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儿离去后,安毅终于搬进了位于黄浦路的中央军校那栋早已翻修完毕只等入住的小洋楼,开始了例行的教学研讨,出席军委的各种会议,并时常陪同蒋总司令接见外国武官和军事交流团,安毅的名气与一口熟练的英语给了他很大的助力,逐渐成为中**界政界一位令人瞩目的重要角色。
鉴于安毅数次身穿便衣深夜开车出去与昔日教官蒋鼎文、陈诚、蔡忠笏、毛秉文等人,以及戴笠、胡宗南、甘丽初、贺衷寒等黄埔师兄厮混夜饮,多次接到密报的蒋介石终于忍无可忍,在元旦前一天严肃批评了安毅,并下达死命令:禁止不经请示擅自出行!
可这所谓的经请示才能出行,算是给安毅戴上了一个紧箍咒,在军校得请示治学严谨的恩师张治中准假,在军委得请示蒋总司令本人,弄得安毅多次碰壁后只好整天蜷缩在军校里,哪儿也去不成了。好在这里有在将官班就读的胡家林、顾长风等人陪同,身为独立师师长,还可以随意接见前来汇报请示的独立师将校,虽然依旧有点儿气闷,但也不至于太过孤单,加之每周六晚上和星期天也很能出去走走见见新老朋友,或者到龚茜家里随意喝上一杯聊聊家常,小日子过得还算悠闲。
一九二九年元月一日,等待已久的全国裁军编遣会议终于正式开幕,安毅作为中央编遣委员会的参谋委员,也自然需要列席会议,与中央党部、中央政府各部委两百余名军政大员坐在议会厅里,聆听蒋总司令的报告。
上午的会议基本上算是走过场,蒋总司令讲完话,白白嫩嫩的参谋次长何应钦(时任参谋长为李济深)接着宣布一系列数字,证明了当前裁军的迫切性和可行性,接下来财政部长兼中央银行行长宋子文上台发言,这位严谨求实不给任何人面子的年轻部长刚刚发行了三千万的短期公债,正在为全国每月五百来万的财政收入和九百万的支出弄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自然不会给满堂每月消耗七百万元军费的一干将帅什么面子,冷冰冰的一番发言完毕,听得四个集团军的司令、副司令、参谋长们郁闷不已,但也深知眼前的财政确实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牛气如冯玉祥也只能暗自叹息,不敢再说一句讽刺中央的俏皮话。
盛大而隆重的招待午宴结束,安毅知道下午是分组各自讨论的时间,自己不用再出席会议了,想了想他决定返去茜姐家看看,顺便了解下自己交代陈瑜办的事情如何了,可还没走出宴会厅就被康泽和戴笠叫住。
无奈之下,安毅跟随康、戴二人来到总部蒋校长的小会议室,发现几十个黄埔师兄都聚在一起,感到颇为惊讶,可大家正襟危坐一语不发,他也不好问出了什么事情,只能在胡宗南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耐心等待。不一会儿,蒋校长姗姗而来,谋划已久的“励志社”终于横空出世。
亲自担任励志社社长的蒋总司令训示完毕,总干事黄文霖将军接着讲话,什么“以黄埔军人为骨干、振作革命精神、为笃信三民主义之最忠实党员……”等等,说了半天安毅才弄清楚这是个效仿日、美军队建立军官俱乐部性质的组织,主要负责对外联络、宣传接待等事务,虽然不是正式的党政军机构,却要在全国各地建立起庞大的分支机构。南昌的励志社分部初步定在百花洲,南京励志总社就在黄浦路和中山东路东北侧明太祖的西花苑旧址,虽然占地近十一亩,但由于眼下西花苑早已经是破落不堪,估计还得斥资重建,初步规划修建可容纳五百人就坐的大礼堂,还要有几栋办公楼,作为社员交际、集会和娱乐用。听到成员名单宣布完毕,安毅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居然成了总社干事之一。
会议进行完毕,蒋介石对安毅点了点头,示意跟随自己离去,安毅连忙和众多眼含嫉妒和羡慕的师兄弟告别,紧随其后,走出会议室来到寒冷的外边,蒋介石并没有钻进轿车,而是踏着残雪让安毅陪他走一段:
“安毅,从去年十一月中旬开始,总部就任命朱益之将军为剿匪总司令、湖南会办兼二军军长鲁涤平为副司令,五十天来他们指挥大军进剿赣西湘东的红军,不但没有取得什么战果,还让红军发展得越来越大,纵横两省十几个县,匪众发展到七万余人。耗费了中央百万军费却寸功全无,匪患大有越演越烈之势,令人非常失望啊!总部几个人提议让你去江西一趟,担任剿总参谋长一职,你意下如何啊?”
安毅早已知道总部几个老长官有此提议,也知道其中的关键和微妙关系,佯装仔细思考片刻,低声回答:
“校长有命,学生岂敢不遵?只是若是这等关键时刻学生突然降临剿总,恐怕前线各军好不容易才形成的共识会就此消亡。益公那里没什么关系,他一直把学生视为子侄,想必不会因为学生的突然出现而生出其他什么不好的想法,但是鲁涤平将军那里就不好说话了,鲁将军怎么说仍然是占据两湖的桂系阵营中的一员大将,此刻又正好处在裁军编遣会议的关键时刻,要是学生前往江西,李徳邻将军和白崇禧将军会怎么想?弄不好还会以此为借口,故意阻碍编遣会议的顺利进行,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蒋介石停下脚步,凝视安毅片刻,微微点了点头,赞赏地道:
“有道理,由此可以看出你是顾全大局的,昨天的剿匪专题会议你没参加,何敬之次长也提出与你相似的意见,尽管他没说得像你这么明朗,但意思完全一致,认为派你去大大不妥,总部几个老将和他当场吵了起来,认为你去最合适。现在看来,你的意见非常值得考虑,咱们不能因小失大,还是把这个难题扔给李徳邻吧,让他自己从武汉方面派个人去,也好堵住他那张嘴。”
“校长明鉴!”安毅含笑回答。
蒋介石再次迈开步子:“你俞师兄送进独立师训练的一个连情况怎么样了?”
“和独立师特种大队一起,还在西面数百里外的鄂东山区里没回来,前天来电报说攀岩的时候摔死了两个,算起来几乎一半的官兵被淘汰了,不过剩下的七十人都是好样的,下个月就能回到俞师兄的警卫旅独当一面了。”安毅说得很轻松,似乎出这样的事故很正常。
蒋介石知道独立师的特种训练异常残酷,也深知独立师为此而付出的高昂代价和艰辛努力,只可惜这样的精锐部队耗费实在太大了,他想在全军推广都有心无力,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即把话题转向另外事宜:“宋部长有没有和你探讨过税警团筹备的事情?”
“谈过了,谈了两次,宋部长很想亲自去独立师看看独立团和模范营的训练情况,学生按照校长的意思答应了,但是宋部长说一时半会儿难以筹措到足够的组建资金,学生就建议他先在上海搞个试点,成立一个团看看效果,协助海关和税政部门打击走私和偷税漏税等违法行为,具体如何最终还得由宋部长自行决定。”安毅回答。
蒋介石“嗯”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问道:“他没有催你交税?”
安毅咧嘴一笑:“怎么会不呢?他可是非常严肃地警告学生了,说要是再不交税的话,就在吴淞口检查所有从南昌、湖口开出的货船,对产自江西的钨矿、木器家具、苎麻织物、五金工具、轴承、自行车等等三十八类商品征收双倍的出口税,弄得学生有口难言,想解释几句他又不愿听,感觉挺难受的。”
蒋介石畅声大笑起来:“哈哈,我就知道他会催你!你们俩啊,有时候真像是一对冤家!不过今天上午的报告你也听过了,现在政府财政赤字很大,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维护整个中央的正常运转!对了,你没告诉他为了购买军工技术、壮大江南兵工厂,你私下花费了三百万马克的巨款吗?”
“学生没说,相信宋部长会从兵工厂下个月的报表中能够看到,在技术和先进设备的引进方面,宋部长是极为开明也深有远见的,学生只能等宋部长自己去把握,要是我申辩多了,还真怕他又骂学生奸诈狡猾是个十足的奸商了。”安毅说完连连苦笑。
蒋介石笑得合不拢嘴:“你啊,就是这么善解人意,每每喜欢照顾别人的想法,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说起来这事儿怪不得他,也怪不得你,要怪就怪现在时局糜烂,有时候连我都恨不得一块大洋扳成两块使,相信他很快就会了解你的做法的。”
“谢校长!”安毅及时致谢。
蒋介石微微点头:“军校党委向我反映,为培养人才,他们提议让你担任军校党内副书记职务,你却连连推辞,这是怎么回事啊?”
“校长,学生觉得自己始终都是个带兵的人,如今担任军校主任教官都战战兢兢的,更遑论其他了?眼下各国教官越来越多,我的同僚和前辈们不是陆大毕业就是留洋回来的佼佼者,学生资历浅薄,真怕误人子弟!再者说了,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上前线了,与其素餐尸位占据党内重要职务,还不如让更有能力和资格的人来担当,对军校的建设和延续性都更有好处。”安毅解释道。
“嗯……”
蒋介石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有人向我反映,你对两名日籍教官的态度很成问题,人家三番几次向你敬礼致意,你都装着没有看见扭头就走,有这样的事情吗?”
安毅老老实实承认:“确实如此,但是事出有因,在这两名日籍教官从陆军大学转过来的第二天,学生就让步科教官拿着张纸条去请教他们,问他们日军士兵背在身后的那个皮弹夹与腰部前方的两个有何不同?他们没有如实回答,而是谎称都一样,因此学生非常怀疑他们的诚意,更怀疑他们来此的目的。”
蒋介石惊讶地停下脚步,盯着安毅的眼睛,沉声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校长,学生从张承柱将军骑兵师一位刚从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回来的中校嘴里获知,多年前原保定军校一位日籍教官因为透露了日军士兵子弹携带的秘密,回国之后就被勒令剖腹自杀了,而这一秘密说来也不算什么,只是某些具有优秀射术的日军士兵,在身后的第三个皮制弹夹里面放置的步枪子弹为特制子弹,这种子弹飞行稳定,破坏力更为强大,专门用于猎杀对手重要目标,如指挥官等,而且日军似乎有推广这种做法的迹象,因此学生不相信这两位来自日本军队的官佐不了解这一点。
其次,学生两次聆听他们的战术课,水平太差了,许多讲解都有误导倾向。学生以为并非两人没有水平,而是没有诚意,比起那几个虽然眼高于顶却非常注重学术的英国教官差远了,因此厌恶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的,学生学不来那些虚以委蛇的客套本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对之处恳请校长批评。”
安毅说出一大通,足以引起蒋介石的重视,蒋介石缓缓迈出一步,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唧唧声,仰天思考良久后才点了点头,微微叹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但是必要的交往我们还是需要保持的,随你便吧,不要让你的恩师和我太下不来台就好,也让日本人知道我黄埔军人的傲气,该怎么做,你自己把握吧。”
“是!”
“六号礼拜天,你师母邀请你一起去教堂,完了一起吃顿饭……对了,你有多久没去教堂了?”
“啊?这……学生……学生也忘了。”
“哈哈!你这个伪教徒……”蒋介石指着安毅笑骂起来。
安毅嘿嘿一笑,心想别说我,你要不是为了娶回宋美人,估计你也不会去加入什么基督教,咱们俩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
……天刚蒙蒙亮,中央军校操场上口号声声,脚步阵阵,已经进行了一周恢复性慢跑的安毅跟随在工兵科学员队伍后面,与所有学员一样全副武装绕场十圈跑。
数百名学员看到安毅加入自己的队伍,无不精神大振,黄埔三期毕业的区队长也比往日喊得凶跑得快,疲惫不堪的安毅始终紧紧跟随,越过一个个掉队的学员坚持到了最后,学员和教官对重伤初愈的安毅佩服不已,来不及上前问候,安毅已经被张治中叫去了。
行至操场边上,张治中指指廊檐下的冰棱和周围的积雪,严肃批评安毅的轻率,下令在一个月内禁止安毅参加学员晨练,最多只能在边上小跑热身恢复。
安毅虚心接受低声认错,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心想以自己的优秀体质,这几公里跑算得了什么?只要一点点突破体力极限,不出一个月就能恢复到正常的水平。
然而,安毅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下午给将官班分析昆山战役的内容才进行到一半,豆大的汗珠随即涌出他的额头和脖子,胸前背后湿漉漉一片,安毅只觉得口干舌燥,脑袋晕沉沉的,勉强把三个问题写在黑板上供大家讨论,便一屁股坐在讲台上的椅子上,晃悠悠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坐在前排的几位少将大吃一惊,冲上去搀扶安毅急问怎么了?每一次都坐在后排默默听课的副官沈凤道大步赶来,切脉完毕与赶上前的胡家林、顾长风等人一起抬起迷迷糊糊的安毅跑向校医院,医生测试体温详细检查,发现安毅高烧达四十点二摄氏度,顿时把一群将校军医吓得够呛,判定为安毅旧伤未愈、身体虚弱再感风寒引起高烧,需要送往陆军总医院治疗才行,军校的车辆很快便载着安毅和卫队,风风火火赶赴蟠龙路陆军总医院进行救治。
刚开完会的蒋介石接到军校方面的急报,大吃一惊,亲自摇通陆军总医院院长室电话询问安毅的病情,得知眼下安毅虽然高烧不醒但无生命之忧后心情才好了一些,仔细叮嘱一番放下电话,随即又派出侍从官前去探望,心想安毅这一病明天一起到教堂礼拜的计划算是落空了。
傍晚时分,龚茜等不到安毅回来吃饭,便致电陈瑜询问,得知安毅高烧住院后心急如焚,立刻要求办事处的司机开车过来接自己去医院。
陈瑜放下电话想了想不放心,决定亲自驾车将龚茜送往医院,顺便看看老大如何了。半小时后,两人与胡家林、顾长风等人会合,龚茜获悉安毅现在身体无大碍后心中的大石头才算是了落了地。
龚茜知道胡家林和顾长风每个星期天都要返回江北军营检查独立师的各项工作,处理积压下来的各种事务,便委婉地劝两人先行回去,医院这边有自己和沈副官、小九等人在就行了。
胡家林和顾长风知道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致谢完毕只能一起乘坐陈瑜的车离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