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报、快报,淞沪抗日义勇军司令部司令发表声明,义勇军壮士于凌晨成功袭击日本海军旗舰‘出云号’!”
“号外,号外,王亚樵先生宣布在今日凌晨重伤日军旗舰‘出云号’,炸死炸伤日海军二十余人,重创日军嚣张气焰……”
“义勇军誓言将再接再厉,只要日军仍然在中国国土上停留,义勇军将士就会给予侵略者果断的、严厉的持续打击……”
上海确实沸腾了,从凌晨日军军舰停泊的码头方向传来那声巨大的爆炸声开始,整个上海就再次陷入兴奋与惶恐之中,在长达一个月停战谈判中不断叫嚣、不断威胁的日军受此打击,无异于当头一棒,痛苦难捺,重重保护中的海军旗舰竟然让几个中国人推着一叶小舢板用鱼雷袭击成功,损失大小已经不是主要考虑的问题,自诩战无不胜也曾吹嘘三个小时占领上海的日军再一次成为全世界的笑柄。
公共租界日本领事馆内,对于同一时间租界内各大影院热映的《血证》内容毫无所知的日本驻华总领事重光葵、驻沪总领事村井苍松等文官表情严峻地端坐,一语不发,态度暧昧地注视着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植田谦吉中将对陆军部驻上海情报头子田中隆吉不停地咆哮。
大汗淋漓的田中隆吉脑袋低垂,脊梁弯曲,任由植田中将喝斥痛骂,不敢动弹分毫,更不敢为自己的过失解释半个字,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出云号”被袭击事件中的责任有多大,更清楚这个所谓的“淞沪义勇军司令王亚樵”是何许人物。
其实早在去年的刺杀宋子文事件中,田中隆吉就与王亚樵有过默契,而且还不止一次对包括王亚樵在内的中国**势力领导人进行过拉拢利诱,如今国民党中的元老黄郛之流都为之摇摆不定,青帮头子中的常玉春、胡立夫之辈更是被成功收买,在淞沪之战中这些汉奸派出流氓地痞,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悄悄潜入中国守军防区窥视侦查,为日军指认了一个又一个火力点,还有中转库房和临时宿营地的位置,为日本航空兵带来每击必中从无漏失的可喜战绩。
田中隆吉在为自己成绩骄傲的同时,却对王亚樵这个两次策划刺杀蒋介石、宋子文的枭雄感到束手无策。此人态度非常暧昧,在抗日问题上模棱两可,田中隆吉煞费苦心精心策划的绑架龚茜、谋刺安毅的行动彻底失败之后,他还想以重金为诱饵请求王亚樵出手干掉安毅,却遗憾地发现再也找不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帮会首领了。正在他犯嘀咕无计可施的时候,没想到今日听到的关于王亚樵的消息竟然是他悍然袭击大日本海军“出云号”旗舰,让日本派遣军颜面无存,这使得总是以“一切均在掌握之中”向上报告的田中隆吉陷入无比被动而又尴尬的境地。
边上还有一人对其中原委一清二楚,他就是植田司令官极为器重的、在几大战役中均在关键时刻弥补缺失、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石川浩一。
石川这个中国通不但清楚地知道情报头子田中隆吉数月来大致的秘密情报和主要行动,更清楚派遣军司令官植田谦吉身上的压力有多大。
在连续不断的增兵之后,植田谦吉并没能带来日军国内和军部所期待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反而在中**队的奋勇抗击下损失惨重,虽然护短的陆军部和日本媒体都将植田谦吉到来之后的各场战役称之为“均势状态中的相持不下”,对其战略布局和临场指挥均持肯定态度,但包括植田在内的所有参战人员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历次大战中不但没有讨到半点儿好处,还付出了异常惨重的代价,中国政府已经匆匆拿出个“损失十四万万元”的统计数字扔到谈判桌上,自己一方虽然还没有明确的统计数字,但是近两万具官兵尸体和上万名陆续运往大连、旅顺等地救治的伤员、数次大战中消耗的巨量武器弹药、被击沉击伤的舰艇、被击落击伤的飞机等等,加起来至少不会下于五万万元的损失。
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战事却仍然无法取得哪怕一丁点儿进展,植田谦吉的帅位前途如何,可想而知,怎么能不让素以博学敏思经验丰富著称的植田司令官大为光火?
一顿咆哮呵斥过后,植田谦吉怒气稍解,重新坐下喝了口茶,盯着田中隆吉的眼睛冷冷地问道:“既往暂且不提,我所想要知道的是,田中大佐将如何弥补损失,如何将此恶劣影响降到最低点?诸位如何能借此机会向中国政府施加压力?能否将眼下种种不利转化为有利?诸君请畅所欲言吧。”
十余文武相互看了一眼,低下头一片沉默。
重光葵身为驻华总领事,在军政两界均有深厚的影响,故此并没有为植田谦吉的怒火所影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道来:
“昨日下午,我刚刚与南京政府行政院副院长兼财政部长宋子文君完成秘密谈判,他表示中**队主动后撤十公里已经充分显示出中方的最大诚意,并答应将就我们要求的责成十九路军无条件释放关押在淞沪战场西面的四十八名战俘一事,向中央政府和数日前刚刚获得法律确认的蒋介石委员长进行汇报。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直游离于南京政府之外的反日势力竟然如此猖狂,做出此等令我们无比被动的事情。在此,我有两点意见恳请诸君指教。”
重光葵环视满座将佐一眼,见大多数脸上都显露出不以为意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仍然保持他惯有的沉稳和处变不惊的风度:
“第一,仅三个小时时间,上海各大报社和欧美各国均接到王亚樵‘淞沪抗日义勇军司令部’的声明文件,并将此消息公之于众,我们就是想把事情控制在能力范围之内也已经不行了,相信中国政府也会像一个月来中国南北各地发生的一起起反日暴力事件一样,拒绝就此进行评论,概不认账。
特别是当前发生在满洲地区的一系列影响恶劣的暴力事件,我们已经很难再获得谴责抗议并以之为报复理由的机会——由于满洲国已经于本月一日宣布独立,成立了以前清退位皇帝溥仪为国家元首的新政府,因此发生在满洲境内的所有反日暴力事件在一定程度上只能称之为‘满洲内乱’了,虽然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地知道南京政府这只黑手已经伸向满洲,想拖延我们前进的步伐,但是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轻轻松松就能以此为借口对南京政府实施外交压迫,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的军队没有给予我们足够的底气……请原谅我直言,此话也许得罪了军中诸君,但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尽管我心里很难过,但也不得不直言。”
满座将佐这下坐不住了,一个个脸上火辣辣的,情不自禁地低下高傲的头颅。重光葵这不温不火的一席话,就像一根柔软但阴狠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他们的脊梁上,由不得他们反驳。
重光葵却恍如不见,仍然双眼半闭,身形端正,继续将自己的意见缓缓道来:“其次,我觉得非常有必要坦率地向在座各位通报个消息,就在四十分钟前,我接到外务省转来的内阁质询和某种意向,内阁对于军队两个多月来的作战进度已经完全失去耐心,明确表示将无力承担增加两个师团援军的巨大耗费。当前国内极其严峻的经济形势想必诸君都已经知道了,今年以来若非从满洲地区获得大量弹药、资源和粮食补充,这种可怕的情况将会更为恶劣,也就不可能有海军和陆军在上海方面的这次行动。
非常遗憾,我们勇敢的大日本帝**队虽然竭尽全力,但依然无法像去年九一八那样,数日内赶走东北军二十余万部队、迅速而顺利地征服整个辽阔的满洲,击溃面对的南京政府领导的十九路军和中央军,征服中国华东这片富饶的工商业基地。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所做的一切是无用功,从总的战略目的来讲,我们还是胜利了,因为,正是由于我们的军队在上海的艰苦卓越的努力,迫使欧美列强放弃了对我们占领满洲地区的非议和喋喋不休的交涉,把他们的注意力和精力成功地牵制到这块与各国利益息息相关的土地上来,迫使南京国民政府和整个中国顾此失彼,忘却了东北,忘却了那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在此,我对我们英勇的大日本帝**队深感骄傲,也由衷敬佩!诸君,辛苦了!”
“嗨依——”
满座日寇齐齐高呼,个个向鞠躬的重光葵恭敬回礼。
植田谦吉缓缓抬起头来,幽幽一叹,他从重光葵话里已经明确地领会到这样的信息:内阁再也不愿意支持军方对上海的军事占领计划,自己期待的两个师团援兵算是彻底泡汤了,这就意味着自己这个上海派遣军司令的角色恐怕也会很快退出历史舞台。
重光葵客气地安慰了几句,缓缓站起结束了此次至关重要的会谈。
文官们陆续离去之后,植田谦吉率领的七名将佐仍然端坐在榻榻米上不愿离开,一个个神色沮丧,忧愤满腔,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全都转头望向司令官植田谦吉。
植田谦吉满脸寒霜一言不发,扫视一圈众麾下,目光最后停留在了田中隆吉脸上。
田中隆吉低下头,异常谦恭地说道:“将军,属下谨记将军刚才在会中的质询,想把心中所想一一呈报将军,并恳请诸君指正!”
众人齐齐向田中隆吉回礼,田中隆吉在植田看不出情感的目光中,低声呈报:“既然公使大人已经将国内的意见告知,属下以为很难再将袭击‘出云号’的卑鄙行径向南京政府和他们的军队施加压力,但我们却必须要保持这种压力,军队无法做到的,完全可以外交途径来做,而且我们的军队必须对此展开应有的报复行动!
属下以为,既然南京政府主动将事件推得一干二净,我们不妨利用自己的力量,来一次迅速的、强而有力的暗中反击,不但要把王亚樵集团连根予以铲除,还要充分利用投诚我们的中国帮会和各界名流,迅速而高效地消灭那些交战以来对我大日本帝国和军队充满恶意、到处制造障碍并抗击我军队的各个抵抗势力,制造政治舆论、经济和金融生活方面的巨大混乱,将整个上海搅得人人自危,风声鹤唳,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能对南京政府形成更大的隐形逼迫,便于我们在谈判中获得应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在我看来,哪怕就算最后达不到这个目的,最差的效果也能让上海的经济出现严重倒退,进而形成对南京政府的巨大打击,进一步摧毁中国主战派的信心。”
众将佐精神为之一振,植田谦吉深思片刻,转向蹙眉冷静思索的石川,石川低头禀报:
“田中君的计划十分优秀,中日两国历史上都有很多这样的先例,在公开的战场上得不到的益处,很可能在别的战场上轻易得到,特别是南京政府在财政、金融贸易和政治影响力等领域极为依赖的大上海,尤其是在这个交战双方都精疲力竭的时候。
属下只想提点个人浅见,尽可能遵循我们优秀的军队模范关东军提出的口号,以华制华,以战养战,再就是,如能将整个范围扩大到苏杭宁波等地,对整个计划的完成效果也许会更有帮助。”
植田谦吉终于下定决心:“田中君,尽快将计划上报,我将在最短时间内请示军部核准!”
“嗨依!感谢将军!”
田中隆吉伏地叩谢,一场腥风血雨自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