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声巨响之后,接着便是一连串木头断裂的声音,胡家林愤怒之下击出的一掌,将五米长、两米宽的长桌一头拍得轰然倒地,长桌上的茶杯尽数弹起掉落地面,在卷起的木屑尘烟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原本摆放整齐的将军帽掉落一地。
长桌两面的将领,轰然站起,一个个心惊胆战,骤然变色。
会议室内三十余名参谋和门口的卫兵,呆若木鸡,将校们追随胡家林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长官如此暴怒。
胡家林的额头和脖子因盛怒而青筋突起,一周来没时间刮掉的络腮胡子,根根倒竖,整个人身躯挺直,杀气四溢,一双虎目中燃烧着灼人的怒火,没有一个人敢于与他对视。
宽阔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将校们眼观鼻鼻观心,屏住呼吸,等待暴风雨的到来。
这会儿,通讯处长秦振邦手中仍然捧着独立师师长杨冠发来的战报,垂下脑袋,不敢向胡家林进言一句,就连站在胡家林右下首的政治部主任黄应武也不敢多吭一声。
胡家林松开紧握的拳头,深吸了口气,竭力平抑胸中的怒火,转过头,沉声问道:“石友三部现在开到何处了?”
“回司令,石友三以遵循第一战区副总司令长官宋哲元将军命令、返回石家庄整编换装为由,于昨夜十一点四十分离开卢沟桥防区,集结南下,其先头步兵一旅现已行至保定北面十二公里处,其步兵二旅、独立旅、特务营、炮兵营、辎重营等部约落后三公里,估计该部会在天亮之前,进驻城北大营休整……“司令,石友三途径房县时,向七十七军冯治安将军出示了宋哲元长官的最新电令,冯治安将军看完电令后,没有阻拦,石友三当时请求冯治安将军代为通知我军,冯治安将军随后便向杨冠师长进行了通报,但杨师长在宛平城勘查完被日军屠杀的无辜平民之后,立即跟随独立旅二团、三团和军直属重炮团连夜赶赴东线战场。等追击河边旅团无果的一团回到宛平县城,接到冯将军发送的通报并及时转送军团部时,已经延误了四个多小时。
“我估计这个时候,石友三部之步兵一旅就要到达我们宪兵团的外围检查站了。”秦振邦战战兢兢地回答完。
黄应武看到胡家林就要做出决定,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低声劝阻:“胡子,如果我们收拾石友三,会不会引来周边友军的质疑和惊慌?已经到达石家庄就任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的宋哲元,又会有何反应?还有一直在石家庄掌控全局的战区总司令程潜、前敌总指挥刘峙,他们的意见又会如何?这些都必须详加考虑,否则很容易引发各种问题,甚至招来蒋委员长和中央军委的处罚,我在想,是否立即请示安司令?”
副司令张承柱也非常担心:“胡子,包围缴械一个囊括三个旅的师级单位,可是件大事,是否分别向委座和安司令通个气?”
“哼!不用通气了,安司令离开南京返回保定之前,委座与白总长都已经预料到石友三的首鼠两端,并给予安司令临机处置之权责。安司令昨日临走之前,最不放心的也是这个石友三要不是日军集结大军威逼廊坊,东线大战一触即发,独立师两个旅绝对不会在宛平之战打响之前紧急赶赴东线,使得河边旅团残部从石友三防区突围而去。
“操他娘的!石友三部算什么阻击?三个旅一万八千人马,竟然挡不住两千余名失去重武器且疲惫不堪的溃逃日军,为什么?不就是做个竭力抵抗却不支的样子,故意给日寇放开一条生路吗?如此刻意明显,莫非视我等都是白痴不成?哪怕说到天上去,石友三的通敌之罪是逃不掉的,仅仅一个阻击不力临阵脱逃的罪名,我这个战区参谋长就能毙了这些狗日的汉奸!”
胡家林恨恨地骂完,双眉紧皱望向天花板,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容下达命令:
“传我命令,不动声色佯装不知,让前沿哨卡放石友三部进来,作战处和后勤处立即派人前去迎接,把城北大营腾出来供他们休息;命令直属特务团、警卫团、宪兵团、工兵团、教导大队,立即做好行动准备。应武,由你负责这次缴械行动,宗玉率情报处配合,绝不能让石友三部一兵一卒漏网!去准备吧,现在就去!”
“是!”
黄应武和刘宗玉大声遵命,齐齐敬礼,随即率领各自的助手跑出会议室。
胡家林走到张承柱面前:“承柱大哥……”
“说吧,胡子,既然拿定主意了,咱们就索性干得漂亮些。”张承柱重重点头。
胡家林颇为感激:“小弟想请大哥率领军法处前往,天亮时立即甄别,把阻击河边旅团时临阵逃跑的军官全部找出来,当着石友三部所有官兵的面,就地枪毙!”
张承柱悚然一惊:“石友三和该部师旅级军官怎么处理?”
胡家林颇为头痛,想了想毅然决定:“副师长以上留下一命,全部押解南京,由军事法庭审判,咱们只要搞出一些口供即可。”
“剩下的官兵怎么办?怎么说也是一万八千人,不可能杀的完的。”张承柱摇头苦笑道。
“干嘛要杀掉,多浪费啊!惩办一批首恶之后,由政治部、教导大队和军法处联合,将其连长以上军官全部押解回保定大营再次甄别,剩余士兵打乱重编,分成八个团,发给武器不给弹药,全部送往万福麟、庞炳勋将军部,安司令就在那边,知道怎么使用。
“现在廊坊一线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这一万八千多孬兵过去正好,把他们全都交给两个友军,立即赶上战场攻打天津。你们可别忘了,庞炳勋将军的督战队可比咱们狠多了,咱们的督战队对逃兵一般只是打上几十军棍,当官的才枪毙,他们可是通通砍脑袋的。放心吧,我这就给安司令去电,他会大力支持我们,说不定他恼火之下,索性连石友三都给毙了。”胡家林脸上露出阴狠之色。
这下张承柱乐了,他知道安毅的爱憎分明的脾气,北伐时期安毅就敢亲手枪毙溃逃的军长,更何况数年前石友三再次叛变时,在浦口兵站打死了奉命平叛的安家军数百将士,惹来安家军三个师毫不留情的围剿追击。这一次再犯在安家军手上,石友三的命能否保住都悬了。
张承柱和胡家林两个对越权处决石友三还有所顾忌,但安毅却绝没有这种担忧,而且以安毅今日今时的地位和权力,根本不必买宋哲元的账,就算战区最高司令长官程潜,恐怕也不敢说安毅什么不是,毕竟石友三的纵敌逃跑是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凌晨五点,石友三部步兵一旅陆续开进城北军营,五千余官兵脚步沉重,疲惫不堪,一个个又累又饿,军纪涣散,抱怨声、骂娘声此起彼伏。
第一旅少将旅长陈光然和几个团长却不敢对迎接的安家军官兵有任何怨言,跳下马将缰绳扔给侍卫,便跟随笑容可掬的黄应武等人进入中军小院喝茶休息。
黄应武当即表示,由于接到通知才迟,还得再等两小时汽车才会把饭菜送过来,请友军弟兄暂且休息,耐心等候。客气地表示完毕,黄应武还故意好奇地询问为何连夜开拔,不等白天再行军?
身材魁伟因天热光着上身的陈光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指指天上说担心白天行军会招来日军飞机轰炸,所以连夜南撤了。
天色蒙蒙亮,步兵二旅、独立旅和直属各部陆续到达,前面到达的步兵一旅大部分官兵已经蒙头酣睡,后到的一万二千余人叫苦连天,人声鼎沸,拖拽火炮和背驮弹药物资的六百余匹驮马浑身是汗,步履蹒跚,气喘吁吁打着喷嚏,连嘶叫的力气都没有。
一万二千余人马进入大营就没了队形,无数官兵歪歪倒倒躺下喘气,营房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黑压压躺着一大片,马匹没有看顾、枪支撂到一旁,不少人脱下草鞋布鞋,仰天躺下喘着粗气,很多人就这么席地而卧,逐渐睡去,却不知安家军第五军团司令部直属各部的八千余将士已经分布在大营四面。
半小时后,随着大营陷入沉寂,一颗红色信号弹升空,八千余将士从四面八方冲进大营,无数的自动步枪、机关枪和手枪指向混乱不堪的官兵,“放下武器”、“负隅顽抗格杀勿论”的吼声震天响起,接着就是“劈劈啪啪”的枪声传来,转眼间百余名匆忙抵抗的官兵喋血当场,惊呼声、求饶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正在中军院子里大吃大喝的几位正副旅长和十几个团长大吃一惊,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看到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的脑袋,桀骜不驯的一旅长陈光然猛然站起,没能骂上一句,就被一枪打爆了脑袋,庞大的身躯转动两圈,轰然倒下,砸翻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其余将校无比震惊地望着面无表情的黄应武和他冒烟的枪口,乖乖站起来,让安家军官兵缴械捆绑。
“老实告诉我,石友三和你们师部的将校在哪里?”黄应武用枪顶住了高瘦的二旅长吴振声的脑袋。
吴振声吓得面无人色,终于说出了真话:“石长官因为要赶去见宋明轩长官,求得冯治安将军的专列,早在午夜时分就跟随伤兵一道,乘火车赶往石家庄了……我们石长官不愿见你们,担心安家军将领心存怨恨,要不是有宋明轩长官的电令和保证,我们也不会经过你们的防区赶往石家庄的……”
黄应武恼火不已,大步走进偏房,猛摇电话,将情况向胡家林汇报。
胡家林无可奈何之下,立即给安毅发去急电,请求安毅与刘峙通个气,立即捉拿石友三及其麾下将校,绝不能让这些败类逃出石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