆追忆骗上庐山,由中央党部派驻的党代表兼基地副司令袁树堂做内应,配合中央党部党务调查局特勤科三人和南昌行营一百五十一名宪兵,对水警师进行吞并。
“三位大哥可以想象,只要路程光和穆追忆离开,留在湖口基地的水警师最高长官袁树堂和中央党部的人,就能命令水警第一旅旅长孙德龙、以及这几年先后加入我水警师的黄埔前几期效忠于校长的一批团营长调动起来,进而对忠于小弟的其他弟兄进行缴械镇压,水警师从此将不复存在。
“三位大哥想必都很清楚,水警师对小弟的南昌工商业基地多么重要,而且水警师大部分弟兄,都是跟随小弟从北伐一路杀出来的,数年来为江南集团的快速发展保驾护航,在西征桂系、中原大战、淞沪抗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作用之大,无所替代啊!
“校长打击水警师,就是打在小弟和江南集团的软肋上。可校长还是失算了,有人提前把消息透露出来,水警师急报给小弟,小弟无话可说,只能让他们自己决定自己的前途。结果,一个小时前他们来电,说全师三个旅约七千余弟兄咽不下这口气,已经扣押了中央党部的三个人和一百五十一名宪兵,要开船来川南。
“诸位大哥,你们说,事情已到了这等地步,小弟还能说什么?你们留在这儿还能起什么用,不如回家来一个眼不见为净好些……”
陈诚三人无比震惊地看着安毅,蒋鼎文突然前扑,猛然抓住安毅的领子:“老子不信!绝对……嗷……”
前排副座上的沈凤道不知怎么做到的,一下子就让情绪失控的蒋鼎文触电似的松开手,弹回到后座上,安毅、陈诚和蔡忠笏尚未反应过来,沈凤道已经微眯双眼,冷冷地看了蒋鼎文一眼,略带警告地说道:“蒋兄,得罪了!”
蒋鼎文捂着发麻的肩膀,顾不上与沈凤道计较,再次着急地询问安毅:“小毅,你说的全都是真的?”
“大哥,这么多年来,小弟何时对你说过一句谎话?况且这么大的事情很容易被拆穿,你以为我有那么笨吗?”安毅有些无奈地回答。
蒋鼎文慌忙转向陈诚:“辞修兄,怎么办?”
陈诚略作思考,果断回答:“铭三兄,你立即乘飞机回去觐见校长,小弟和诲臣留下来!记住,一定要尽快见到校长,告诉他,师生之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决不能做下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好!”
蒋鼎文咬牙答应下来,深深地看了安毅一眼,摇头叹息一声,猛然推开车门钻出车厢,想想不放心,两步来到驾驶室窗外,低下头向安毅招了招手。
安毅连忙开门下车,沈凤道无声无息地站到了安毅身后。
蒋鼎文一脸肃然,轻轻把手搭在安毅的肩膀上,谆谆叮嘱:“小弟,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大哥知道你委屈,心里有气,可你也不能怪罪校长啊!是他身边那些佞臣在作祟,而不是校长。你想想看,校长是如何对待蒋先云和陈赓的?何况你一直是他一手栽培、看着成长的爱将,他时常对我提及当年南昌之役你重伤下水扛起断桥的情景,每每因此而黯然泪下,你和校长之间的感情,不比愚兄和校长之间的感情浅啊!”
安毅动情地点了点头:“大哥,你放心,只要校长不赶尽杀绝,小弟就不会公开翻脸,还仍然把他当成自己的师长,把他当成党国的领袖,遇到抵抗外辱之时,只需要他一声令下,小弟就会带着麾下弟兄,舍生忘死,一往无前。可是,要是校长不念旧情,或者下令伤害了小弟的任何一个兄弟,那就别怪小弟冲动了。”
蒋鼎文痛苦地摇了摇头,紧紧捏了安毅肩头一把,看到安毅身后沈凤道那警惕的目光,黯然一叹,无力地松开手,转身离去。
安毅目送蒋鼎文和他的副官朱平之乘坐的飞机直上云霄,消失不见,转过身来,才发现陈诚和蔡忠笏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沈凤道则是一脸恬然波澜不惊的样子。
安毅苦笑一下:“两位大哥,你们这又是何必呢?不如这样吧,待会儿我先让人把两位大哥送到宾馆,晚上到家里坐坐,咱们好好谈谈……现在小弟得赶回司令部看看,否则不放心。”
“别想落下我们,你去哪儿我去哪儿,直到你好好坐下来,和愚兄郑重地谈谈。”
陈诚打定主意,寸步不离,紧跟安毅。他知道安家军拥有全国最先进的无线通信设备,随时可以与远在千里之外的各部进行联系,一个多小时前反出鄱阳湖的水警师,已到了非常关键的时刻,一个不好,很可能擦枪走火,酿成空前大祸。
安毅定定地站立在陈诚面前,矮小的陈诚毫不客气地抬起头,直视安毅的眼睛。
良久后,安毅不由得暗自钦佩陈诚的胆略和高度的责任心,心想让陈诚见识一下先进的指挥系统也好,或许对今后他指挥部队抵抗外辱会有所帮助,安家军数年来勤于总结、不断改良的先进指挥系统和手段,肯定会对陈诚有所启发。
九点零五分,湖口主航道。
朝阳下,水警师十九艘大小船只,分成两组队形,以间隔一点五公里的距离,冲开粼粼波浪,高速驶向鄱阳湖与长江交汇口。为首的三百吨巡逻炮艇指挥舱里,不时响起声声急报:
“距离前方炮舰约为八百米,对方缓慢拉开队形,企图封堵我主航道……”
“对方继续打出命令信号,严令我们立即返航,否则他们将奉命开火!”
“请司令训示,是否减速?”
水警师二旅长兼舰长颜开泰粗声粗气地询问身边举着望远镜的路程光。
路程光仍然仔细观察,命令却铿锵有力:“保持航速。”
“是!保持航速!”
颜开泰通过话筒,向轮机手传令,完了低声骂出一句“日他奶奶”。
路程光放下望远镜,转头看了颜开泰一眼,再次命令:“通知参谋长及后队各舰长,加速前进,尾随本队快速通过湖口主航道!”
“是!”
间隔数秒,路程光看到前方成品字形缓缓逼来的长江舰队一艘四百五十吨级的炮舰和两艘一百八十吨近岸炮艇,眼中寒光一闪,再次果断下达命令:
“各舰艇注意,所有火炮瞄准前方主舰;陆战队一旅机炮营、二旅机炮营做好齐射准备,全体立即进入临战状态!”
“是!全体立即进入临战状态!”
随着作战命令的迅速下达,前队指挥炮艇和三艘五十吨级巡逻艇上的主炮、机关炮全部瞄准越来越近的拦截舰艇,各舰艇甲板上,一门门迫击炮飞快架设完毕,在各自指挥官坚决有力的声声口令中,不断修订打击诸元。
受命拦阻水警师的四百五十吨级“镇湘号”陈旧的甲板上,一片慌乱,前方一马当先高速开来的三百吨级指挥艇高高翘起的舰艏,在船员的眼中似乎变得越来越大,距离本舰已经不到两百米,而且还在快速缩短距离,吓得“镇湘号”炮舰上的海军官兵大喊大叫,到处乱蹿。
指挥舱里,大副脸色变得惨白,高声叫骂起来:“他妈的鄱阳湖土匪,居然毫不减速……”
“左满舵!全速规避!左满舵……”
“镇湘号”在船长竭斯底里的大喊中缓缓转向,路程光指挥的炮舰却毫不减速,以一往无前的气势,轰然撞来,终因“镇湘号”规避太迟,横甩出的舰艉被高速前冲的水警师指挥舰一头撞上,“嘭”的一声巨响轰然响起,指挥舰舰艏撞开“镇湘号”舰艉之后,在一片飞溅的火星和青烟中猛然抬起,再重重落到水面上,砸出两道数十米长、十余米高的水幕,摇晃几下,继续高速前进。
紧随其后的船队已经变成狭长的雁式队形,在剧烈倾斜、大幅度摇晃的“镇湘号”激起的重重波浪中,紧紧跟随急速航行的指挥舰,扬长而去。
左舷两次从湖面弹起来的“镇湘号”,仍在反复摇晃之中,险之又险地躲过了倾覆之灾,可破裂的蒸汽锅炉冒出了冲天白雾,炮舰在自身激起的巨浪中上下起伏,失去动力,甲板上满是被撞得鼻青脸肿、一身污浊的海军官兵。
从英国海军学校留学回来的舰长林崇昌满脸油污,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帽子都顾不上拣,扶着舱壁,几步蹿出指挥舱,对着已经远去的水警师指挥舰上那高高飘扬的司令旗号,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
“我**的路程光——”
鼻子被撞得流血不止的大副重新戴上大盖帽,飞快跑到尾炮旁边,愤怒地遥望,发现自己的两艘陈旧小炮艇早已吓得远远避开,路程光率领的满载官兵的船队,已尽数转入长江航道,逆流而上。
大副刚要破口大骂,三十多岁的炮长来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指指后方,只见水警师的后队在又一艘美国进口的三百吨快速巡逻炮艇的率领下,劈波斩浪,高速而至,船上的双联主炮黑洞洞的炮口早已指向本舰,船舷上,十几门迫击炮和双联机关炮也都做好了发射准备。
炮长摇摇头叹了口气,低声劝道:“长官,还是算了吧,咱们犯不着和安家军伤和气,再者说了,要是真干起来,咱们区区三艘老旧破船,能干得过人家吗?长官你看……至少有四五十门迫击炮在对准咱们,还有那么多轻重机枪和双联机炮,用巡逻快艇加载迫击炮增强打击火力的战法,可是人家水警师第一个发明的,而且那帮打炮像是不要钱的疯子,已经练到了两公里内三炮齐发十轮七中的水平,虽然不一定打得沉咱们的船,可是一片迫击炮弹砸下来,甲板上恐怕剩不下几个兄弟了……”
“滚!你给老子滚……”
“程畿冉——”
船长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到——”
大副连忙转身冲向指挥舱。
“立刻给老子向司令部禀报,还要向蒋委员长禀报,要求飞机援助,炸沉水警师!炸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