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雨求助似地向刺刺看了看,见她点了点头,才开口小声道:“我……我只是看到这个院里有许多人,想看看发生什么事,但是……又进不来……”
“你先说你来这镇上做什么。”君黎道。
“我……我没打算来这镇上……”拓跋雨微微发窘,“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会走到这里来,现在……想回去,但是……找不到地方了……”
君黎见她苍白着一张脸,模样不似说谎,只是紧张之下颇多语焉不详。她一身淡色衣上已有了几泼污处,原本以为是从门头上跌落下来之故,但此时看来,有些灰土却不似此间泥泞,应是先前便已沾染上了,料想确是走了许多路,只是,若要说她从青龙谷随便走走就能走来这里,实也难信。
他想了一想,道:“你们先跟我来吧。”
拓跋雨不明所以,见君黎往这屋子厅堂里走去,便也与刺刺跟了过去。此地又是一年无人居住,果然早已灰尘满布,不过天已黑了,总也只有落脚在此。君黎寻着了灯,所幸灯油尚有一半,稍许擦了一擦便点了起来,又草草将桌椅理净,道:“反正也晚了,今晚你总回不了青龙谷了。坐着慢慢讲吧。”
拓跋雨闻言面色有些惊慌,“不行,我……我今晚定要回去的……”
君黎皱眉。“这里距青龙谷……要借徽州绕行,怎么也有四十里的路途。你们谷外那树林也不甚好走,你这般路都找不到的小姑娘——就算走到了,怕都是明日了。”
拓跋雨瞪大眼睛,“有……有这么远?我记得……我没走这么久啊。”
“小雨,你先坐下来再说吧。”刺刺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就……怎么就跑出来了,是不是白天大家都不在,你就……也不对啊,你娘总是和你在一起的吧?”
拓跋雨坐了下来,轻轻摇头道:“没有,我……三天前,爹和娘就将我送到谷外了。”
这句话让刺刺吃了一惊,“送你到谷外?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拓跋雨与刺刺说话似乎顺畅些,“他们只说最近谷中有些事,叫我在一个隐密所在暂住几日,说过两天就接我回去,是个……嗯,不太好找的地方,不过离青龙谷也不远,像爹和娘的功夫,翻过谷里顶北边那个风霆绝壁好像就能到了,只是我武功不济,就不能那样往返。那地方……不但隐密,路也十分难行,我去的时候也费了好大的劲,而且,娘也派了身边好些人守在外面出入口附近,虽然在谷外,但常人怕也去不得……”
“翻过风霆绝壁……”刺刺若有所思,“难道是……”
君黎心里倒有了几分“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拓跋孤大概是知晓这几日太子要派人来,那联姻一事固然没人能强迫得了他,但爱女心切之下,为求万无一失,他便在这几日要将小雨藏去隐密所在,不使在谷中露面,却不料弄巧成拙,竟给她跑了出来。
想着冷笑了一声,心中竟然有那么一点幸灾乐祸。刺刺已经附到他耳边,轻轻道:“我知道那个地方,先前韩姑姑就是被藏在那里的,只是之前没人看守。”
君黎点点头,向拓跋雨道:“既然那么多人守着,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没跑出来。”拓跋雨的回答却又出乎了两人意料。大概是说开了几句,她言语间不再那么紧张,低头娓娓:“那里虽然是个山洞,可是什么都有,一点也不比家里差,我也……我也没打算跑。只是今天……今天……我自己犯了些傻……”
她说着,文静的面上忽然掠过一丝红晕,咬了咬唇,“因为前几天都没下那么大雨,我都没发现,一下雨的时候,山洞旁边就会落下一道瀑布来。今天雨大的时候太黑了,我就点了灯起来,那灯映在那落瀑上的时候一闪一闪的,我还以为……还以为瀑布对面那山壁是另有一个房间,后来雨停了,我……我怎么都觉得对面山壁后面还有人,就……我就摸过去了……”
刺刺笑了起来,“你老是这样。”拓跋雨从未怎么见过外面的世界,但凡见到些新奇的未知之事,总是只能以自己以往所知来解释,就算后来恍然大悟,当时却是不知的。听刺刺言下之意,似乎她这般“犯傻”也非第一次了。
君黎亦有些惊讶,却是惊讶于这个看来温顺的少女,原来竟也并不是那么胆小的。不过这样想来,倒也不难理解她怎么会爬去了那高高的门头之上。
拓跋雨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却并没有笑,反而微微蹙起双眉,轻声道:“哪知道过去以后,那里没有房间——嗯,当然没有的,但是……但是……那山壁之后,却真的给我发现个地道。”
君黎与刺刺同时愕然。“地道?”停了一忽儿,刺刺陡地站起,“小雨,你,你不会是说,你是从地道里,走来这里的吧?”
拓跋雨抬起一双光芒跃动的眼,那闪跃的灯火仿佛是新鲜与开心般,“我就是从地道里走来这里的。”
一时间的沉默仿佛重得要将这空气凝滞。大概,只有什么都不明白的拓跋雨,才会不曾意识到此事有多匪夷所思。
——一条从此间直通青龙谷的密道?就算还有“风霆绝壁”天险为隔断,这也已足够让人震动了。
地道的出口在此镇,这么长的山中通路绝不可能是自然之力,要人力挖掘也绝非少数几人、悄无声息可得。君黎知道,此镇荒破多年,却并不封闭,开挖之事自不会是近年,最少是要退回十八年前,此地为当时的黑竹会独占之时,才得有机会做出这样大规模的事情来——这是否正是当年慕容的苦谋?费劲心思地欲要潜入谷中是为了率众偷袭青龙教或者仅仅是找回林芷母子?如果当年再给他多一些时间,贯通了风霆绝壁,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同?
他一时说不出话。就算到了十八年后这个密道的作用已不比当年,青龙教倘若知道它的存在,必也要惊出一身冷汗。可今时今日,面前的这个青龙教主之女,竟只是将它当作一个意外的发现而已。
此地在徽州东北,青龙谷在徽州西北,其间隔着黄山诸峰,本无捷径可通,定要先到徽州府方能往返,所以才有不下四十里的路途,但若自山间开挖通路,便近了许多,也便难怪拓跋雨觉得没有那么远。不过,再怎么样,二十里的路程总还是有的,凭她这么个弱女子,总也要一个时辰方能走完。况且山腹之中不比地面,敢在那般黑暗之中行走那么久的人,纵是男子只怕也不多。若拓跋雨所言不假,她何止是不胆小,直是很胆大才对——君黎怀疑,向来自诩胆大的刺刺,这种事大概都未必能行。
果然刺刺先问了出来,“你……你就这么走过来了?你不怕吗?”
“是有点怕……不过,我有这个。”拓跋雨手掌一动,两人只见她掌心之上是一枚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此地有光,倒不显得珠子特别明亮,但看此物表面莹润,光泽均匀,显应不是凡品。
拓跋雨握着明珠,又道:“我……我一开始只是好奇想看看地道去往哪里,谁知道有这么长,到后来,走得太远,只觉得……竟还是往前走更敢些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糟啦,要是你爹你娘发现了你不在山洞里……”刺刺忽想起这个了不得的事情来,竟忍不住要倒吸了口气,“他们本就是为了保护你才将你安置在那里的,可是你却跑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这,这都有好几个时辰了吧?”
“所以我才说今晚要回去啊。”拓跋雨面色也有些着急,“他们今日午后来过一次,应该不会再来了,可明日一早……每日一早爹和娘都会来看我的,到时若还不能回去,我……我都不知他们会怎样生气!”
“你方才说,你没回去是因为找不到地方了?”君黎看着她。
拓跋雨点点头,“我就记得出口是在一个屋子里,可是我一出来便连忙跑到屋子外面来了,忘记了……忘记了记住那屋子是什么样。这里到处都是没有人的房子,我想要回去,但实在不记得是哪一个了。”
“如果找到入口,你就会原路返回?”
“那当然。”
君黎略一思忖。“找入口不难。不过现在天色晚了,依我看还是等到天亮再说吧,到时不管你是从官道回去还是地道回去,都比现在安全一些。拓跋教主那般宠你,就算发现你跑了出来,也不会说你什么,总好过你再去摸黑行路。”
“不是……”拓跋雨不料他会这般说,面色一白,“你不知道……”
“刺刺,你劝劝她。”君黎却已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