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七月,长江和淮河流域的大洪水逐渐退去,南京中央政府组成的“防洪救灾委员会”以少有的热情和速度,迅速分赴各灾区,指挥“赈济灾民重建家园”,虽然南京政府官员没给灾区送去一分钱,但是漂亮的口号喊得震天响,国民党的喉舌《中央日报》、《民国日报》连续数天摇旗呐喊,还登出蒋介石和汪精卫亲临灾区看望受伤群众的照片。
长江淮河的洪水退去,中国政坛却进入愈演愈烈的政治漩涡和迅速升级的内乱之中。
七月一日,传出中英庚款董事会通过铁道部完成粤汉铁路借款合同,总额四百五十万镑的消息,国内反对派和两广军阀、福建的十九路军立即通电反对,质疑借款的真正用途,并要求中央政府公布借款协议的所有提案款项。以天下为己任的左翼联盟高声疾呼这是对全国人民的又一沉重压迫,是与帝国主义妥协的又一铁证。
这天下午,川军邓锡侯部与刘文辉部发生激战,双方投入兵力达到四个师三万八千余众,先发制人的邓锡侯在猛烈的炮火轰击之后挥师渡江,“伤亡惨重”的刘文辉部步步后撤,当邓锡侯指挥大军半渡之时,阵阵炮弹突然飞来,刘文辉部巧妙隐藏超出对手一倍以上的火炮、迫击炮齐声怒吼,把邓锡侯部打得鬼哭狼嚎,折损近半。
以刘湘为首的联军接到急报,立即任命潘文华、唐式遵、王缵绪、李家钰、罗泽洲为五路总指挥,率领六万生力军驰援邓锡侯。
一周前刚刚从川南大裁军中买到一个师精锐装备的刘文辉毫不示弱,任命麾下大将张清平、林云根、夏仲实、唐英、陈鸿文、冷寅东为六路总指挥,率领四万五千人马奋勇迎战,双方在资阳、仁寿、乐山一百多公里战线上大打出手,四川内战再一次进入白热化。身为四川善后督办的刘湘为取得舆论的支持和政治上的主动,竟然电告中央,说是川中联军的大部兵力将会同田颂尧、杨森、刘存厚各军一道,进剿川北、川东各部赤匪,仅以其中一部西去“制止”刘文辉和邓锡侯之间的冲突。
七月二日,活跃在川湘边境地区深山里的红色武装一个团,在道真县以西三十二公里的川黔公路杨兴镇路段,突然袭击川南政府下属警备部队的运输车队,抢走一批从湘西兵工厂运往川南的武器弹药,二十余名司机和护卫人员被打死,三辆重型军用卡车被烧毁。
消息一经见报,“湘鄂川工农革命军独立师总指挥黄汉”的大名又一次传遍全国,各路武装对实力越来越强大的黄汉部拥有这等胆气非常惊讶,不由纷纷把目光投向恩怨分明的安家军,都想看一看三次洗劫刘湘南川县城、打得川军晕头转向的黄汉部,能不能挡得住睚眦必报的安家军必将展开的疯狂报复。
全国舆情纷杂繁乱尘嚣直上的时候,在国民党中央报纸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刊登了财政部税政司的一则通告:
江南集团所属开往南洋的四艘被扣货船查证工作顺利结束,经多方核查,该批出口货物手续齐备,关税已由江西省政府财政厅代征完毕,业已放行,准许起航。
财政部税政司发布的通告被大多数读者所忽视,但却被全国工商界和欧美各国所重视,视其为中央政府与川南地方政府走向和解的开端,唯有处于这一突然事件之中的当事人,没有任何的乐观情绪,反而在加紧准备,为了自己的利益继续争斗。
庐山牯岭,委员长官邸。
让剿匪和接踵发生的天灾**折腾得精疲力竭的蒋介石,接过陈立夫递上的广州发来的密报,顿时脸色铁青:
两广军阀陈济棠、李宗仁、白崇禧和胡汉民、陈枢铭等二十余人云集广州,冯玉祥派出的代表叶夏也悄然而至,这些对中央政府和蒋介石极度不满的反对势力代表,将在三日的会议期间,对“设立广州中央政府”展开讨论,并形成决议。
“立即致电回到上海休息的蘅青先生(石瑛)和黄季宽等人,让他们再辛苦一趟,赶赴香港,一定要制止李宗仁、胡汉民等人的悖逆行为。明确告诉李宗仁、胡汉民,不立即停止分裂党国的行为,最终一途,只有兵戎相见了!”蒋介石果断下令。
“是。”
陈立夫嘴里答应,身子却没有动,仍然站在书桌前面,期待地望着蒋介石。
蒋介石在文件上批注一行字,发现陈立夫还站在面前,便放下毛笔,语重心长地说道:“祖燕,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们想借此机会向杨畅卿和政学系发难,但是我不批准,你们也要立即停止一切内耗。
“你和杨畅卿都是党国的栋梁,各自都担负着党国赋予的重任,应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才对。祖燕,说得难听点儿,你是我的肱骨之臣,我对你寄予厚望,但我不希望你和子文一样,浑身长满了刺。眼下的局势虽然比较被动,但远没有到无法控制的时候,不要有太多的顾虑,不要背包袱,再苦再难我们不是都走过来了吗?只要大家同心协力,精诚团结,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陈立夫重重点头:“是……三叔,侄儿觉得还是不要继续压制安毅为好,如果有必要,是否能延后一段时间再说?目前整个华北局势仍然混乱不堪,华南政局动荡,川中内战再次爆发,西北盛世才变得更为胆大妄为,飞扬跋扈,将中央派去的黄慕松将军都给扣押了,西北各派两年来的混战刚刚出现暂停迹象,却又因中央与川南的交恶而浑水摸鱼,局势日见紧张,苏俄却在北面虎视眈眈,等待扩张的时机。在此情况下,要是西南再乱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前日,阎百川已经肆无忌惮地从湘西买回去十二架战机、两架大型运输机,看样子晋绥军也不安分了……”
“你糊涂!糊涂透顶!”
蒋介石生气地站起来:“你只看现象不看本质,是极为严重的错误!你为何不详细分析一下,阎百川这么做是为什么?他是做给中央看,做给我看的,此次华北政权调整,他认为自己吃亏了,没有获得他觊觎已久的石家庄和保定地区的领导权,所以他怨恨在心,故意在这个时候帮安毅一把,其实是他的投机性格在作怪。
“不就买了十几架飞机吗?他早就想买了,华北抗战期间,晋绥军将领们看到安家军的航空大队作用那么大,早就受到启发,早就垂涎三尺了,要是我估计不错的话,下一步他阎百川还要向安毅买防空战车,还有先进的通信指挥车、江南集团用德国和美国零件组装的军用卡车等等。
“哼哼,我们就让他买,买得越多越好,否则无法消耗晋绥军的财力,无法抵抗攻向绥远、晋北的日寇,这对我们只有益处没有害处。还有西北那个盛世才,这个人刁钻狡诈,无所不用其极,同样他也绝对不能容忍苏俄坐在他的头上拉屎拉尿,你担心些什么?其他事情也都一样,不要把事情总往坏处想,你学的那么多东西方哲学,抛到哪里去了?”
“三叔教训得是。”
陈立夫垂头肃立,大气都不敢出。
蒋介石见状,心中好受很多,走到陈立夫面前,和蔼地说道:“祖燕,一个坚定的领导者,不能在任何的困难面前屈服,越是困难,越需要智慧和策略。你担心安毅的反应,这很好,证明你在为党国尽力,在为我分忧,但是你也应该看到,安毅并不是阎百川、李德邻和冯焕章那样的野心家,你从安毅多年来对国家人民的那份赤子之心,就知道他不是那种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牺牲万千性命的人。我对他的了解,要比你深刻的多,我相信他绝不会和我公开决裂,至少在数年内不会。
“你还应该看到,安毅集团已经壮大到能够左右中央决策的程度了,再不坚决地予以制止和削弱,他身边那些不甘寂寞的人,就会左右他的思想,在经济上与他联合的财阀们,就会得寸进尺,把持国民经济命脉,任其发展下去,你我都不能预料将来的结局会是怎么样。
“因此,为了党国的利益,为了中央的权威,也为了自己的尊严,必须对安毅及其集团展开持续的压制,进而平衡各方力量,确保中央的最高领导地位,这是无可商议的原则,再困难也要进行!”
“明白了!侄儿一定全力以赴,积极配合畅卿先生的工作。”陈立夫抬起头回答。
蒋介石欣慰地点了点头:“就该这样嘛!祖燕,将鄱阳湖水警师并入海军长江舰队的工作刻不容缓,正是因为这个鄱阳湖水警师的存在,使得江南集团在整个江西发展迅速,犹如脱缰的烈马。一旦失去了这个军事上的最大依靠,江南集团就会失去垄断实力,其他民族资本才能获得发展壮大的机会,才能更好地平衡和控制全国资本势力对国家政策的干预,这一点你要有充分的认识。
“回去之后,你要动用中央党部的一切力量,利用派驻水警师的各级党代表做好工作,确保这次重要的合并工作顺利进行。另外,我还要秘密召见何健,让他对湘西的张弘栾部实施牵制,不能放任这个无法无天的军阀继续发展壮大了。”
陈立夫郑重回答:“回去立即就办,侄儿亲自监督。”
蒋介石拍了拍陈立夫的肩膀,满意地说道:“很好!除此之外,我已经命令益之先生与尚在南洋的欧耀庭先生取得联系,还让正在江西休整的蒋铭三、引咎辞职在南昌家中休息的陈辞修,以军委派遣勘查川东匪情的名义,到川南做做安毅的工作,怀柔手段还是要的,安毅重情,希望他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如此多管齐下,利用中央赋予的权利,站在法理和道义的制高点,从容不迫地去做,没有什么做不好的。
“还有,畅卿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认识到在实施压制安毅集团的过程中,被**的舆论所利用,这才弄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导致这一时期我们无比被动,他很懊悔,也希望你不要抓住这个小辫子不放,明白吗?”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