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王学勤身体动弹不得,只能口吐唾沫到了那白纸之上,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就算死,我也不会画!”
“好,好!”周作福眼睛一眯,“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棍子硬!拉下去打!”
“我是朝廷亲封的举人!就是你也没权打我!我要面见皇帝,我要你们……”
“给我打!”气急的县官怒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王学勤被官兵拖了出去,强按在地上,棍子高高举起,用力的落下,火辣辣的剧痛袭来,王学勤死死咬住牙,闷哼一声。
砰砰砰!
棍子打在人身上的声音在大堂内闷闷的响着。
一下,两下,三下……
三十大棍下去,王学勤嘴角已经溢出血丝,背上血迹斑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拖上来。”
县官看着只能趴在地上的王学勤,皱了皱眉,道:“把画押纸给他。”
师爷拿着东西来到王学勤身边,拉着他的手往印泥上按,嘴里还小声的劝说:“你这是何苦呢?凡人哪能跟仙人作对?看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啊?今天无论如何你都要画了这个押的……”
被剧痛折磨,意识都有些迷糊的王学勤突然清醒了一些,看到了眼前的一切,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自己的手从师爷手中缩了回来,同时胡乱的把眼前的画押纸跟印泥打翻了出去。
师爷猝不及防之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哎哟哟的叫唤着。
“让我画押,你们不如打死我。”王学勤趴在地上,低低的说。
县官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被王学勤的行为再次激怒,他彻底冷下了脸:“敬酒不吃吃罚酒,继续打。”
等王学勤再次被拖回大堂的时候,他已经彻底的失去了意识,身上浓郁的血腥气充斥在每个人的鼻尖。
师爷看了县官周作福一眼,得到了眼色,第三次拿着画押纸跟印泥来到了王学勤身边,只不过这次的王学勤如死人般躺在地上,任由他们施为。
拿起了王学勤的手指,深深的按在印泥上,然后血红的手印,大喇喇的印在了画押纸上。
师爷小心的拿起画押纸,折好收到了怀中,对县官周作福点了点头。
折腾了一晚上的周作福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王学勤就被人给拖了出去,师爷同县官一起来到了后院,将手里的画押纸,给早早等待在后院中的李家仆人手中。
王学勤感觉自己如坠地狱,全身都被炽热的火焰烤着,锋锐的刀子一寸寸切割着自己的皮肉,无法言喻的剧痛令他全身痉挛,神情恍惚,几次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魂魄都飘出了体外,竟然难得的忘记了肉体的疼痛。
晃了晃脑袋,等王学勤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时候,有过瞬间的错楞。
怎么又来到了这个地方?
白茫茫的一片云气漂浮在自己的脚下,蓝天离着他那么近,伸手就能触及。
若有所感的转过身子,巨大的轮盘安静的立在身后,黑色的封印纸条,如初见般无风飘动,带着难以言喻的蛊惑。
不同于第一次的惊慌失措,王学勤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面带疲惫的靠着轮盘坐了下来。
望着这片白茫茫的世界,王学勤满心的灰败与失望,无论是对这个世道还是对自己,从未有过的巨大挫败感将他包围,比在皇城中遭受的打击更多了一份沉重与无法挽回,这个世界的黑暗,张牙舞爪的露了出来,轻易的摧毁了他心中筑建的一切。
王学勤把头深深埋在臂弯中,他突然有些庆幸,庆幸如此狼狈的自己,还能找到这么一处无人打扰的地方,即便是梦境,也够了。
“相公?相公?相公你醒醒啊……”
“爹爹,爹爹……”
“呜呜呜……”
妻子的呼唤声从天际传来,王学勤猛地睁开了眼睛,全身的剧痛在刹那袭来,疼的他脸色惨白,再无一丝血色。
“相公,你醒了?你吓死我了……”苗芳红肿的双眼中,再次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眼前人影幢幢,剧痛与失血令王学勤的世界天地旋转,晕眩不断,等他终于能够看清楚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苗芳正抱着两个孩子,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
“阿芳。”王学勤低低的叫了一声,试图坐起来,可是一动全身就火辣辣的疼。
“相公你别动,你别动。”
苗芳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拿起旁边一片折叠起来的叶子放到了王学勤干裂的嘴唇边:“相公,喝点水吧。”
清冽的泉水入口,缓解了几丝疲惫,令王学勤愈发清醒,他转头看了看,发现自己就躺在临河村外的小路上。
“怎么不回家?”王学勤说出这句话后,身子一僵,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苗芳。
苗芳别过眼,偷偷将泪水抹去。
“我……”王学勤脸色灰败,他躺了回去,喃喃的说,“那群畜生,畜生!”
“相公,别想那些了,你好好休息一下。”苗芳哑着嗓子道,“至少我们都活着,进入大牢的时候,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苗芳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低低哭着,初春时分,冷风依旧,他们穿的单薄,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王学勤伸手将他们搂在怀中,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自己的家人。
夜来的很快,天更冷了,王学勤强暖忍着剧痛坐了起来,想要为家人遮住寒风,可是他还是太单薄了,两个大人将小小的孩子抱在中间,即便力量微薄,他们也想让自己的孩子和一些。
“怀玉好乖,懂事了,知道保护弟弟。”苗芳轻轻抚摸着自己熟睡的孩子,轻声说道,“怀瑾也乖的,不吵不闹。”
王学勤听着,暗暗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影从不远处摸摸索索的走了过来,王学勤与苗芳心中都是一紧,可还没等他们做什么,那个人影朝两人扔下一个包袱就跑了,连脸都没有露。
夜黑的很,即便王学勤与苗芳两人坐的那么近都看不清彼此,更更不到来人到底是谁。
王学勤试探着将那个包袱摸了过来,沉甸甸、暖烘烘的,还带着食物的香气。
打开后,里面果然有热的食物跟一张毯子。
王学勤眼眶微微发红。
“他们……”苗芳有些哽咽的说道,“我们被放出来的时候,李家的人曾经威胁过村子里的人,说谁敢帮我们,就是跟李家的仙人作对,现在……”
一滴泪从王学勤眼中流出。
皇城科考落第的时候,他没哭;知道了科举黑暗,自己被人冒名顶替的时候,他没哭;被县衙官兵痛打,直被打的皮开肉绽意识昏迷的时候他没哭……
但是现在,在这寒风凛冽的夜里,面对这个小小的包裹,王学勤的泪水一滴一滴无声的滑落,就连离他不过一步之遥的苗芳都没有察觉到。
将毯子轻柔的盖到了孩子们的身上,王学勤与苗芳的手紧紧相握,静静等着天明。
他们不知道是谁送来的食物与毯子,于是对整个村子心怀感念。
第二天,天色微明,王学勤与苗芳喂了孩子一些吃的,两个大人抱着孩子一步步朝镇上走去,他们入狱一日,苗家两老的尸体还没有收,即便再难,两人也要让惨死的两个老人入土为安。
等王学勤与苗芳一步步走到了镇上苗家,却发现苗家的宅子已经完全被人推翻,只剩一地破烂的砖瓦,而原本在宅门前的老人,也不见了。
苗芳脸色苍白的看着这一切,她往前走了两步:“我爹娘呢,他们呢……”
王学勤眉头微蹙,他们走进宅院,才发现院子里有一些工匠在策划着什么,一见到有人进来,立刻有奴仆打扮的人冲过来赶人。
“你们是什么人?没看到李家的人在施工吗?走开走开。”
即使早就知道自己家的宅院已经被李家人霸占了,苗芳亲眼见到这一切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法忍受,她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由得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娘……”被苗芳抱在怀里的小儿子,软软糯糯的叫了她一声,
“说了走开你听不到啊?”
李家的仆人见这一家人竟然还发起呆,不耐烦的伸手来推苗芳。
王学勤上前一把拍掉那仆人的手,紧绷着脸道:“我问你,这家宅院的旧主人呢?他们的尸体在哪?”
这时候,又有其他人走了过来,看了王学勤一眼,嗤笑道:“我还以为谁呢,这不是咱们的王大举人吗?昨天刚刚画了押把自家祖宅跟苗家宅子送给我家老爷,怎么?今天你就想来闹事?”
王学勤半搂着苗芳,脊背挺得很直,他不理会那仆人的挑衅,一字一句的问:“苗家二老在哪?”
仆人一脸嚣张的模样,他戳着王学勤的胸膛:“扔了。”
王学勤猛地拽住仆人的衣领,怒声道:“你们这群畜生!把他们弄哪里了!”
碰!
另外一个仆人一脚踹了过来,直接把王学勤踹倒在了地上,苗芳惊叫一声要来拦,却被人狠狠的推开,那两个仆人对着摊到在地上的王学勤就是一阵乱揍,站在地上的两个孩子哇哇大哭了起来。
远处有工匠跟其他仆人看到这一幕,面上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可是他们谁也不敢出来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