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挂冠而去的消息被严密封锁,恼羞成怒的何应钦在黄郛和刘崇杰的建议下,把这一事件提升到最高机密的高度,严厉地告诫与会将领严守机密,禁止谈论,否则将成为党国的罪人必将严惩不贷。
黄郛和何应钦等人的处置是正确的,如果安毅辞职的消息泄露出去,将会立即遭来全**民铺天盖地的责问和声讨,党内、军内矛盾将会迅速激化,许多因为战争而被压下去的龌龊政治交易、中央军各派系之间的恩怨与丑闻立即会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反对党和军阀势力将会因此而对南京口诛笔伐,全国将会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更为可怕的是,如今驻守东线的十四万将士中的八万精锐,完全是忠于安毅的生力军,如果这八万军队愤怒之下哗变的话,整个局势将会无法收拾。哪怕安家军军纪森严,将领们能够克制,可要是其中的湘西王张弘栾的四十四军两个师、驻扎保定的云南王朱培德麾下一个师追随安毅立即撤离的话,以何应钦为首的妥协派立即会陷入无比的被动之中,平津地区随之大乱不说,妥协派连最后的谈判本钱都会失去。没有了军队的强硬支持,前去谈判的不管是谁,都会在咄咄逼人的日寇压逼下,自取其辱。
何应钦心乱如麻,命令何绍洲迅速将此突发情况急报蒋委员长,强打精神宣布散会,根本就没搭理向他敬礼辞别的众将领,心事重重地坐了下来,掏出洁白的手绢,擦去满头的冷汗。
黄郛见状颇为不忍,这位党内元老长期以来对何应钦非常关照,也非常欣赏何应钦兢兢业业的态度和严以律己的作风,唯一感到遗憾的恐怕就是何应钦在政治上所表现出来的软弱和摇摆,常常在某些关键时刻,以妥协换取平衡。何应钦身上这些被党内众多元老称之为温良恭俭的中庸品质,在历尽沧桑的黄郛眼里却是个致命的弱点,其中有一点让黄郛对何应钦好感大为下降的是:何应钦的心胸远没有军中和党内传颂的宽大仁厚,想起刚才的会议情况,黄郛对何应钦隐隐感到失望。
相比之下,黄郛对年纪轻轻的安毅却极为赞赏,以黄郛数十年的深厚阅历,一眼就能看出安毅以退为进的计策,在整个过程中,安毅比与会的任何人都要精明、要深沉,而且比谁都能忍,一直忍到最后机会到来,非常聪明地抓住何应钦拱手送上的机会,慷慨陈言一番,潇潇洒洒地挂冠而去,留下一个烂摊子,让落井下石的何应钦等人自己收拾。
从此以后,很可能被称之为“卖国谈判”的所有事情,都与全**民心目中的民族英雄、抗日名将和安家军统帅安毅无关,安毅抓住机会拍拍屁股走人,不但为自己留下了一条康庄大道,巧妙地维护了他本人以及安家军的赫赫威名,还能把繁重而又劳民伤财的军需后勤重担轻松卸下,让最高司令长官何应钦和他的团队扛起来。
黄郛甚至可以预感到,从此往后,安毅绝对不会再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文钱支援各军,甚至连阎锡山慷慨运来的五万吨粮食的款项都不负担,手里没有几个大洋只带来几百张嘴巴的何应钦,此后所面对的局势将是何等的艰难不言而喻,恐怕华北各军受过安毅众多好处的将帅们,从此也会对何应钦生出怨言和恶感,毕竟整个战区高达二十余万张嘴天天要吃饭,大量消耗的武器弹药需要补充,天气越来越热,除安家军之外的各军仍然穿着陈旧破烂满是硝烟血迹的冬装,十几二十万套夏装的下发迫在眉睫……黄郛越想越觉得安毅这一招巧妙,越想越觉得何应钦不智——难道何应钦就不明白,安毅的所有成就,都是在他的领导下取得的?前线打得越好,他这个主持华北前线战事的司令官脸上就越发有光彩,在国民心目中的形象就越正面,在谈判桌上能够获取的好处越大。现在这一切终于发生,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与安毅的争斗中何应钦获得了胜利,但他失去的却更多更多。
看到何应钦一脸痛楚,黄郛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示意走到身边的杨杰去和何应钦好好谈谈,尽量帮他解决眼前面对的棘手难题。
杨杰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下来,说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必将全力以赴消除各种隐患,言罢就向依旧坐在主席位上的何应钦走去。
“耿光兄,事发突然,小弟这心里……唉,安毅小辈一直与小弟不合,这次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羞辱小弟,敢置党国利益与不顾……接下去怎么办?小弟如今可是六神无主啊!”何应钦痛苦地对坐到自己身边的杨杰发起了牢骚。
还不是你嫉贤妒能逼得人家太紧,才生出这样变故的?不过精明的杨杰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更没有顺着何应钦的话题,而是建议道:
“敬之兄,当务之急是恳请委座强行留下安毅,这长城一线的战事,离开安毅不行啊,还有各军的补给,要是一下子没了,各部突然哗变怎么办?日本人趁虚而入怎么办?想必安毅此刻仍在赶赴保定的路途中,至少需要四个小时才能到达保定机场,所以,敬之兄必须再给委座致电呈请,要是安毅真的离开的话,接下去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何应钦无奈地点点头:“小弟已经命令下属将详细补充说明急报委座,估计委座很快就会收到。耿光兄,安毅小子这一不负责任的决定,完全出乎小弟的意料之外,被他搞了个措手不及,除了如实向委座汇报之外,还得为一系列弥补措施伤脑筋……小弟觉得这个无法无天的安毅,这一次恐怕是铁了心让小弟出丑了,还有他那拜把兄长黄季宽,两人定是早就穿上同一条裤子了……”
“敬之兄,千万不能这么想。”
杨杰四处看了一眼,连忙劝阻:“敬之兄应该看到,安将军也并没有完全撒手不管嘛,他只带走了麾下直属警卫团和特务团,而且已经向我们所有人承诺过了,原前敌指挥部相关部门都留下来。再者,他麾下各部仍然留在前线,两个野战医院也不会走,哪怕安将军本人去意已定无法挽回,他也不会置国家民族的利益于不顾,他麾下将士也不会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这一点还请敬之兄放宽心。
“至于季宽将军,他之所以生气,完全是因为政治部最后的鲁莽决定事先没有知会他知晓,一开始他不是答应敬之兄的请求,主持会议了吗?这就充分说明季宽兄是顾全大局的,可最后政治部的那个仓促决定惹恼了他,让他误解之下,生出被欺骗的感觉,以季宽兄的率直个性和火爆脾气,只摔碎一个杯子算是不错的了。
“敬之兄,要是小弟估计不错的话,恐怕季宽兄会很快返回南京去,他这个参谋团长当得很辛苦,又要兼顾内务部繁琐公务,还时不时被委座召唤,为了统一战线东奔西走,他也难啊!所以脾气不好也情有可原,敬之兄多担待些吧,千万不能因此而心存芥蒂,今后大家还得一起共事,不能因为这次不快而影响到今后的合作。”
何应钦突然醒悟过来,频频点头,感激地抓住杨杰的手,低声致谢,他可不愿在安毅之后再树一个强敌,如今黄绍竑虽然无兵无卒,地位也在他何应钦之下,可黄绍竑毕竟还是当世枭雄之一,在两广仍然拥有深厚基础,又是保定一系中的佼佼者,连蒋介石都对黄绍竑无比器重委以重任,谁又能保证黄绍竑没有东山再起之时?要是因为这次的事情与黄绍竑结怨的话,今后将会出现什么突如其来的暗算或者针锋相对的阻力,此时焦头烂额的何应钦已经没有勇气想下去。
中午十二点,南昌行营。
刚刚从抚州赶回来的蒋介石接到北平的急电后,心急如焚,行营办公厅厅长熊式辉、副厅长殷祖绳、秘书长杨永泰、机要秘书邓文仪等七人紧紧跟随在蒋介石身后,一进办公室,邓文仪立即示意王世和把门关上,蒋介石的怒吼立即传来:
“娘希匹,他安毅想干什么?想要挟中央、要挟我这个委员长吗?啊!?他到底想干什么……”
杨永泰虽然内心震惊不已,但在这个时候,容不得他有半点儿疏忽,更不敢附和蒋介石盛怒下的意见抨击安毅,以免安毅一怒之下,弄出无法收拾的局面。
因此,杨永泰非常及时地上前进言:“委座请息怒!根据南京军委和监察委员会转来的电文看,证实安将军确实去意已决,好在各部委处理得当,兼之接到委座急令之后,都当成高度机密予以保密,至今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其次,安将军是知道轻重的人,他并没有带走前线任何一支部队,而且还命令原麾下前敌指挥部相关部门留下来,听从华北战区总司令部的指挥,影响重大的两个野战医院也都留下了,这就可以证明,安将军做事情还是很有分寸的,还是顾全大局的。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安将军是以旧疾复发为由离开前线的,估计是他已经知道了日本方面提出严惩他的谈判先决条件,所以用这种让方方面面都很体面下台的方式,悄然离开北平。因此职下以为,安将军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只是他的这个功绩实在是说不出口。”
其实杨永泰还有很多理由没有说出来,比如现在川南、湘西和滇、黔抱成团尾大不掉,想动安毅就得掂量一下反击的力度,又比如现在云集平津地区的十六、十七、三十九、四十、四十四、独立师和湘军两个师、滇军一个师,这庞大的战争怪兽不管对着谁,几乎都是决定性的力量,要是对安毅威逼过甚,新出现一个地方割据军阀也不是不可能,再比如和安毅关系密切的江浙财团,虞洽卿、孔祥熙、黄金荣、杜月笙等人,再加上站在他身后的两位夫人的欧、冯两家,谁也不是易于之辈,一旦发难就算蒋介石都招架不住……但这些都不能说出来,心里明白就行了。
蒋介石的脸色好看了很多,但似乎仍然对安毅这种先斩后奏突然发难的行为耿耿于怀:“我何尝不知道他安毅的想法?可这样就能让我原谅他的行为了吗?堂堂党国要员,堂堂军队参谋次长,行事竟然如此荒唐,有如儿戏,成何体统?难道他不知道值此危难之时,一个小小的错误,都将能导致全局的巨大损失吗?不行!这一次必须严厉惩戒,绝不姑息!”
众心腹肃立在宽大的办公室中央,一个个脸色沉重,不敢轻易表态,唯有恭恭敬敬地等待蒋介石的火气消下来再说。
看到蒋介石一口就喝完杯中的水,杨永泰明白这是蒋介石想找个台阶下,欲言又止,悄悄捅了捅身边的殷祖绳,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殷祖绳上前一步,大声说道:“委座无需太过担忧,安将军的性格属下比较了解,属下以为,安将军此举并不像何长官电文所说的那么恶劣,相反,安将军已经看到整个大局蕴藏着的巨大危险,同时他很可能像工商界暗中传播的那样,他和他的企业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边沿,所以他用这种巧妙的方式,为和平谈判提供方便,否则,安将军完全可以不动声色地忍受一切调整,以安将军对日本人的仇恨,以及安将军在军中的威望以及麾下各部的战斗力,被收去点儿权利算得了什么?哪怕最终打得不剩一人他都会干,从安将军的军旅生涯中的一系列战役中可以看到,他从未在任何一个敌人面前屈服过,何况是令全**民无比仇恨的倭寇?”
“殷将军所言极是,委座,此事虽然关乎全局,但也不是不可控制,还请委座安心坐下,细细商议为盼,只要应对有方,进退有度,相信任何难题都可迎刃而解。”稳重练达的熊式辉低声和应。
蒋介石似乎明白过来,重重叹了口气,挥挥手吩咐道:“畅卿、天翼留下,其他人立即到机要室,共同处理华北各部发来的报告,汇总后再送到我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