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汉口,武汉政治分会。
南洋大楼门前的街道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辆辆军车来往穿梭,大楼内上上下下的过道里,到处可见神色紧张匆匆疾行的文武官员,皮靴敲打在光洁地板上的声音,急促而又凌乱。
二楼会议室里灯光明亮,张华辅、胡宗铎、夏威、李明瑞、杨腾辉等十余名将领齐聚一堂,联合指挥匆匆调集的第七军、第十九军、十八军两个师、湖北地方守备部队等四个军两个守备师,面对中央军刘峙、朱绍良两军八个师共十万重兵咄咄逼人的攻势,仓促调动六万主力和两万地方部队应战的武汉方将帅心中毫无胜算,面对鄂东一线装备完善斗志昂扬的中央军六个主力师的步步紧逼,胡宗铎和夏威等人反复权衡,果断做出决定,命令黄梅一线部队后撤至蕲春以东,与后续部队集结布防,命令十八军三师火速增援北路之英山方向,与中路的十九军相互呼应,连成稳固战线,十九军一部迅速增援富池口,集结两个师的火炮严密控制江面,坚决阻止中央军海军掩护主力部队逆流而上攻打黄州。
系列命令下达完毕,夏威走到低头查看桌面上军事地图的胡宗铎身边,顺着胡宗铎手中笔尖的运动线路,仔细打量:
“今予兄,你担心江南一线朱益之麾下的五个师?”
“是啊!何健手握重兵却摇摆不定,声称湘东一线压力倍增,不愿派出麾下周澜师、刘建绪师扼守平江、浏阳一线,致使翠微兄不得不将麾下一万六千余人马尽数进驻平浏,本可北上增援鄂城的十二军两个师只能填补湘北鄂南的空虚。”
胡宗铎直起腰转向神色严峻的夏威,手中铅笔直指湘东一线。
“熙苍兄请看,张辉瓒、王均、金汉鼎的三个师已经出现在萍乡西南、莲花、茶陵之东,范石生的第五师轻松占领赤军弃守的宜章,正在缓慢北上攻向郴州,目的非常明显,就是攻占衡阳断我退路,以何健的三个师和我军两个补充师的兵力,将这几个各怀心事的地方军拒之于衡阳以东不是什么困难,麻烦在于至今仍未发现安毅指挥的南昌守备师的踪迹,从安毅独立师的战斗力分析,这个由他的老搭档尹继南率领的、名为地方守备师的部队战斗力不容忽视,可到目前为止未见其踪迹,湘东北一线和长江南岸出奇的平静,令人担忧啊!”胡宗铎掏出香烟点上一支,狠狠地吸上几口。
夏威对着地图沉思片刻:“的确反常,老蒋把诺大一个南线湘赣战区交给安毅,肯定是深思熟虑而为之,以目前湘赣一线的情况来看,其左路为范石生部,中路为朱培德麾下的王均、金汉鼎两个师,右路为张辉瓒十八师,却留下北面平浏一线至长江三百余里的空挡,如此愚蠢的排兵布阵很不应该,那个以用兵如神快速刁钻誉满全军的安毅不会这么愚蠢的,恐怕真有阴谋。
可是,以安毅第一路军麾下六个师兵力分析,其中四个师都在湘东和以南地区,安毅麾下最强横的独立师刚刚在南京对面登船完毕,开到战场至少需要两天时间,安毅手中只剩下那个娃娃师长尹继南的一个守备师,想玩阴谋也没什么余地,就算他手上多出一个师,要想从平浏一线入湘,恐怕也要激战几天才行,翠微兄的那个师不见得比你我的队伍差多少,何况身后还有十二军随时策应驰援。”
胡宗铎点点头:“这也是小弟想不通的地方,可是以小弟对安毅的了解来看,他很可能不与翠微兄硬碰硬,而是发挥快速运动出其不意的特点,从什么地方寻找突破口集中兵力迅速打击,这一招在两年的北伐中他屡试不爽次次得逞,却又每每令人防不胜防,特别是在湘东北那片山势延绵地形复杂的地域,更有利于他发挥自己的特长,小弟真为翠微兄捏把汗啊!”
张华辅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旁,微微一笑低声说道:“也许今予兄过虑了,以叶翠微的智谋和多年征战经验,以及陈嘉佑将军和何健将军对他的支持,那个善于投机取巧的安毅讨不到半点儿便宜,我们还是把精力放到面对的主战场吧,鄂东一线中央军各部均已查明所在位置,唯独蒋鼎文的九师至今没有下落,不可忽视啊!”
“报告:武穴急电!”机要参谋将电文递给胡宗铎。
胡宗铎看完随手递给夏威,俯下身子细细查看地图:“不好!黄参谋——”
“到!”机要参谋上前一步。
“立刻致电叶琪将军,严防铜鼓、万载、上栗方向!告诉他武穴不要守,蒋鼎文第九师很可能渡江沿南岸西进,经通山攻打咸宁,以牵制十二军兵力,策应安毅的第一路军发起进攻。”胡宗铎匆匆下令。
“是!”
夏威放下电报,神色极为严峻:“富池口的恶战迫在眉睫,要是守不住富池口,中央军江防舰队就会掩护运兵船扑向鄂城、黄州一线,直逼武汉,英山至蕲春一线将会不攻自破,大仗来了!”
胡宗铎想了想建议道:“子钦(陶钧)已返回荆宜一线对付蠢蠢欲动的刘湘川军,无法再抽调他的部队了,熙苍兄能否把鄂北的两个师调来?老蒋虽然任命冯焕章麾下韩复渠部为第三路军,但是冯焕章此人老谋深算不会轻易表态,更不会听从老蒋指挥向我发难,他在坐山观虎斗,只要我们顶住老蒋的攻势,冯焕章就不会南下,所以,事到如今只能以大局为重了。”
夏威望向不远处聊天的李明瑞和杨腾辉:“好,我在武胜关留下一个师戒备西北军,让他们两个率领麾下主力立即开赴孝感待命,哪里需要就放到哪里吧。”
“德公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代理李宗仁政务的张华辅非常着急。
胡宗铎不屑地望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了,急有什么用?广东地区连日阴雨绵绵,飞机无法起飞,德公就是想来与咱们会合,也得绕道广西经湖南北上武汉,没十天半个月你见不着。”
“嗨!这可怎么办啊……”
“报告:叶琪将军急电,所部于平浏地区陷入安毅所部四面包围之中,浏阳失守,所部正迅速收缩,力争向西突围!”
黄参谋再次到来,汇报的声音已经止不住有些颤栗。
“什么——”
胡宗铎惊得呆滞当场,好一会儿才向围聚身边惊慌失措的众将吐出一串丧气话:“翠微兄完了!只要被安毅围上,有几个人能跑得掉?就算翠微兄损兵折将舍命突围,又怎么跑得过安毅麾下跑不死的部队……”
胡宗铎还是较为了解安毅的,雨夜中的叶琪不但跑不掉,匆忙中下令收缩准备集结兵力突破一点的叶琪反而被围得更死。北面,尹继南的两个旅凭借强大火力,封锁了三条退路,东面的一个旅在强大炮火的支持下,飞速进逼到汨罗江东岸两公里一线,优势迫击炮、机枪火力把退守城内和汨罗江西岸的守敌打得抬不起头来;西面,夏俭麾下的张浩旅击退城西一个团的三次冲击,成功占据必经之路五里牌两侧的留钟岭和老鼠嘴,麾下两个连的工兵趁敌军猖狂后撤没来得及组织反击的间隙,将三百枚地雷埋在了大道两旁的空旷之地。
平江城南,杨斌和夏俭站在距离县城三公里的长冲岭上,遥望城南被迫击炮营打得火光四起的敌炮兵阵地,从容指挥周鼎城第二旅进入西南沿江一线,将包围圈的最后一个缺口堵死。担任预备队的第三旅上校旅长闵竟先急得蹦蹦跳,三番几次跑到老上司杨斌面前请求加入战场。
杨斌被缠得不行,只能指指夜幕下的平江城:“敌人炮兵没了,一个团的火力都没有我们一个营强,被打得魂飞魄散,又是绵绵细雨,黑灯瞎火的除了集结兵力拼命西逃之外,还能做什么?西面有张浩和杨烈两个旅八千多弟兄守着,面对两个旅占据的有利地形和强大火力,敌人怎么逃?你再去凑热闹也展不开,省省吧,下午打浏阳你不是过瘾了吗?现在歇歇还怕没仗打?等攻向通城我让你打主力。”
闵竟先挠挠刚长出几分头发的大脑袋,不情不愿地离开,夏俭点燃支烟询问杨斌:“你怎么知道接着要打通城?”
“明摆着的嘛,这仗打完何健想观望都不行了,总指挥明天到来就会赶赴长沙,长沙和岳阳没有我们什么事了,除了北上攻打通城,我们还能做什么?我现在担心的是驻守通城的十二军补充师没等我们到达就跑了。”杨斌轻松地解释。
夏俭点点头:“看来只能这样……老杨,叶琪怎么处理?”
“宗君的特种大队不是说城中码头停着两艘汽船吗?让他跑,省得抓住了还要放,让他逃到长沙,看何健怎么办?要是何健抓住他邀功就更好了,要是何健让他走,他也会怨恨何健不发兵支援,他们之间的这个仇结定了。”杨斌笑道。
夏俭叹了口气:“老杨,小弟发现你和老大在这方面很相似,什么事到了你们手里,都能弄出那么多阴险的道道来,看来这人比人真的气死人,不服不行啊!”
“我算什么?等方绿(叶成字)从德国留学归来,你再看看他的做派,比老哥我肯定更狠毒百倍,哈哈!行了,枪声突然密集,看来叶琪准备得差不多了,传令你那小弟张浩死守陆路,我也通知杨烈和鼎城一声,别把叶琪的两艘汽艇打沉了,要是几十门迫击炮追着打,叶琪不被炸死也会被淹死,我们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杨斌说完走向电话机,亲自给自己麾下两个旅长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