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花飞舞,火星四溅。
烧得沸腾的红通通的铁水,从高炉车间用铁水罐车送至转炉车间附属的倒灌站,然后由兑铁水吊车兑入混铁炉内,经过预处理后,铁水再由铁水罐车沿栈桥送入转炉车间的工作平台,借助兑铁水吊车,再把铁水送入转炉中。
转炉开吹纯氧后,造渣料不断地送入转炉,以吸收铁水中的硫和磷。
这时,铁水和熔渣开始在外部施加的电磁感应效力下震荡运动,沸腾的金属液与顶部吹入的氧充分接触,碳不断地被氧化,金属液中的碳含量迅速降低,大量的一氧化碳气体从炉口排出时与周围的空气相遇,氧化燃烧,形成巨大的焰苗。
炼钢师傅穿着一身帆布长袖防护服,眼睛上戴着深色防目镜,头顶安全帽,手上套着石棉手套,脚上笼着厚长袜,拿着根巨大的钢棒,站在转炉一侧的高台上,在漫天激射的火星中,冷静观察着金属液及炉口的情况。
经过专业培训,现在的工人完全可以通过转炉口火焰的颜色、亮度、形状和长度,来判断出熔池温度及单位时间内一氧化碳的排出量。
一般来讲,吹炼前期碳氧化得少,熔池温度较低,炉口火焰短,颜色呈现暗红色。吹炼中期碳开始激烈氧化,生成一氧化碳大,火焰白亮,长度增加,显得极有力度。当碳含量进一步降低到百分之零点二左右时,因脱碳速度明显减慢,一氧化碳气体显著减少,火焰开始急剧收缩、发软、打晃,看起来极为稀薄。
安毅站在车间主任室内,透过厚厚的玻璃窗,看到整个氧化、脱碳的工作流程,炼钢师傅对钢水进行拔渣处理,随后钢水便被导入精炼炉中,进行吹氩、喂线、预合金化、增硅、终点控制等处理,最后钢水经过钢水包送进钢锭模或连续铸钢机内,得到钢锭或连铸坯。
泸州钢铁厂厂长尉逸松指着车间里三台130吨转炉,自豪地说:
“在没有采取纯氧顶吹转炉炼钢法之前,一座炉容量为600吨的平炉,年生产能力为50万吨钢,一座900吨容量的平炉,年产能力也不过70万吨钢。然而,我们现在采用的130吨的转炉,当冶炼周期为30分钟,并连续进行操作时,年生产能力已达到220万吨钢左右。
“本来这个车间只有一座900吨容量的平炉,既占地方又占用大量工人,但经过技术改造后,我们拆除了平炉,建造了三座炉容量为130吨的转炉,年产钢能力一下子突破到450万吨。若不是考虑到生铁供应不及,若是采用三座300吨转炉组成的车间,年产钢能力可达900万吨。”
安毅看着外面车间里不断喷射的钢花,由于气浪蒸腾,连空气似乎也扭曲变形了,这时另一个转炉又开始倾泻钢水,安毅看到那些忍受高温、烟尘的工人们脸上露出的开心笑容,心里也为之欢喜。恰好这时听到尉逸松的解说,他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问道:“怎么一下子提高这么快?”
尉逸松感慨地说:“不得了啊!新式炼钢法使得炼钢成本减少六成、生产速度加快三倍、矿石原材料利用率提高八成,达到我说的成绩一点儿也不出奇,这还是我们充分考虑到转炉有可能会发生故障,仅保证两座转炉连续工作的情况。目前,一个炉役的正常炉龄约为600炉,一旦达到这个数字,我们就要考虑更换,因此在一个标准车间拥有三座转炉的情况下,保持两座连续运转是极为科学和合理的。”
陪同安毅考察访问的川南集团副总经理荆山璞向安毅介绍道:
“这个炼钢车间可不得了,除了三座转炉外,包括的工段还有混铁炉工段、脱模工段、整模工段、原材料工段、钢锭模场、渣场、原料场、焦油白云石制砖车间、氧气站、石灰石焙烧车间、耐火材料车间、钢锭库、机修车间泵站、废钢处理车间、维修车间等。而这些工段和车间仅仅是炼钢厂的一部分,安装工艺设备便高达13900吨,其中运输设备5200吨。就技术实力和生产能力来看,我们已经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
荆山璞,江苏淮安人,1918年进天津南开中学学习,当时他才十五岁,1920年留学美国,进入哈佛大学商学院学习,1925年回到中国,曾经在家乡自办纱厂和纺织厂,但在军阀的盘剥和日货的冲击下,工厂于1926年下半年倒闭,荆山璞倾家荡产,一气病倒。
在家乡蹉跎两年后,北伐成功。一贫如洗的荆山璞看到安毅集团招收赴美留学人员,于是报名参加,再次赴美留学。这一回他考入的是斯坦福大学的商学院。在学习期间,适逢美国经济危机爆发,荆山璞参加了张熹的经济团队,参与了对一系列工厂企业的收购与重组,三四年以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毕业后,返回中国,被任命为川南集团投资管理部副经理,去三六年主持投资管理部工作,今年刚刚被提拔为集团副总经理,欧楚儿怀孕期间,代为处理集团事务。
安毅虽然已经预料到,随着技术的升级,川南的钢铁生产会有一个跳跃式的发展,但如何也想不到生产能力竟然已经达到如此恐怖的一个数字。
由于受经济危机影响,今年上半年美国在钢铁厂开工率不到百分之五十的情况下,钢产量仅为两千万吨,生铁产量为一千八百万吨,但随着欧洲战争爆发,想必产量会迅速翻番。
再看看南华,依照尉逸松的说法,若是铁矿石能够得到有效保证,采用300吨转炉生产车间的太原钢铁厂,可实现年产钢900万吨,再加上川南和滇南的钢铁厂,安毅集团的钢铁产量完全可以达到三千万吨钢的规模,一举超过日本的700万吨、英国的1318万吨、苏联的1831万吨和德国的2154万吨,成为世界第二大钢铁产地。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数字,技术和工艺上去了,并不意味着真正有那么高的产量,目前严重制约安毅集团钢铁生产的,依然是铁矿石和生铁的供应。
安毅集团不像美国,美国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整合整个美洲大陆的铁矿资源为己用,而中国南方的铁矿就那么几个,攀枝花铁矿储量虽然丰富,但是要完全开发利用,没个两三年无法达成,因此就算是集中了大冶、马鞍山等地的铁矿石资源,西南地区的钢铁产量最多六七百万吨了不得了。至于南华,虽然太原地区的煤、铁资源异常丰富,但开采是个大问题,目前远不能做到随心所欲地扩张,这样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千五百万的产量。
当然,这个数字并未把中亚地区的钢铁生产纳入计算。现在,中亚的钢铁生产量在两百余万吨左右,若是把克米罗沃-捷米尔套地区纳入掌控,则可以增加到三百五十余万吨。另外,未来中亚地区的钢铁生产,肯定要引入纯氧顶吹转炉炼钢法,这样两三年内将中亚地区的钢铁产量提高到一千万吨是完全有可能的。综合看来,采用了新的炼钢技术的南华,发展潜力无穷。
安毅问道:“除了太原钢铁厂和泸州钢铁厂,还有其他钢铁厂进行技术改造吗?”
荆山璞回答:“去年卢沟桥事变后,我们对混乱无序的钢铁企业进行了兼并和重组,在给予一定的资金补偿后,将外资由钢铁企业中剥离了出来,目前形成了一个地区一个大型钢铁集团的格局。
“由于叙府经常有国内外来宾参观访问,因此集团否决了叙府钢铁厂关于技术改造的申请书,依然采用900吨容量的平炉,一共拥有三个大型生产车间,年产钢铁一百五十万吨。此外,自流井、昭通、叙永等地的钢铁厂,限于规模,各有一个600吨的平炉车间,年产钢约为三、四十万吨左右。目前我们正在对滇南思茅的宁洱钢铁厂进行改造,规模参照泸州钢铁厂。
“研究出新式炼钢法的原叙府钢铁厂的技术专家,目前已经全部转入南华的太原钢铁厂,继续从事相关研究。”
安毅欣慰地点了点了点头,随即用四川话打趣道:“不得了哦,这么多钢铁出来,我们的飞机、大炮和战舰,恐怕用不完哦,这下发财了哇?”
房间里顿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离开钢铁厂后,荆山璞陪着安毅,又接着参观了泸州江北工业区的其他工厂企业。
整个泸州江北工业区,建立在泸州沱江北岸的龙马潭,占地面积约一千平方公里,生产厂房用地面积约占总用地的40%,其中钢铁、冶金、机械、军工、拖拉机、汽车等重工业占据了大头,此外就是配套的维修与辅助的机修、工具厂等企业。
第二个用地项目是仓储用地,差不多占了总用地的20%,包括原料、设备、成品、半成品等各种仓库,鳞次栉比。
第三大用地主要是工业区的动力及市政设施,如氧气厂、火电厂、空压站、油库、自来水厂、污水处理厂及各种工程管线等,还有利用工业“三废”解决生产需要、边角余料以及为大厂配套加工的相关工厂。
剩下的用地,主要是公共服务用地,包括住宅区、办公区、医院、食堂、浴室、理发室、幼儿园、学校和停车场等等。
为了满足工业区的需要,工业区建有专门的铁路专用线,公路和铁路直接与航运码头相连,此外还有运输燃料的管道以及吊运货物的索道等等。随着战争爆发,整个工业区被正式辟为军事单位,一个团进驻保护,尤其是当纯氧顶吹转炉炼钢法发现后,钢铁厂更是成为一级保密单位,戍守部队增加到两个团,其中一个营主要负责钢铁厂的安保工作。
参观完整个工业区,通过沱江大桥回到泸州市区,已经是下午四点。
第四厅南华分局局长许一尘少将在泸州市政厅大楼等了约半小时,看到安毅后,立即上前敬礼,送上由南京发来的急报。
安毅自三天前由南京返回叙府,随即派出专门的谈判团队,在周崇安的带领下紧急赶赴南京,与孔祥熙、宋子文为代表的南京国民政府展开谈判。
蒋介石对于安毅的不辞而别,极为震怒,敏感地意识到可能是安毅察觉出了自己打压的意图,可是一时间却又无可奈何,在谈判中,中央政府始终紧咬底线,连一步也不愿意退让,谈判一时间陷入僵局。
随后几天,中央媒体妖风四起。
《中央日报》和南京政府控制的广播电台纷纷播发“群众来信”,大肆抨击安毅集团既已占领南华、暹罗和中亚,就该顾全大局,主动放弃叙府和滇南,现在不仅长期窃据不去,消极避战,不思报国,还拥兵自重,行割据之实。有人在《中央日报》上号召“举国之民,群起而攻之”,一时间,舆论纷纷。
安毅集团自然不甘受辱,在影响力十足的叙府广播电台上义正词严地申斥,表示自抗战以来,安家军一直冲在抗日第一线,去七七事变以来,中**队取得的系列大捷,均为安家军所获取,如此表现,怎能说安家军不爱国?此外,现在安家军在西伯利亚牵制了日军主力,安家军下属之第三十集团军,亦是华北抗战的中流砥柱,此番种种,怎么能说安家军消极避战?
再者,西南本为贫瘠之地,若非安毅集团长期投入,怎能有今天的建设成就?若论基础设施,江南江北远超西南,但为何江南之地除了安毅集团奠定坚实基础的老南昌工业中心,其余地方的工业发展凡善可陈,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随后,《申报》、《大公报》、《民国日报》、《益世报》、《东方新闻报》、《字林西报》等报纸和《东方瞭望周刊》、《良友》等杂志突然成篇累牍出现南华的招生广告:
南华将面向全国六岁至二十二周岁的青少年(不分男女)招生,南华方面不仅学杂费全免,全程负责接送至南华求学,还提供免费服装和三餐,高中毕业后,可以选择在南华就业。若考入南华的大学,不仅食宿和衣物继续免费,还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待工作后由其工资里扣除即可。
此次招生,南华政府、江南集团设于全国各地的办事处和《东方新闻报》的发行点,均可以报名。各地士绅取得招生资质后,可以帮助南华集团招生,每招收一人,将付与两元银洋的奖励。
安毅集团的招生启事,在国内掀起一股轩然大波。
到目前为止,国民政府还未彻底解决义务教务的问题,民国18年到民国25年,安毅集团及其盟友控制地区除外(该区域基本普及义务教育),全中国大学生的比例为1:16000,中学生的比例为1:4407,小学生的比例为1:60,仅有少数人能够享受到教育。这一次,南华大张旗鼓地招收学生,而且未来毕业后还有一个极为光明的前途,谁不怦然心动?
当然,也有人怀疑这是变相的贩卖人口和招聘童工,但是,安毅集团表示,有孩子在南华入读的,父母可以跟随至南华,没有生活费的,可以选择进入南华的工厂企业工作。如此优厚的待遇一出,立即引发巨大的申请狂潮,国民政府好不容易发起的舆论攻势,突然销声匿迹。
安毅见许一尘神色凝重,接过电文细细看完,眼神若冰:“这件事情不用着急,现在咱们自己扩建的生产线也没办法满足,更不要说供给国内市场的需求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逆来顺受,这一回无论如何也得强硬下去。我就不明白,中央哪里来的底气与咱们对抗”
许一尘说道:“我就是专门为此而来,赵厅长听到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党部给各地方政府下达命令,要求取缔咱们设在各地的办事处,同时,要求各地驻军设卡,禁绝咱们的贸易线路。”
安毅勃然变色,怒气冲冲地道:“鼠辈敢尔!稍后我会以我的名义通电全国,要求各地政府和驻军保证合法的运输和经营,正常的商贸流通可以促进经济的发展,封闭的小农经济只会使得我们的产品在国际上失去竞争力。谁若敢破坏规矩,我就要让他明白破坏规矩的后果。第四厅也要紧急做好准备,给那些骄兵悍将打声招呼,做人留一线,未来好相见,若一意孤行,勿谓言之不预也!”
杜易第一次见安毅发这么大的火,心中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安毅又问沈凤道:“西西伯利亚有什么战报传来吗?”
沈凤道回答:“李金龙兵团目前还是在巴拉宾斯克一线与日军对峙。巴拉宾斯克城的日军与北面古比雪夫城的日军互为犄角,彼此相互支援。而且日军这次比较狠,挖掘的反坦克壕深达六米,宽二十米,在反坦克壕底部设置了机枪阵地、地雷区和刀阵,咱们的工兵无法对其实施爆破。同时,由于前两天西伯利亚地区普降大雨,雾气蒙蒙,我们的空军无法出动,暂时没有办法突破敌人的纵深阵地。”
安毅点了点头:“日本本来就不是软柿子,他们的反应在情理之中,现在就看萧无、胡继秧和杨九霄部的进军速度了!若是他们能够突然出现在敌人腹背,日军必将阵脚大乱。”
沈凤道改变了话题,询问道:“今晚是住在泸州,还是回叙府?”
安毅看了看西坠的落日,挥挥手:“回西园去吧,晚上好好休息一下,明日我们返回新京,去新京周边的县市去逛一逛,看看义务教育的普及情况,然后再到各地的新建工业区,检查一下童子军校、中学和大学的建设情况。这回咱们大话可说出来了,不要到时候太多的人涌入,咱们无法满足,那就丢大脸了!”
沈凤道笑着说:“问题不大,咱们的英才计划从二七年开始,到现在已经实施了十二年,其间有五万余人学成归来。川南地区普及义务教育,至今已经有八年,滇南普及义务教育也有五年。咱们用海外留学归来的精英教研究生和大学生,由大学毕业生教高中生和初中生,由师专毕业生教小学生,应该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