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到来,清晨的薄雾依然朦朦胧胧,东边的朝阳尚未升起,湄潭城西已是人声鼎沸,脚步匆匆,红军中央机关在警卫部队的护送下集结于黔西小石桥东头,准备启程赶往遵义。
小桥北面数百米的岔路口上,身材高瘦的**大步走到三十几名严肃敬礼的红军战士面前,随意地挥挥手算是回礼了。
换上一身发白军装的李霄龙敬完礼上前一步,握住主席的手,满脸歉意:“主席,怎么能让你亲自来送我们呢?我原本是想去你那儿向你辞行的,没想到刚动身你就来了……”
主席哈哈一笑,和气地扫视一圈,目光从神色激动的周营长等人身上掠过,最后回到李霄龙脸上:
“小李啊,你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哈哈!你看看这些战马、同志们身上的精良武器,还有每个人身上掩不住的那股勃勃生气,一看就是支善打硬仗、作风顽强的优秀部队。自从五次反围剿以来,这样的队伍在我们红军中已经不多了,你要好好珍惜才是!”
李霄龙挺起胸膛,答应了声“是”,随即有些黯然地低下头,显得非常矛盾。
“咦,怎么了?当上军政委应该满怀信心才是,现在二十军几乎占了我们中央红军总兵力的一半,换成别人恐怕早就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了,哪里有你这样垂头丧气的?在会上提名你到二十军当这个政委时,军委的同志也征求了我这个勉强列席会议者的意见。我说好,李霄龙同志是个文武双全的干将,从主力部队下来之后也一直干政治工作,口碑很好,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就怕**、荣臻、左权和你的顶头上司朱瑞同志舍不得啊。**连忙说‘舍得舍得’,大家一听都笑了,二十军以后就划归一军团指挥,**他们凭空得了支生力军,有什么舍不得的?欢喜还来不急呢!哈哈!……霄龙,你这个精神面貌可不对劲啊,是不是军委的几位同志给你出什么难题了?”主席敏锐地觉察到李霄龙情绪上的变化。
李霄龙向远处的周营长等人瞥了一眼,靠近**低声汇报:“昨晚组织上连夜找我谈话,并下达了一个特别文件,把黄汉的四十一师四个主力团全部分拆开,分别补充到战损严重的各军团。主席,我很为难啊!我这个政委对二十军没有任何的贡献,一上任就把人家在一起征战了两年多的部队分拆去一半,二十军的同志们会怎么看我,心里又会怎么想咱们的党和中央啊?他们是真的苦,背着个叛徒的名义依然坚持革命,好不容易发展到现在的规模,风风雨雨都熬过来了,可是刚回来就……”
主席愣住了,看着激动得说不下去的李霄龙,微微叹了口气,缓缓掏出香烟,抽出皱巴巴烟盒中的最后一支夹在手指上,慢慢拿出火柴,划了两根才划燃,点燃香烟深吸了几口,笑容再次回到焦黄消瘦的脸上:
“霄龙啊,军委的同志们既然这样决定,那就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你也知道我们军队的现状,一路走来战损太大了,各部分几乎都已不成编制,急待补充啊!各军团的指挥员们都有自己的难处,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的事。你呢,作为二十军的政委,更需要从大局出发,要是你这个政委都想不通,你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啊?
“别担心,你要相信黄汉同志,相信二十军的同志们,正像你说的一样,风风雨雨这么些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为了革命为了信念,他们忍辱负重转战千里,牺牲了多少同志和战友?不是都过来了吗?心里不是始终相信我们的党、相信我们的中央吗?小李啊,别犯愁,到了那里也别吞吞吐吐拐弯抹角的,敞开天窗说亮话,什么事都能最终解决的。”
“是!谢谢主席提醒和鼓励,谢谢!”
李霄龙抬起头,无比感激,主席的一席话,彻底打消了他的顾虑,笑容又再次回到他的脸上。
主席鼓励地一笑:“这样才对嘛,黄汉恐怕也没你想的那么小气,否则在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他也不会挺身而出,无怨无悔地跟党走的。我想国民党那边给他的待遇好多了吧?估计还有保持建制甚至高官厚禄的诱惑,他和他麾下的同志不是义无反顾地回来了吗?”
“谢谢主席,我一定会把主席这话说给黄汉同志听,说给二十军的同志们听……对了主席,黄汉委托我给你捎了点儿东西,昨晚我就想去你那儿的,可惜一直没时间,刚才一激动又差点忘了。”
李霄龙转身走到周营长身边,从马背上的布包里拿出用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的礼物,回到主席身边双手送上。
主席没有接,指指礼物,含笑问道:“黄汉恐怕是目前我们红军队伍中最有钱的大老板了,哈哈!我先说明,贵重礼物不能收,我们有纪律你是知道的。”
“是香烟,主席,我把去年黄汉送给主席的药品和收音机的全过程告诉他之后,他很感动,我回来时走得匆忙,黄汉同志本来准备了一批缴获的特效药品让我送到中央医院,可是任务太急带不了,匆忙中他包了两条烟让我捎给主席,说主席烟瘾大,这段时间行军紧张,沿途各处又到处都是战火,恐怕连烟叶都找不到了。”李霄龙把两条烟塞进主席手里。
主席望向北边,长嘘了口气,点点头收下礼物,幽默地说道:“这个黄汉,送礼都这么聪明,这个礼……不轻啊!好,我收下了,你到了二十军替我告诉他,我谢谢他了,要是他对分兵有意见,你就对他说,我**说:千山万水都走过来了,你黄汉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当初你不也是几十条枪走到今天的吗?记住了吗?”
李霄龙大喜过望:“记住了,主席,我记住了!有主席这句话,比我说一万句都管用!谢谢主席,我走了!”
李霄龙后退一步,庄重地敬了个礼,在主席欣赏的目光中大步走到战马旁,飞身跃上,骑在马上回头再次庄重地敬了个礼,扬起马鞭打马向北,一群战士骑着战马紧随其后,绝尘而去。
主席一直望着,直到看不见李霄龙的影子,这才收回目光,晃晃手里的香烟,情不自禁地低声感慨:
“黄汉啊黄汉,过了这一关,你就会迅速成熟起来,不要让我失望啊……”
……元月七日傍晚,叙府西园。
被鲜花和绿色植物装点的院子内外,笑声阵阵,热闹非凡,西园落成至今少有的欢聚正在进行。
驻守华北的胡家林、鲁逸轩、黄应武、吴立恒、杨九霄、张承柱、李金龙等十余名十七军将领,驻守滇南的二十六军军长夏俭、参谋长颜耀寰、警备司令代正良等一群将校,江防司令路程光、空军司令黄禀一、防空兵司令屠智荣等,连同他们的老婆孩子和父母家人,全都聚集到了西园,宽阔的院子突然间变得挤破起来,近三百人的将校和家属们散布在数十张大桌子周围,院子的大树下、小亭中、假山旁,全都是欣喜畅谈的弟兄们和家属,近百个孩子穿梭于人群之中,显得生趣盎然。
正堂里发出阵阵欢声笑语的则是劳守道、尹继南的老丈人段怀诚、胡家林的父亲胡老爷子、蒋先云等三十几名前辈级人物,从叙府各大酒楼请来的三十几名大师傅在后院乐呵呵地掌勺,一个连的卫队暂时充当服务员,穿梭于各个桌子间,忙得满头大汗。
叶成把老爸老妈介绍给众长辈完毕,已是满头大汗,嘿嘿一笑抽身离开,扔下到处点头作揖忙得不可开交的父母不管了,谁知道穿过人群走向后山亭子的路上,又被小儿子缠住了,只能抱着儿子登上石阶来到亭子中。
安晋这两年只要有时间就跟随叶成学德语,和叶成的丫头儿子都很亲近,看到叶成满头大汗,连忙上去抱过小东西逗起来。
“小晋,你今天怎么没启程去太原啊?”
叶成突然想起件事,阎锡山的老爷子去世了,安毅离不开只能让自己的弟弟拿着礼物去祭祀,原本以为安晋今天就会出发,没想到现在还滞留叙府。
安晋耸耸肩,笑着解释:“本来今天要去的,后来听说今早何敬之将军代表委员长去慰问,我哥不愿我们和何敬之那个软骨头凑在一起儿,就说先等等,再就是飞机厂通知说又一架AN5型运输机完成所有检验,可以提前交付,大哥就让我明天坐这架飞机去,把礼物连同飞机一起送给百川将军。百川将军早就想有一架和我大哥一样的专机了,这份礼物正好是时候。”
“乖乖!送给阎百川一架飞机?这份礼物可不轻啊……晋绥军上下估计会感激涕零,那些宾客只有叹为观止的份儿!”
叶成说罢,看到黄应武向自己招手,笑着便走了过去。
安毅和众弟兄正在谈华北的事情,叶成坐下还没能听上几句,黄应武就凑近他耳边,低声问道:
“老叶,你怎么把陈定远那孙子给宰了?你不知道他是徐恩曾的得意门生啊?”
“正是因为他是徐恩曾的得意门生,咱们才会把他给宰了,有个中央党部办事处在咱们身边,司令和弟兄们已经够烦的了,他还要悄悄安插个眼线在咱们的军事中枢,不宰了他行吗?”叶成毫不在意地回答。
黄应武不满地推了推叶成:“去去去,别跟我来这套,就贪污这么简单?”
叶成知道瞒不过已成人精的黄应武,但是此事已被安毅列为最高机密,就算是叶成也无从了解,而且安毅对大家说这个陈定远只需冠上贪污这一项罪名就足够了,再也没有其他解释,就连叶成也是心有怀疑而不知实情,几乎所有弟兄都把安毅此举看成是对中央党部CC系的一种警告,表达的意思是“大家都是朋友别太过分,否则下次就不是杀一只狗那么简单了”,因此以迅雷般的速度宰了陈定远后,弟兄们都非常解气,也意识到自己的老大今非昔比,什么事情都敢做,再也不会逆来顺受给别人欺负了。
“你倒是说话啊!”黄应武又推了叶成一下。
叶成无奈之下,只好用下巴向左前方微微一扬,黄应武立即顺着望了过去,一眼就锁定安静坐在安毅身旁一脸微笑的杜易,想了想只能气馁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这个闷肚子谁也拿他没办法,老子也不敢问他,奶奶的……”
杜易不显山不露水地坐在安毅身边,可他眼睛的余光早已经锁定叶成和黄应武的一举一动,从两人的嘴型和神色中猜出他们正在说陈定远的事,叶成的下巴最后一翘和黄应武随之望过来的目光表情,立即印证了杜易的猜测。
杜易当然心知肚明,陈定远被宰的真正原因并非是贪污,这点儿小钱买个平安,放在以前根本不在意,而是安毅和他杜易非常忌惮**的肃反和内部清理能力,知道黄汉回到中央红军之后同时也会产生很多的危险和隐患,特别是最后的地图和密码本的交付,必须为黄汉寻找到一个极为充分而又安全的理由,务必把这件事圆满地做好。而做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而且可以起到一举多得之功效,于是中统派到安家军的陈定远便成为了替罪羔羊。
再有一个,这一策略不但是安毅对黄汉的重情重义,有始有终,也是保护川南的一个隐蔽策略:安毅杀了这个被红军方面定义为地下党员的陈定远,就意味着安家军已经知道兵力布置泄密,肯定会重新调整,这样一来,红军摸不准安家军的布置了,而且更为忌惮。因为未知和忌惮,就会越发地慎重,勇气就会随之大打折扣,自然不敢轻易进犯川南、湘西等安家军的地盘。安毅尽自己所能,让红军走一条自己希望他们走的线路,不要留在川湘滇黔地区太久,这样就能迅速恢复生产和生活秩序,为将来的抗战做好准备。
如此一环扣着一环的利益链、计中计,根本无法放置于阳光之下,因此,只能烂在杜易、安毅、沈凤道和黄汉这几个人的肚子里。
“吃饭了——”
劳守道的儿子二毛的一声大喊,惹来整个院子的哄然大笑,安毅等人络绎下山,前辈们在正堂里乐呵呵相互谦让,携手而出。
可是此刻的遵义城内外,正掀起一阵搅动天下的风云;遵义北面的九十多公里的太和镇里,黄汉和他的助手们正快步迎上下马的李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