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日,从北平城通往西山的道路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第三集团军商震部、第一集团军方振武部、第四集团军白崇禧部上万名革命军将士从西直门一直排到西山碧云寺,护卫满载祭灵将帅的长长车队经海淀、玉泉山一直开到碧云寺山门前。
车队陆续停下,身穿笔挺将官服,胸佩白花的安毅和俞济时、王世和等人迅速来到第三辆车旁打开车门,一脸肃穆的蒋介石钻出车门,低声吩咐了安毅两句,安毅默默点头,随同蒋介石一起走向后面的轿车,与昨日刚刚到来的冯玉祥、鹿钟麟礼貌相见。这时,阎锡山、商震、李宗仁和白崇禧等人也从后面赶上来,众人低声商量几句,随即按照顺序拾阶而上,进入碧云寺。
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和李宗仁四人是首次聚在一起,除了冯玉祥仍旧穿着一身士兵粗布服装之外,其余三位均是一身笔挺的上将戎装,头戴大沿帽,脚蹬高筒军靴,一个个气宇昂轩,雄心勃勃,令跟随在后的安毅感慨万千,不知眼前这四个名震天下的霸主,下一次再聚齐时该是什么时候?还有没有相聚的机会?
具有五百余年历史的碧云寺依山而建,重重叠叠的寺院庙宇自下而上,直至山巅,寺院绿树掩映,殿宇重重。碧云寺几百年来和大多数寺庙一样名声不显,之所以在短短数年间蜚声海内外,原因是孙中山先生的灵柩存放在这里,使得这个荒僻寺院名声鹊起,甚至因此而载入史册。
三年前的三月十二日,中山先生在城里铁狮子胡同因病逝世,弥留之际,遗嘱归葬南京紫金山,当时的南北治丧委员会决定暂时将中山先生灵柩寄存于碧云寺,待南京建都建成紫金山陵寝后再捧灵南下隆重安葬,四月二日治丧委员会举行隆重的移灵式,十余万北京市民涌向沿途街头,向灵柩默哀送别,灵柩最后安放于碧云寺金刚宝塔内的石室中直至今日,中山先生生前八大侍卫数年来一直守护在这里。
祭灵队伍进入寺门,碧云寺主持静海法师早已率领一干僧众肃立在阶下恭迎,寺院按最高祭祀规格布置一新,新建的牌楼上挂着“天下为公”的大幅牌匾,左右的对联是“赤手创共和生死不渝三主义”、“大名垂宇宙英灵常耀两香山”,众人在蒋介石的率领下伫立默哀一分钟,接着继续穿过一重重山门,来到寺院最高处的金刚宝塔院,孙中山生前副官马湘、侍卫长吴稚觉大步迎来,敬礼完毕,将蒋介石一行迎进灵堂,哀乐尚未奏响,悲痛欲绝的蒋介石一头伏在灵柩上抚棺痛哭,泣声凄切,感人至深,身边的吴稚晖、戴季陶、蔡元培、阎锡山和冯玉祥等人也禁不住流下热泪。
与商震、鹿钟麟、白崇禧等七名将领站在第二排的安毅目睹眼前悲切的场面,不胜唏嘘,他心里非常理解蒋介石等人的伤感,从北伐到现在两年间,个中的坎坷蹉跎和艰难困苦,没有谁比前面哭泣的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等人体会更深,个人的胜败沉浮起起落落暂且不说,数十万英烈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今天这个推翻北方政府从名义上统一国家的局面,此刻站在庄严肃穆的灵堂之上、面对逝去的中山先生,每个人心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们自己才能尽数品味。
中央大员们上前将蒋介石和一干将帅劝住,哀乐声随之响起,众人回到队伍中,面向中山灵柩低头默哀,蒋介石接着用哽咽的声音宣读祭文,率众向灵柩三鞠躬,哀乐声再次奏响,众将帅跟随在蒋介石身后,围绕灵柩鱼贯而行,致礼完毕祭灵仪式也随之完成,出门向静海法师等僧众致谢告别,络绎登车,开往汤山温泉再次沐浴更衣。
安毅全身浸泡在热乎乎的温泉中,细细品味今日祭灵的一个个片段,南北将领一张张桀骜不驯的脸庞、不同阵营中相互的敌视、以及对南京政府一句句毫无顾忌的非议浮现脑海,无不令安毅对未来中国的走向深感忧虑。
安毅非常清楚,要不是今天的祭灵有着非凡的意义,对每一个势力统帅的政治地位具有提升助益的作用,蒋、冯、阎、李四人绝对不会齐聚一堂,更明白中山先生的这杆革命大旗仍然拥有巨大的号召力和正义力量,不管是否信奉三民主义和中山先生的三大政策,蒋、冯、阎、李四人谁也不愿轻易放手,无论谁拥有了中山先生的大旗,无异于向天下人昭彰自己的革命正统地位。
“想什么呢?今天一天都看到你心事重重的样子。”王世和拧干毛巾,靠在安毅左侧的池边擦脸。
安毅对王世和微微一笑:“想的太多了,自己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师兄,小弟感觉南北双方将领之间隐隐约约存在极大的不信任,今天从出城祭灵到回来的整个过程,白健生将军与身边的廖燕农(廖磊字)和李鹤龄(李品仙字)几个桂系将领自成一体,几乎没见到西北军和晋绥军哪一个将领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不和咱们之间任何一个人说话,各集团军将领彼此间貌似客客气气,其实泾渭分明,小弟很担心此后的北方时局会出现动荡,要是各集团军之间有个突发的矛盾,咱们不好办啊!”
“怪不得校长总是当着咱们的面夸奖你细致敏思,师弟果然心细如发。”
王世和笑了笑,继续说道:“西北军孙良诚那帮人不是和你相处得很好吗?晋绥军副帅商启予(商震字)将军和大将傅宜生(傅作义字)将军也和你有说有笑的,连校长都说你的人缘好,让我们向你学习,多和各系将领接触,可你随和亲近的性格,谁能学得了?何况北方将领绝大多数都是冲着你的显赫战功来的,不管大家属于哪一个派别,行武之人谁不尊重真刀真枪杀出名声的人?我们怎么能和你比啊?”
安毅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弟也是生逢其时能率兵征战,才博得今天这个虚名,但也树敌不少啊!桂系与小弟之间的恩怨暂且不说,今天师兄没看到西北军的韩复渠、石友三将军对小弟翻白眼吗?一不小心,我又把西北军的这两个大将给得罪了,昨天鹿钟麟将军还私下询问小弟为何收编西北军的死对头张承柱将军的骑兵旅?小弟只能如实相告,鹿将军莞尔一笑算是理解了,可是吃了大亏的韩复渠将军能理解吗?隐患埋下,总有一天要清算的,小弟真不愿意看到同室操戈的那一天。”
王世和慎重地点点头:“我们也不希望那一天出现,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这种可能不是没有,整个时局你远比我了解,各军的情况你掌握得更多,我也说不上什么,不过这段时间你也要注意一下自身的安全,北平不同于南京,不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咦,有什么情况吗?”安毅敏锐地感觉到什么,望着王世和关切地问道。
王世和四下扫了一眼,看到诺大池子里泡温泉的将校距离较远,靠近安毅低声通报:“天津卫戍司令傅作义将军前天侦获直鲁军余孽的秘密暗杀行动,昨天凌晨和上午分别在天津、北平逮捕十余名相关人员,突击审讯获知都是冲着校长而来,因此校长才把临时住所从中南海转移到这里,但是为兄仍然心怀忐忑——如今我手里只有四百余名侍卫,还需要保障党部和中央政府数十大员的安全,这几天校长除了召开裁军编遣会议,还要接见北平各界团体代表、召开记者会以及前往周边地区慰问平津各驻军,警卫工作异常严峻和繁重……哎,要是为兄麾下多几个沈副官这样的高手就好了,你那副官平时不声不响的,站在一旁似乎不存在一样,可是他又无处不在,而且眼睛特别毒,上次为兄在兖州和他相处半天,发现他能一眼辨别出陌生人的身份和武功底子,当时就让侍从室一群自以为是的高手自愧弗如,再也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仅此一点谁也比不上他,更别谈他一身令人看不出深浅的功力,我感觉他比胡子和顾长风那个悍匪还要厉害!”
“这样吧,我让老沈在这段时间里跟随师兄,听从师兄调遣。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校长的安全最为紧要。”安毅毫不犹豫地说道。
王世和非常高兴:“有沈副官加入进来,为兄就放心多了!不过师弟你也要注意,退到天津租界和山海关一线的直鲁军和皖军残部个个把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如今身份和地位不同往日,全**民都把你视为北伐英雄和革命军中少壮派代表,特别是这次祭灵之后,你的政治声望和地位将会迅速提高,从此跻身于各集团军重要将领之列,北方报纸甚至拿你和白健生、商启予、孙少云(孙良诚字)等将军作比较,一致看好你的发展前程,所以你也要注意了。”
安毅摇摇头,自嘲地笑道:“谢谢师兄提醒,小弟出道晚资历浅,哪儿能比得上那些名将?只是小弟运气好,多打了几次大仗而已…….”
“安师弟快起来吧!”
一身少将戎装的康泽匆匆到来,蹲在池子边低声通报:“校长正在找你,赶快起来换衣服,接待大厅还有北平各大学代表吵吵嚷嚷要求见你,中外记者六十余人也齐聚一堂,看样子你不去见见不行了。”
安毅连忙爬上池子,接过勤务兵递来的浴巾擦拭身子:“师兄的宣传小组接待一下不就行了,小弟出去能干什么?”
“别问了,你以为你现在还仅仅是个独立师师长啊?我想代替你去还不够格呢,你小子如今已经是著名的北伐英雄,是全国无数青年学习景仰的楷模,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影响成千上万的人,你懂吗?别磨磨蹭蹭的了,快点,校长还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