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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在痛苦中挣扎着,一切都已失去,“理”却依然不见踪影。
竹子里没有,花园里没有,名山大川里没有,南京没有,北京没有,杭州没有,贵州也没有!
存天理,去人欲!
天理,人欲!
理!欲!
吃喝拉撒都是欲,“欲”在心中,“理”在何处?“理”在何处?!
王守仁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与狂躁,在这片荒凉的山谷中,在这个死一般宁静的夜晚,外表平静的他,内心正在地狱的烈火中煎熬。
答案就在眼前!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而已!
忽然,一声大笑破空而出,打碎了夜间山谷的宁静,声震寰宇,久久不绝。
在痛苦的道路上徘徊了十九年的王守仁,终于在他人生最为痛苦的一瞬获知了秘密的答案。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
万古长风,一朝***。
此一瞬已是永恒。
我历经千辛万苦,虚度十九年光阴,寻遍天涯海角,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神秘的“理”。
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答案一直就在我的身边,如此明了,如此简单,它从未离开过我,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我,等待着我的醒悟。
“理”在心中。
我竟如此的愚钝啊,天地圣贤之道并非存于万物,也无须存于万物,天人本是一体,何时可分?又何必分?
随心而动,随意而行,万法自然,便是圣贤之道!
存天理,去人欲?
天理即是人欲。
这是载入史册的一瞬,几乎所有的史书都用了相同的词语来描述这一瞬——“顿悟”,中华文明史上一门伟大的哲学“心学”就此诞生。
它在这个幽静的夜晚,诞生于僻静而不为人知的山谷,悄声无息,但它的光芒终将照耀整个世界,它的智慧将成为无数人前进的向导。
王守仁成功了,历史最终承认了他,他的名字将超越所有的帝王,与孔子、孟子、朱子并列,永垂不朽。
明朝那些事儿正文预谋
章节字数:6617更新时间:07-09-919:
恭喜你,
王守仁先生,可是也就到此为止了,生活是很现实的,悟道让人兴奋,但你还是早点洗了睡吧,因为明天一早,你还要拿起锄头去耕你那两块破地,哲学是伟大的,是重要的,但你应该清楚,吃饱饭才是最大的哲学。
根据历史导演的安排,王守仁先生还要在这里呆段时间,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这中间还有几年,我们就不陪王圣人开荒了。因为与此同时,一场好戏正在北京开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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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在荒山耕地受累,吃了苦头,可李东阳比他还苦,自从谢迁和刘健走后,他一个人留了下来,但刘瑾毕竟是一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他怀疑李东阳别有企图,便不断安排人时不时整他一下。
比如
李东阳先生编了本叫《通鉴篡要》的书,这事情让刘瑾知道了,就让人去书里挑毛病,想搞点文字狱玩玩,可是李东阳早有防备,一篇文章写得密不透风,没有什么把柄可以抓。
刘瑾听到汇报,反而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这是他的性格特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定要整一下李东阳,为此目的,他找来许多人,日夜翻查,终于找到了破绽。
什么破绽呢,原来李东阳先生在书中写了几个别字,刘瑾据此认为他的工作态度不认真(逻辑相当严密),准备借机会好好地消遣他一下。
李东阳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立刻准备了应对的措施。
正当刘瑾准备下手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焦芳竟跑来为李东阳说情,原来李东阳给他送了礼,和他称兄道弟,两人关系一直不错,碍于面子,刘瑾就放了兄弟一马,事情就算了了。
在这个回合里,初中生刘瑾兄到底还是没有玩过老谋深算的李东阳博士,可见多读书还是很有用的。
此外李东阳的地下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战果如下:
正德二年(1507),刘瑾打算整死刘健和谢迁,一了百了,李东阳出面营救。
同年,御史姚祥、主事张伟被诬陷,李东阳出面营救。
正德三年(1508),御史方奎骂了刘瑾,刘瑾准备安排他去阎王那里工作,李东阳出面营救。
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可是李东阳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些行为却换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结局。
有一天,李东阳上朝途中,正好遇见了自己的门生罗玘,李东阳很是高兴,连忙上去打招呼,可是罗玘竟然不理他,扭头就走,唯恐和他多说一句话。李东阳十分奇怪,想找个机会问个究竟。
可还没等到他去拉拢感情,晚上就收了了罗玘的一封信,李东阳看完之后,眼睛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这封信的大致意思是:人家(
刘健谢迁)都走了,你留下来有什么意思呢,拜托你还是早点退休吧,不要在这里丢人了,今后我也不再是你的门生,就当咱俩没认识过,也不要和我打招呼了,实在没空搭理你。
李东阳气得吐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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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李东阳先生,吐完之后擦擦嘴你还得接着干啊,要知道,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从来就不是个轻松的工作。
在这样的环境下,李东阳仍然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他坚信胜利终会到来。
刘瑾是一个狡猾的人,他有皇帝的支持,还有一个消息灵通的焦芳,而自己这边,除了几个只会空谈气节的白痴外,并没有智勇双全,千里决胜的人物。
忍耐吧,忍耐吧,在适当的人选出现之前,必须忍耐。
相比而言,刘瑾可就风光得多了,自从重新改组内阁之后,他的派头是一天大过一天,当时的大臣送奏章都要准备两份,一份给皇帝,一份给刘瑾。
当然了,给皇帝的那份是没有回音的,这是相当明智的,你要指望朱厚照先生按时上班批奏章,那就是白日做梦。大家只能指望刘瑾努力干活,毕竟有人管总比没人管要好。
换句话说,在那几年里,大明王朝的皇帝基本姓刘,朱厚照本人都没意见,谁还愿意管闲事?
可问题在于刘瑾先生读书不多,水平不高,处理不好国家大事,时不时还搞点贪污受贿,搞得朝政乌烟瘴气。
但这些都是小儿科,之前的很多太监先辈都干过,刘瑾先生之所以恶名远扬,其实是因为他的记性好。
所谓记性好,就是但凡骂过他的,就算过几年他也记得一清二楚,比如骂过他的刘健、谢迁,已经回家养老了,他还打算把他们抓回来游游街。尚书韩文曾经弹劾过他,被免职后刘瑾还不放过他,明知他家里穷,还要罚款,一直罚到他倾家荡产方肯罢休。
同时他还是一个在整人方面很有创意的人,明代有一种刑罚叫枷刑,和什么扒人皮,杀千刀之类的比起来,这玩艺儿也就算是个口头警告,最多就是戴着枷站在城门口或是去街上游两圈,虽然挺丢人的,但总算皮肉不吃亏。所以这一刑罚十分受到大臣们的欢迎。
但如果你得罪了刘瑾,听到枷刑判决后就先别高兴了,还是马上让家里赶着订一口棺材吧,因为当行刑的时候,你会惊奇地发现,给你配发的那个枷具相当特别。
特别在哪里呢?
根据史料记载,刘瑾兄为了达到用小刑,办大事的目的,灵机一动,把枷具改造成了重达一百多斤的大家伙,这就好比在你身上挂了一个超大的哑铃,让你举着这么个宝贝四处练举重,不压死你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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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刘公公还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他连自己手下的特务也信不过,别出心裁,设置了一个内行厂,这个厂连老牌特务组织东厂也不放过,经常跑去东厂上演特务抓特务的好戏。
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刘瑾还实行了一条潜规则,所有大小官员,只要你进出北京城,外省到中央汇报的也好,中央去下面扶贫的也好,甭管办什么事,走了多远,都得去给他送礼。
要是没钱送礼,那你就麻烦了,后果可是很严重的。比如一个叫周钥的言官,有一天出差办事,也没走多远,回来的时候按规矩要送礼,可他家里穷,没钱。
没钱?没钱就把命留下吧。
这位穷官迫于无奈,最后竟然被逼自杀。
刘瑾就这么无法无天地搞了几年,越来越嚣张,皇帝老大,他老二,可是老大不管事,所以基本上是他说了算,投靠他的大臣越来越多,势力也越来越大,而反对他的则是杀头的杀头,充军的充军,几乎都被他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李东阳也只能苟且偷生。
天下之大,刘太监当家!
但请注意,上面我说反对刘瑾的大臣是“几乎”被解决了,并不是“全部”,这是由于有两个人例外。
事实上,这两个人刘瑾不是不想解决,而是不能解决,因为这两个人,一个他搞不定,另一个他整不死。
社会是残酷的,竞争是激烈的,既然刘瑾先生搞不定,整不死,他最后的结果也只能是被这两位仁兄搞定,整死。
先说说这个搞不定,这位“搞不定”兄的真名叫做杨廷和。
我们之前提到过他,现在也该轮到这位猛人上场了,他已经在后台站了很久。
我们经常把很小就会读书写字,聪明机灵的小孩称为神童,要是按照这个标准,杨廷和就是一个超级神童。
杨廷和,四川新都人,生于官宦之家,如果你翻开他的履历表,就会发现杨廷和先生保持着一项惊人的纪录——考试纪录。
杨廷和小时候实在太过聪明,八岁就通读四书五经,吟诗作对,搞得人尽皆知,当地的教育局长认为让他去当童生、读县学实在是多此一举,浪费国家纸张资源,大笔一挥直接让他去考举人。
中国考试史上的一个奇迹就此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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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七年(1471),杨廷和第一次参加四川省乡试,就中了举人,这年他十二岁。要是范进先生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怕是要去撞墙自尽的。
第二年,十三岁的杨廷和牵着他爹的手,到北京参加了会试,同期考试的人看到这一景象,倒也不怎么奇怪,只是聊天的时候经常会问他爹:
“你考试怎么把儿子也带来了?”
事实证明,中国到底是藏龙卧虎,浪大水深,在四川省出了名的杨廷和到了全国就吃不开了,这次考试名落孙山。可这位杨兄实在很有性格,他不信邪,居然就不走了,就地进了国子监读书,放话说,不考上就不回去。
杨廷和就这样呆在北京,成为了一名北漂,但他漂得很有成就,六年后他中了进士,读书期间还顺便勾走了他的老师,国子监监丞黄明的女儿。
六年时间不但解决了工作问题,连老婆都手到擒来,真是不服都不行啊。
之后杨廷和的经历更是让人瞠目结舌,他二十岁被选为翰林,二十一岁翰林院毕业,三十二岁开始给皇帝讲课(经筵讲官)。四十三岁就成为了大学士。他升官的速度用今天的话说,简直就是坐上了直升飞机。
到了正德二年(1507),刘健和谢迁被赶走后,他正式进入了内阁,帮整天玩得不见人影的皇帝代写文书,当时的圣旨大都出自于他的手笔。
杨廷和不但脑筋灵活,人品也还不错,他很看不惯刘瑾那帮人,但又不方便明讲,有一次给皇帝讲课时,他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皇上应该学习先帝,远离小人,亲近贤臣,国家才能兴盛。”
朱厚照哪有心思听课,嗯嗯两句就过去了。
这句话从朱厚照的左耳朵进去,从右耳朵飞走了,却掉进了刘瑾的心里。
小人不就是我,贤臣不就是你吗?
这就是刘瑾先生的对号入座逻辑。
他勃然大怒,连夜写好调令,把杨廷和调到南京当户部侍郎,南京户部哪有什么事情做,只是整天坐着喝茶,这种调动其实就是一种发配、打击报复。
可是杨廷和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刘瑾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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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仁兄接到调令后,一点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收拾东西就去了南京。这下子刘瑾纳闷了:这杨廷和贬了官还高兴,到底盘算啥呢?
肯定有阴谋!
刘瑾又用上了当年对付王守仁那一招,派人暗中跟着杨廷和,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跟踪的人发现,杨廷和一路去南京,不但没干啥事,连一句怨言都没有,刘瑾听到汇报,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没有再找杨廷和的麻烦。
刘瑾同志,你的道行还是太浅了点啊。
答案终于揭晓了,不久之后的一天,朱厚照先生退朝时,突然问了刘瑾一句话:
“杨学士人呢?”
刘瑾懵了,连忙回答:
“在南京!”
朱厚照一听就火了:
“他不是入阁了吗?!怎么又跑去南京了,赶紧把他给我叫回来!”
于是没过几天,杨廷和又回到了北京,继续当他的内阁大臣,还是和以往一样,啥也没说,也就当是公费旅游了一趟。
杨廷和得意了,刘瑾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刘先生应该调查过杨廷和,可他看档案不仔细啊,这位仁兄哪里知道,杨廷和曾经当过一个重要的官——詹事府的詹事。
大家要知道,詹事府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它的主要工作是辅导皇子读书,当年朱厚照做太子的时候,对杨廷和的称呼是“杨师傅”。
人家“杨师傅”根基牢固,还有皇帝撑腰,刘公公连河有多深都不知道,就敢往里趟浑水。失策,失策。
此后刘瑾对这位“杨师傅”敬而远之,再也没敢难为他。而经历了这件事情后,杨廷和与刘瑾彻底撕破了脸,他转向了李东阳一边,开始筹备计划,解决刘瑾。
这个“搞不定”的杨廷和已经让刘瑾丢了面子,可下一个“整不死”却更为生猛,也更加厉害,刘瑾的这条老命就断送在他的手上。
说来这位“整不死”兄也在后台等了很久了(没办法,演员太多),他就是之前被派去陕西养马的杨一清。
说来让人难以理解,养马的杨一清怎么会和刘瑾闹矛盾呢,他俩前世无冤,杨一清也没跟刘瑾借过高利贷,怎么就闹得不可开交呢?
这事,要怪就只能怪刘瑾,因为他太有理想和追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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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知道,养马在一般人看来不是个好工作,就连在天上这也是个下贱活,学名“弼马温”,连不读书的孙猴子都不愿意干。
但在明代,这却是一个重要的职位,道理很简单,没有马,难道你想骑驴去跟蒙古兵打仗?
千万不要小看杨一清,这位兄弟的级别是很高的,他当年可是带着都察院副都御史(三品)的头衔来养马的,这位副部级干部没准之前还干过畜牧业,因为他在这里干得很好,不久之后,朝廷决定提升他右都御史(正二品)。
更重要的是,朝廷还给了他个前所未有的职务——三边总制。
请各位注意,这个官实在不同寻常,可以说是超级大官,它管理的并非一个省份,而是甘肃、宁夏、延绥三个地方,连当地巡抚都要乖乖听话,可谓位高权重。
虽然杨一清十分厉害,但毕竟他还是守边界的,和刘瑾应该搭不上线,问题在于刘瑾这个人与以往的太监不同,他除了贪污受贿,残害人命外,倒也想干点事情。
可他自己又没文化,所以为了吸引人才,他也会用一些手段去拉拢人心,比如写奏折骂他的那个李梦阳,刘瑾恨得咬牙切齿,但是此人名气太大,为了博一个爱才的名声,人都关进牢里了,硬是忍着没动手,最后还请他吃了顿饭,光荣释放。
因为他老底太滥,这招没能骗到多少人,却也吸引了一个十分厉害的人前来投奔,这个人后来成为了刘瑾的军师,也是李东阳、杨一清等人的强力敌手,他的名字叫做张彩。
在刘瑾犯罪集团中,焦芳虽然地位很高,但能力一般,最多也就算个大混混,但张彩却不同凡响,此人工于心计,城府很深,而且饱读诗书,学问很好,连当年雄霸一时的马文升、刘大夏也对他推崇备至,有了他的帮助,刘瑾真正有了一个靠得住的谋士,他的犯罪集团也不断壮大发展。
但刘瑾并不知足,他很快把目标对准了杨一清。
刘瑾希望能够把杨一清拉过来,当自己的人,可杨一清哪里瞧得起这个太监,严辞拒绝了他,刘瑾十分恼火,想要整他一下,不久之后,机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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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杨一清一边养马,一边干着一项重要的工程——修长城,这并不是开玩笑,今天宁夏一带的长城就是当年他老人家修的,杨一清担任包工头,兼任监工。
杨一清是个靠得住的包工头,从不偷工减料,但意想不到的是,当时天气突变,天降大雪,几个带头的建筑工商量好了准备闹事逃跑。杨一清当机立断,平定了这件事,刘瑾却抓住机会,狠狠告了他一状。
这下子杨一清倒霉了,只能自动提出辞职。可是刘瑾没有想到的是,准备走人的杨一清却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请让张彩接替我的职位吧。”
刘瑾郁闷了,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弄明白,杨一清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是出于公心?还是他和张彩关系非同寻常?
刘瑾对张彩产生了怀疑。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没有放过杨一清,一年后(正德三年),刘瑾借口杨一清贪污军饷,把他关进了监狱,这一次,他决心把杨一清彻底整死。
可是刘瑾并不清楚,看似单纯的杨一清和杨廷和一样,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也有着深厚的背景。
四十年前,十五岁的杨一清被地方推荐,来到京城做了著名学者黎淳的学生,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师兄,两人惺惺相惜,相约共同发奋努力,为国尽忠。在后来的几十年中,他们一直私下保持着紧密的联系。
他的这位师兄就是李东阳。
所以当杨一清被关进监狱后,李东阳立刻找到了刘瑾和焦芳,希望能够通融一下,罚点款了事,刘瑾开始还不肯,但禁不住李东阳多次恳求,加上杨一清是带过兵的,手下有很多亡命之徒,没准哪天上班路上自己就不明不白地被人给黑了,思前想后,刘瑾决定释放这个人。
走出牢狱的杨一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前来接他的李东阳,会意地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打算?”
“先在京城呆着,看看再说吧。”
“不,”李东阳突然严肃起来,“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回家,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然后他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杨一清:
“等到需要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的。”
杨一清笑了,几十年过去了,当年那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不见踪影,但这位深谋远虑的师兄却似乎从未变过。
即使全天下的人都误解了你,我也理解你的言行,明了你的用心,我知道,你一直在屈辱中等待着。
“好吧,我去镇江隐居,时候到了,你就来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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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正文变数
章节字数:06更新时间:07-09-919:
刘瑾最近打算做几件好事。
这并不奇怪,因为他坏事做的太多,自然就想干点好事了,一个人干一件坏事不难,但要一辈子只干坏事,真的很难很难。
更重要的是,他逐渐发现自己的名声越来越臭,而张彩和他的一次谈话也坚定了他的决心。
“刘公公,你不要再收常例了。”
所谓常例,是刘瑾的一个特殊规定,每一个进京的省级官员,汇报工作完毕后必须向他缴纳上万两银子,如果有没交的,等他回家时,没准撤职文书已经先到了。
进京汇报工作的各位高官们虽然很有钱,但几万银子一时之间到哪里去弄呢,可是刘公公是不能得罪的,无奈之下,很多人只有向京城的人借高利贷,回去再用国库的钱来还。
可是张彩直截了当地告诉刘瑾,这是一个极其愚蠢的捞钱方法。
刘瑾又懵了,用此方法,每次都可以收很多钱,而且简单快捷,怎么能说愚蠢呢?
看着这个不开窍的家伙,张彩气不打一处来,他明确地指出,你收每个官员几万两,似乎很多,可你要知道,这些家伙都是贪污老手,他们不会自己出这笔钱,却可以借机在自己的省里收几倍的钱,当然了,都是打着你的名号,说是给你进贡,这样刘公公你的恶劣声名很快就会传遍全国。
刘瑾这才恍然大悟。
“这帮混蛋,打着我的名号四处捞钱,真是岂有此理!”
刘公公的愤怒是有道理的,小贪官们借用了他这个大贪官的名誉权,却不交使用费和专利费,应该愤怒,确实应该好好地愤怒一下。
愤怒之余的刘公公立刻下令,取消常例,并且追查地方贪污官员。
这算是刘公公干的第一件“好事”。
不久之后,刘公公决定搞点创新,他分析了一下国家经济状况,意外地找到了一个漏洞,他灵机一动,决定再干一件“好事”。
也许是对这件事情太有把握,他决定直接上奏皇帝,不再如往常那样,先听听张彩的意见。
于是他最终死在了这件事上。
第二天,他独自上朝,在文武百官前向朱厚照提出了这件事情:
“陛下,应该整理军屯了。”
一切就此开始。
所谓军屯,是明代的一种特殊政策,通俗点说就是当兵的自己养活自己,打仗的时候当兵,没事干的时候当农民,自己种菜种地,还时不时养几头猪改善伙食,剩余的粮食还能交给国家。
这个制度是当年老朱费尽心思想出来的,可到了如今,已经很难维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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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想让军屯开展下去,必须保证有土地,虽说地主恶霸不敢占军队的地,但军队里的恶霸地主(高级军官)是不会客气的,一百多年下来,土地越来越少,粮食也越来越少,很多士兵都填不饱肚子。
刘瑾发现了这个问题,便公开表示,要清查土地,重新划分,增加国家粮食收入,改善士兵生活。
刘瑾这么干,自然不是为士兵着想,无非是要搞点政绩工程而已,大臣们心知肚明,鸦雀无声。
朱厚照却听得连连点头,手一挥,发了话:
“好主意,你就去办吧!”
然而站在一边的杨廷和准备出来讲话了,经验丰富的他已经发现了这个所谓计划的致命漏洞。
可就在他准备站出来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襟。
杨廷和回过头,看到了沉默的李东阳。
他又站了回去。
散朝了,刘瑾急匆匆地赶回了家,他准备开始自己的计划。
杨廷和却留了下来,他还拉住了想开路的李东阳,因为他的心中有一个疑问:
“你刚才为什么要拉住我?”
李东阳看着他,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你刚才为什么要说话?”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回到家中的刘瑾见到了满脸怒气的张彩,听到了他的责问:
“这件事为什么不先商量一下?”
“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办成了足可百世流芳!还商量什么?”
然而张彩皱起了眉头:
“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问题。”
可是有什么问题,他一时也说不出来,于是他向刘瑾提出了另一个警告:
“杨一清这个人不简单,你要小心。”
“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不用担心。”
张彩看着自信的刘瑾,轻蔑地笑了:
“我与他同朝为官十余年,深知此人权谋老到,工于心计,且为人刚正,绝不可能加入我们,你教训他又有何用?”
刘瑾愤怒了,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种蔑视的态度。
“我已经把他削职为民,即使有心作乱,又能如何?!”
可他等到的,却是张彩更为激烈的反应:
“杨一清此人,要么丝毫不动,要么就把他整死,其胸怀大志,若放任不管,必成大患!”
刘瑾终于爆发,他拍着桌子吼道:
“为何当年他要推举你为三边总制?!我还没问你呢!你好自为之吧!”
张彩愣住了,他坐回了椅子,呆呆地看着刘瑾离去的背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祸福各安天命,就这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