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泉粮油批发市场,认识胡志强的商户不少,即便是不认识的,也都看着眼熟,知道他是经常来市场采办的人,而且算得上是个大户,尤其是面粉、小米、豆类、芝麻等产品。
迟宝忠也知晓胡志强,更是凭着自己过人的观察力,知晓胡志强只是一个跟班,做不了太大的主。
以往,胡志强都是跟随一名中年男子。
而那名中年男子……
在迟宝忠眼力就是个穷酸的土包子货,虽然不大爱说话,不大会讨价还价,却是斤斤计较抠门儿得不行,还格外小心谨慎又识货,虽然憨厚,却很难让人占他的便宜。
所以,尽管詹东老早就开始在龙泉粮油批发市场采办,迟宝忠这等奸猾的老油条,愣是没能在詹东那里捞到过一笔哪怕小小的生意。
再后来,迟宝忠也就不再去理会詹东和胡志强了。
每每看到这俩人,迟宝忠还会在心里鄙夷地骂他们是抠门儿吝啬的土包子,没有大出息。
昨天早上胡志强来时,跟着一个娘们儿,那娘们儿……
迟宝忠当然记得,多年前自己在东云做成了一笔大生意虽然是一笔总价还不到三万元的生意,但那年头,三万元对于普通的生意人来讲,绝对是一笔巨款了。
仅仅是那一单生意,迟宝忠就赚了两万六!
两千块的本钱!
那,是一票令迟宝忠多年来一直引以为傲,并经常沾沾自喜,在同行朋友中间炫耀显摆的生意。
把发霉变质,几乎一文不值的杂粮,卖出了好粮的价格!
谁能做得到?!
不过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年,竟然无巧不巧地,在京城的龙泉粮油批发市场,又相遇了……这他妈就尴尬了,那娘们儿疯了似的上前薅住自己要赔钱,令迟宝忠哭笑不得都他妈十几年过去了,让老子赔钱?这不是扯淡嘛!
再说了,你有什么证据?!
老子又怎么可能承认?!
这娘们儿莫不是当年被老子骗了之后,脑子出问题了?
她难道就觉得,遇到老子了,就可以把当年的钱要回去?怎么可能啊……
稍稍动动脑子也不会干这种蠢事儿!
也得亏她是个娘们儿,她要是个大老爷们儿,昨天在市场里那么闹,铁定会被打得鼻青脸肿,还要赔偿?
要你大爷!
而随后那个叫李琴的娘们儿,似乎还不算太傻,市场管理人员说到要报警时,那娘们儿明显害怕了,嘟嘟囔囔地说不和他一般见识,继而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市场。
也因此,迟宝忠心里也就更不当回事儿了。
在京城遇见了又如何?
一个看起来穿得人模狗样,好似如今的生活条件不错的老娘们儿,其实在京城的地界上,这种人满大街都是。真混出了能耐的,昨天发生冲突争执,听说要报警,要承担责任,要被告污蔑,还可能会赔偿时……干嘛心虚害怕啊?
就算李琴或者其家人在京城混得不错,又能怎样?
迟宝忠在龙泉粮油批发市场混了这么多年,还真没怕过什么事儿,老穆家人多势众,只有被人怕的份儿,何曾怕过别人?
打,有人有钱!
告?
有证据吗?!
他妈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法院都懒得搭理你,警察也会嫌弃厌恶你胡闹,添麻烦!
所以当迟宝忠满怀着希望,准备拿下年轻没什么经验的小领导,做成一票生意时,看到胡志强跟在小领导的身后,顿时心生不爽,还有那么一丝小小的警惕、忌惮。
俗话说做贼心虚……
虽然是在龙泉粮油批发市场,迟宝忠敢大言不惭地说是自己的地盘儿,可当初毕竟是骗了人,而这个在胡志强陪同下,开着一辆路虎揽胜来的年轻人,会不会是来为李琴出气的?
迟宝忠不是怕,而是下意识地,对有钱人的忌惮、敬畏。
至于所谓“四九城中藏龙卧虎”的说法,迟宝忠认可,却并不会联想到这个有钱的年轻人身上,更不会联想到李琴的身上。
如若李琴真有这份实力,昨儿就不至于那么灰溜溜地离去。
所以即便是这年轻人有钱,很有钱,充其量也就是家里在京城做生意、做买卖赚了大钱,还不至于让迟宝忠像孙子似的那么害怕有钱了不起么?
穆增民也很有钱!
穆增民平时还开着一辆二百多万的大奔驰呢。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迟宝忠心里正琢磨着,别是来找他麻烦呢,那年轻人果然径直走到了他的摊位前。
年轻人伸手抓起了一把敞开的袋子里的黄豆,在手里搓了搓,淡淡地说道:“迟老板……唔,我记得你是姓迟,但不知道,当年你说的是真是假,你是姓迟吗?”
“几个意思啊兄弟?”迟宝忠挑了挑眉毛,冷笑道:“你是来买粮的,还是来找茬的?”
“唔。”
温朔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从摊位前绕过去,伸手将迟宝忠身后的凳子拽过来,大大方方地坐下,左手轻轻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一边说道:“十二年前,你弄了一批变质发霉的绿豆、黄豆、红小豆,拉到东云,骗了一个人两万八千多元,记得吗?”
“别瞎扯淡啊!”迟宝忠瞪着眼骂了一句,道:“昨儿就有个娘们儿来这里诬陷老子,今天又冒出你这么个东西来胡说八道,喂,说话要负责任,小心老子告你污蔑!”
说话间,其他几个在旁边打牌的老少爷们儿,全都站起身来,一个个横眉怒目瞪视着温朔和胡志强。
原本还趾高气昂站在了温朔身侧的胡志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两步。
戴着墨镜的温朔抬头扫了眼几个五大三粗的老少爷们儿,不慌不忙地掏出烟来点上一颗,笑了笑,道:“姓迟的,你不用慌,也别害怕,我不是来找你要那两万八千块钱的,再说了,你就算是给,又有个屁用啊?现在谁还在乎那点儿钱?”
“少他妈废话!”迟宝忠狰狞道:“老子不认识你,也没干过你说的那破事儿,滚!”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驶来,停在了南库的大门口。
站在迟宝忠身后一个人高马大,相貌凶悍的青年,赶紧小跑着过去,满脸堆笑地拉开了奔驰轿车的门:“穆总,您回来了?”
一位西装革履,梳着油光铮亮背头,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微笑着下车,相貌凶悍的青年弯着腰把车门关上,恭恭敬敬地跟在了中年男子的身后。
奔驰轿车缓缓驶离。
“增民哥,你回来啦?”迟宝忠摆出一副懒得再搭理温朔的样子,从摊位后绕过去迎上穆增民,大大咧咧地说道:“你说我这不是倒霉催的嘛,昨儿一老娘们儿嚷嚷着要我赔钱,今儿又来了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臭小子,说我十几年前骗了钱,嘿!”
穆增民摘下眼镜,瞄了眼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温朔,皱眉轻声对迟宝忠说道:“什么来路?”
“喏,像个有钱的主儿。”迟宝忠挡住温朔的视线,小声道:“那边儿那辆车,这孙子开来的。”
穆增民扭头看了看那辆黑色的路虎揽胜。
这年头……
哪怕是在京城,平时能开一辆路虎揽胜的主儿,也不多。更何况,还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
穆增民属于那种无事不惹事,遇事不怕事的人。
他看那年轻人的神情,便知道来者不善,皱眉颇为不喜地看了眼迟宝忠,很想骂他一顿,又他妈给自己惹事儿当年在东云卖变质发霉杂粮骗了两万八千元的事儿,但凡和迟宝忠熟悉的人,几乎都知道,因为迟宝忠一直引以为傲,而不是为此感到内疚。
但穆增民却不能当众叱责迟宝忠。
因为他必须在所有人面前,时刻表现出自己的仗义护短,还因为迟宝忠做得那件事……
其实粮食批发这个行当中,虽然有些出格,却也属于正常。
往杂粮中掺假的现象实在是太普遍了当然,如迟宝忠那样直接拿几乎全部发霉变质的东西卖给别人,让人血本无归,很少有人那么做。大家充其量也就是把一些不是太差的,掺和一下,或者用抛光等等技术手段处理,再低价卖出去。
穆增民沉着脸从摊位前绕过去,站在了温朔的面前,淡淡地说道:“兄弟,你说迟宝忠当初骗了你家的钱,有没有证据?”
温朔摇摇头,略显疑惑地抬头看着穆增民。
“昨天就有一位妇女在这儿闹事,说迟宝忠骗了她的钱,同样拿不出证据,最后我们说要报警,那位妇女也就不敢再闹事,自行离开了。”穆增民微微俯身,靠近些温朔,道:“你如果没有证据,就别在这儿搞事情,影响了别人的生意,还败坏了别人的名声,那可不好……昨天那位是个妇女,没人和她一般见识,可你不一样,你是个爷们儿,把人惹恼了,真会打你的,懂不懂?”
“嗨,小子,赶紧滚……”迟宝忠凑过来冷笑着威胁道。
温朔用手背轻轻掸了下裤子,站起身来,微笑道:“我不认识你,只认识这个叫做迟宝忠的人,看来你们是自己人了。别误会,我刚才已经告诉他了,今天来,不是为了要那两万八千多块钱,只是来告诉他,当年他做得那件事,比他,比你们任何人想象中造成的后果,都要严重,所以,他会死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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