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北平西四牌楼西边的马市桥南、太平桥大街路西的顺城王府,原是礼亲王代善后裔勒克德浑所有,原是贝勒爷的勒克德浑以平定南明政权、招降李自成余部的功绩,被清王朝晋封顺承郡王。由于代善属满清八旗里的正红旗,按礼制赐建府邸于皇宫右翼,也就是京城的城西。气势恢宏雕梁画栋、占地面积约三千平方米的王府建成后,随即成为京城一大景致。
王府分东、中、西三路,中路与其他王府规格相同,依次是府门、二门、翼楼、银安殿、寝殿、后罩楼等。西路和东路分别由不同的大小院落组成。按清代制度,王府正门前应有大石狮子一对,唯独这个顺承王府没有狮子,别的王府正殿前都不种树,唯独顺承王府正殿前有四棵高大的楸树,另外在东所也有同样两棵大楸树,从府外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它那虬枝杈丫的树冠。
少帅张学良身材中等,体型偏瘦,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有当代四美男之美誉。在一般情况下,他都不和身边将校那样穿马裤长靴,而是喜欢着一身非常合体的黄色将官常服,这样显得整洁简约,却又飘逸洒脱。此刻,与少帅并肩漫步的安毅却是一身银灰色西装,高挑的身材,自然的微笑,让人生出少年老成文质彬彬之感。
少帅在东所正殿前轻轻收住脚步,仰望秋风里茂盛的树冠,伸出右手,接下一片飘零的枯叶,颇为感慨地低头打量:
“深秋了,没几天满树叶子就会归于黄土。十年前,愚兄仍是个懵懂少年,第一次来到父亲买下的这个府邸,就对这几颗楸树很好奇,听府中匠人说这几棵树还是明代栽种,是北平城里所有王府中府独一无二的。其他王府平时都由一边侧门出入,比如礼王府白天只开西侧门,郑王府只开东侧门,只有顺城王府东西侧门全开着,除车马不准通行外,普通行人是可以往来穿过的,所以附近的人们称这里是‘穿堂府’,我们家入住十余年,也保持着这个传统,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了。”
安毅仰望高达二十余米的婆娑树冠,透过茂密的枝叶,感觉天空是如此湛蓝明净,西坠的斜阳给树梢上罩上一层柔美的金辉,隐约间鸟儿的鸣唱声声传来,清爽的和风中送来树木和周边嫩叶花萼的幽香,如此美景,与少帅此刻的萧瑟心境反差很大。
凌晨时分,安毅在少帅心腹侍卫的护送下进入王府,到此时仅过了十二个小时,经过拘束的相互试探的午宴、下午开诚布公的详谈和晚上隆重的酒宴之后,安毅与少帅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小。
相互见面的那一刻,安毅总觉得身边的少帅太过柔弱些了,英俊的脸有些苍白,漂亮的高鼻子上修长的眉毛之下,一双眼睛似乎总有点儿让人觉得忧郁,却因此给人一种儒雅真诚,令人信任之感。
安毅不知道自己给少帅留下什么印象,听了少帅这一番追忆感叹,抬头仰望之后,不由得转头凝视少帅的眼睛。
少帅颇为自嘲的一笑,轻轻带了一下安毅,一起走向后面的荷花池:“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会和贤弟说这些,难倒未老先衰了?呵呵……听说贤弟打下的川南,满目均是青山秀水,风景如画,没有北方的冷风暴雪,也没有北方秋季的肃杀,四季如春绿意盎然,山花烂漫民风淳朴,特别是安老弟秉政之后,百业俱兴迅猛发展,民众安居乐业周边趋之如骛,被当下各大报纸称之为桃花源一样的人间仙境,不知安老弟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少帅身边几位副官、侍从也都笑着望向安毅,看来也对川南的发展很感兴趣。
安毅微微一笑,低声回答:“那些报社的记者大多是小弟的朋友,每次他们到川南来采风,一群弟兄都是好吃好喝的招呼着,所以他们没事的时候都在尽力替小弟吹嘘,其实这个世道,哪儿有那么好的地方?”
边上将校听了会心一笑,少帅今天也领教了安毅的坦诚直率,现在听到安毅的大实话,他的脸上也难得地泛起几许笑容,显得苍白的俊脸增加许多迷人的生气。
安毅边走边说道:“要说起来,传说的桃花源应该是张弘栾前辈治下的湘西,小弟到过那儿几回,确实很美,比川南的景致多了许多灵动和幽深,真个是一尘不染美得令人窒息,置身其中宛如人间仙境,令人流连忘返啊!”
“美得令人窒息……非常生动独到的比喻,说得我都想去亲眼看看了。不过我觉得贤弟还是有些过谦了,川南就与湘西比邻,估计也不会逊色多少吧?”少帅兴致颇高,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安毅笑答:“要说小弟的川南好在哪里?估计也就是一望无际的绿色,用中央社大美女记者叶青小姐的话来说,那就是层峦叠嶂竹海翻波、古木参天鸟语花香。小弟更为看重的,是汉卿兄刚才提到的一点,民风淳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小弟折腾数年才做出点儿成绩,距离弟兄们树立的奋斗目标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呢。
“对我来说,北国有北国的景致,自从进入中原地区开始,特别是进了山东,一望无际的平原令人心胸开阔,这是一种只能体会而无法言语的磅礴气势,只有这样的气势才孕育了千年的文明传承。小弟从来没到过东北,但是从很多资料上了解到,白山黑水自有它的雄壮美丽,就拿冰雪来说,南方罕有天地一色银装素裹的苍茫深远,真的要拿风景来做比较的话,北方是个雄健坚毅的挺拔汉子,南方是个婉约柔美的窈窕少女,哈哈!请原谅小弟没读过几本书,班门弄斧了……”
“贤弟谦虚了,一番话说出多少人只能意会而不能表达的意境,甚合我意,甚合我意啊!”少帅抚掌而笑,对安毅的好感瞬间提升许多:
“等会儿沐浴完毕稍息片刻,愚兄在后花园摆酒再谈,两年来大江南北交相传诵贤弟作曲填词的歌曲,就连奉天和北平城里那些留声机也都日夜播放个不停,今晚定要聆听贤弟的天籁之音,否则贤弟忙碌起来或者匆匆离去,岂不错失良机,成为平生大憾事?”
安毅谦虚几句答应下来,回到西院客馆洗完澡,安静地坐下来默默吸烟。
沈凤道沐浴完毕,换上身将官服,来到安毅对面坐下,提起八仙桌上的茶壶给安毅倒上一杯茶:
“刚才你和少帅分手时,我发现少帅眼神游离,似乎心神不定,细细一看发现他是烟瘾犯了,如果能劝劝的话,你最好找个机会劝他把大烟戒掉,这么下去不行!他积郁在胸,眼睑虚沉,脚步漂浮山根泛青,要是再不戒除烟瘾,不出数年就会精髓一空,百病缠身,到时候再想弥补就来不及了。”
“你有办法?”安毅问道。
沈凤道摇了摇头:“这烟瘾和寻常病情截然不同,用你的说法是对烟土有了心理依赖,这是心疾,不是寻常药物能够治愈的。”
安毅微微一叹:“你让我如何开口?初来乍到的,闻名数年今日方得一见,以前还和他在报纸上针锋相对颇有间隙,我怎么好如此唐突?下午在和东北军将帅的会晤上你也看到了,少帅身边文臣武将人才济济,没有一个是平凡之辈,其中被少帅尊为辅帅的张作相将军,还有被少帅称之为叔叔的汤玉麟将军几个前辈,都是张大帅生前拜把兄弟,以他们的威望和见识,都无法说服少帅戒掉鸦片,我这个年纪轻轻的外人就更不行了,还是别自讨没趣吧。”
沈凤道想起下午一群老家伙满脸的客气以及无法掩饰的防备眼神,叹息一声,低声问道:“下午我看到你进入会场时,眼睛在边上一个年轻挺拔的上校脸上停留了片刻,认识?”
“不认识,那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见到那人长得挺英俊的,所以多看了一眼。走吧,出去走走,这北平晚上的风吹起来蛮舒服的。”
安毅站起来拉上沈凤道走出大门,若无其事地四处看了看,一起悠闲地散步:“里面不好说话……那个年轻上校我虽然认识,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说起来你肯定就知道了,五亮的结义兄弟李寒松。”
沈凤道剑眉一震:“明白了,怪不得他初见你时眼中的惊喜一闪而逝,没想到这小子混得这么好,能参加如此重要的会议了……这么说,最迟明天我们就能知道东北军元老们的态度了?”
“不行,这个节骨眼儿上绝对不能和寒松接触,更不能对他表现出任何异样,赵瑞师兄和刘卿明天上午就会到来,让刘卿去五亮的华丰商行取情报,我们绝不能与寒松发生任何瓜葛,否则不但有前功尽弃的危险,还会因此而树敌,成为东北军极为厌恶的人,更不用奢谈精诚合作共同抗日了。”安毅低声说道。
“赵瑞和刘卿知道他的存在吗?”沈凤道周到地询问。
安毅摇摇头:“我们那边只有我知道,就连经常与北面各站联系的承柱大哥、金龙大哥和胡子,也仅仅是知道咱们在东北军中有人,知道这个人代号‘黑狐’,其他如年龄、长相、官职、家庭一概不知。”
沈凤道放心地点点头:“这就好。”
安毅想了想问道:“今天咱们送给少帅两箱枪械当礼物时,你发现那些军中元老有何异常?”
“大体上反应都比较正常,除了少帅可能是联想到自己的沈阳兵工厂,曾出现瞬间的失落之外,就是汤玉麟将军多问了几句,似乎对咱们的礼物看不上眼,不过别的将领都爱不释手,啧啧称叹。仔细琢磨一下,我发现这个汤将军虽然外表威严,深受敬重,但此人声音涣散,中气不足,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看似从容不迫慢条斯理,但是与他的话语和眼神差异很大,根据我的经验,这种人通常是外厉内荏却又生性多疑诡计多端之辈,反观张作相将军就大不一样了,中正平和不怒而威,一经接触就给人一种表里如一值得敬重之感。”沈凤道说出自己的看法。
安毅微微一笑:“这个见解我同意!要不是非常机密的话,把道叔请来就好了,以道叔的毒眼准能看个通通透透,咱们能省不少事啊!”
沈凤道也乐了,看到少帅的副官与侍卫远远地打着招呼含笑走来,沈凤道连忙低声提醒安毅。
两人知道少帅有请,快步迎了上去,客气几句便跟随副官侍卫走出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