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放声大哭。
飞来飞去的萤火虫点点晕亮林中的他和她。
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眼泪和鼻涕在他的衣裳上泛滥成灾,她像个恐惧的孩子,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泪水漫过她衣襟里的冰花……
她悲痛绝望的哭泣沁入晶莹的冰花……
冰花仿佛也痛了……
忧伤的光芒幽幽自冰花幻出……
*** ***
昆仑之巅。
亘古的冰雪耀眼生光。
月光照在那个冰洞。
刺骨的寒气,千万年的冰雪。
世上没有人可以忍受那样残酷的冰冷。
只有一种感情。
圣洁而无瑕的感情。
可以使琉璃般美丽的晶体幻幻重生。
夜空中,冰芒仿佛自遥远的地方而来。
那冰芒凝结着泪水……
穿透厚厚冰层中绝美的晶魂……
冰芒中的泪水……
晶魂痛苦地震动了……
她的泪吗?
是的。
她为什么那样悲伤……
她病了吗?
是的。
冰层下的晶体挣扎着,令世间万物屏息的美丽容颜幻幻而出……
你知道代价吗?
凝泪的冰芒似在叹息……
冰层渐渐有了一丝裂纹。
可是,她在流泪啊……
*** ***
月光下的树林中。
玉自寒抬起她淌满泪水的下巴:
“师父如果确实已经去世,你会怎样?”
她惊怔。
眼泪怔怔滑下。
他用绢帕擦拭着她的泪:“师父生前最疼爱的是你,看到你如此难过,只怕比你还要伤心。”
“他看不到了。”她别过脸。
他叹息:“可是,还有我啊。”绢帕温柔地将她的泪水拭去,“歌儿,你知道当我听说你生病了,心里多么焦急吗?”
她低下头。
“师父去世,我也非常难过。”他的声音沉痛。自他五岁起,就来到烈火山庄,师父对他而言如同另一个父亲。
“但是,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他温柔地擦干她最后一滴泪水,“方才大哭一场,应该将心里的痛都发泄出来了。那么,以后就不要生病了,好不好?”
他凝视她,眼底那么担忧。
停止了哭泣,凉风一吹,她咳嗽起来。
玉自寒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她的身上,道:“如果你沉病不起,知道我会多难过吗?”
她仰起脸。
他用大氅将她裹得紧紧的:“歌儿……”
萤火虫的光芒跳跃轻盈。
昏黄的荧光。
皎洁的清辉。
他俯身抱起她,怜惜地呵暖着她。
半晌,如歌在他怀里动一动,望向他,努力地微笑:“我知道。师兄,我会坚强的,我只在你的面前哭了啊。”
他拍拍她:“哭完就尝试着不要那么伤心了。”
“……嗯。”
“病要快些好起来。”
“……嗯。”
“这才是好歌儿。”
他宠惜地又拍拍她的脑袋。
她吸口气,道:“师兄,我不会让自己一直生病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神态的郑重令他仔细去“听”。
“爹的死,我始终觉得有蹊跷。”她慢慢道,“枫师兄认为是江南霹雳堂所为,可是……”
“哪里不对?”
她缓缓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或许过段日子会有些头绪。而且……”她迟疑道,“裔堂主和枫师兄……”爹在世的时候,她一直感觉裔浪对战枫是有所敌视的,并且战枫一向是躲避她的。可是近日来……
玉自寒思忖良久。
然后,他道:“歌儿,同我走吧。”
如歌微怔。
他的目光中有说不尽的牵挂:
“烈火山庄情势复杂,我又无法在你身边。你虽是师父亲命的庄主,但从未插手过庄中事务。”
“你怕我有危险吗?”
他沉吟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天上的月亮如银盘般皎洁,淡淡的雾气仿佛一层袅袅的白纱,萤火虫不知何时已飞走。
树林里十分安静。
如歌安静地思考。
她终于摇摇头,苦笑道:“真的很想跟你走,我从未想要做这个庄主。不过,爹将烈火山庄交给了我。”她咬住嘴唇,眼睛渐渐变得明亮,“烈火山庄已与江南霹雳门正式为敌,武林中即将血雨腥风。这时刻,我无法离开。”
玉自寒似乎早就知晓她会如此决定。
虽然,他想要将她带走,让她远离武林中的纷扰。可是,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世间有人,便会有无尽的问题需要面对。
他想要保护她,让她永远没有忧愁。
然而,她已经长大。
如歌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一晃,微笑:
“不要担心我,我会保护自己。”
她的笑容明亮:
“我是爹最值得骄傲的女儿。”
*** ***
两个时辰后。
待玉自寒离开树林、风尘仆仆又赶回远方时,已经是那一夜最黑暗的时分。
黄琮扶着如歌,好奇地打量她:“咦,只是这一会儿,你的气色却像是好多了。”
如歌微咳道:“哪里有这么快。”
黄琮笑得慧黠:“我就知道,王爷此一来,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什么啊,说得她好像是害了相思病一样。不过,方才在玉师兄怀中痛哭一番,心中的郁痛确实舒缓了好多,脑袋似乎也清爽了些。
两人慢慢走着。
玉自寒此次赶来,实与军纪相违,所以甚是隐秘。她们出来相见便也没有乘轿坐车,好在树林离烈火山庄的后院很近,说话间,便也就到了。
沿庄中蜿蜒小路而来。
小路边是湖。
湖中的雾气愈发浓重。
月亮似乎被遮掩住了。
夜色一片漆黑。
黄琮边走边搓着手,呵气道:“太冷了,简直要把人的手都冻掉了!”
如歌将暖手抄塞给她。
“那怎么可以,你还在生病呢!”
如歌把斗篷裹得紧些:“我比你穿得厚,不冷。”
黄琮连声称谢,把手伸进暖和和的狐皮手抄里,吸吸冻红的鼻子,道:“这么冷,除了咱们,庄子里怕是没有人走动了……”
如歌的目光突然向左前方望去。
脚步停下。
喃声道:“不一定。”
夜色中的湖,雾气升腾。
茫茫的白雾,在漆黑的夜色中神秘诡异。
湖边,有两人。
一人蓝衣,卷发,右耳的宝石隐隐闪光。
另一人红衣,赤足,长发几乎可以散到地上,他指间一只精美的黄金酒杯,好似在大声笑着,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
小路上。
如歌扯扯黄琮,向红衣人指去:“你能看到他吗?”
“能啊!”黄琮笑道,“最近战公子好像总是彻夜不睡,听丫鬟们说,他经常在那个荒废的荷塘边静坐整晚。”
如歌怔了怔。
然后,她叹道:“我是问,你可以看到那个红衣人吗?”
“红衣人?”
黄琮瞪大眼睛,向夜幕中看去,她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笑道:“你眼花了吗?那里只有战公子,明明穿的是蓝衣,怎么会是红衣人呢?”
如歌诧异道:“你看不见吗?”这红衣人每次出现都如鬼魅一样。
“什么都没有,我看什么?”黄琮嘟嚷道,忽然她低叫道,“哎呀,战公子好像看到我们了!”
战枫自湖边转身。
远远的,他的目光落在如歌身上。
他望着她裹着白色斗篷却依然显得单薄的肩膀,微微红肿的眼眶和脸颊上残余的狼狈泪痕。
战枫走近,离如歌只有一步的距离。
“你哭过?”
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很紧。
如歌忽然觉得脸上的泪痕微微刺痛。
她避开他的视线:“我要回去了。”
“你方才去了哪里?”
战枫问道。
如歌轻咳,拉紧素白的斗篷,慢慢抬起头,道:“枫师兄,我有些累,想要回去。”
战枫僵住。
半晌,望着她,他的眼底缓缓沁出一抹柔和的蓝。
“风寒未愈,不要太晚睡下。”
如歌暗自诧异,战枫向来固执,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不会轻易放弃的。她不禁看了他一眼,却正好碰触到他深蓝的眼眸。
“多谢。”
她转身欲走,终于忍不住又向湖边那个红衣如血的人望去。
深夜的湖水白雾袅袅。
红衣人仰首饮着杯中酒。黄金酒杯精美小巧,在夜色中闪闪生光,那酒杯应该盛不下太多的酒,可是他恍惚已有了薄薄的醉意。
赤足踏在寒冷的地上。
血红的衣裳被夜风吹得烈烈扬舞。
“他是谁?”
如歌望着红衣人。
战枫的瞳孔骤然紧缩!
红衣人仿佛听到了如歌的声音,微微侧过脸来。
苍白透明的肌肤,好像曾经在地狱中与恶魔朝夕相处;薄薄的嘴唇鲜艳如生命中喷涌出的第一缕鲜血。
眉间殷红的朱砂痣。
眼睛里恍若蕴满了最浩瀚的深情,然而,若仔细看去,那里面其实却是残忍的冷漠和无情。
小路上,黄琮用力揉揉眼睛。
为什么如歌总是认为湖边有“红衣人”呢?那里分明只有一团白色氤氲的雾气。
战枫的声音很古怪:“你……可以看见?”那人设下的结界,世间本是没有人可以穿透的。
湖边。
红衣人亦打量着如歌。
素白的斗篷,消瘦美丽的脸庞,眼神倔强而明亮,似乎才哭过,颊上有些泪痕。
她不应该穿白色。
红衣人拈起酒杯,朝如歌遥遥一举,声音如湖底的水波般柔雅魅惑:
“我是暗夜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