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病急乱投医,逢庙就烧香。”
郑云红现在就属于这种状态,丈夫一病,把整个家都给拖垮了——学习成绩优异的儿子,在刚刚升上高三之后,不得不辍学回家;她这个做妻子的,原本觉得孩子都已经长大了些,不用再为孩子操太多心,夫妻俩可以并肩努力攒下钱奔小康了,结果,债务原本还没还清,如今却是雪上加霜……
“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有多少人能在没有亲身经历的情况下,体会到其中苦楚无奈?
有时候郑云红都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丈夫死在了煤矿井下的事故中,倒是一件好事了——他自己不用再这般疯疯癫癫受苦受累,家人,也不必再受他牵累。
可到底是夫妻多年,他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啊!
所以哪怕是有一线希望,郑云红在看到时,都会立刻扑上去死死地抓住不肯松手。
即便最终的结果失望,至少,自己尽力了!
而对于城东刘家营村那位韩老神仙,起初郑云红也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去请的,听闻老神仙已经仙逝时,她也只是稍有些失望,但,随即从或热情好心,或多嘴多舌好八卦的村民们口中听闻,韩老神仙书符诵咒、起坛作法相当灵验的吹捧之后,郑云红心里的失望情绪剧增——这也是人之本性,得不到的,往往是最好的。而在近乎绝望的心态折磨下,她更是下意识地认为,如果韩老神仙没死,一定能治好自己丈夫的病。
听了郑云红絮絮叨叨的讲述,比任何人都更为了解老韩头的温朔,哭笑不得,却又不好解释什么。
老韩头当年,哪儿有村民们说得那么神奇?
当年,刘家营的村民们,又何曾如此吹捧、尊重过老韩头?!
而之所以如今这般吹捧故去的老韩头,温朔很清楚是为什么,除却人之本性习惯于向往,习惯于夸大的缘由之外,还有就是老韩头死后,村长刘茂和的异常行为,以及牵涉到的温朔,成为了高考状元郎,考入了京城大学……
所以,人们就愈发觉得,老韩头是个传奇,是个真-神仙!
再说了,老韩头人都死了,吹牛也无妨,谁还能把老韩头复活了当面对质?
温朔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云亦云,也是诸多古代神话传说的由来吧?
郑云红去忙活做午饭的时候,温朔和郑文江、侯金强、李岩彪、詹传海到前面正在施工的院子看了看,站在墙根下的阴影里点上一颗烟,闲聊着。
“哥儿几个,跟你们交个底儿啊。”温朔正色道:“那,传海也在呢,我也不瞒着你们……请高人来起坛作法这事儿,其实不一定能行,只是看阿姨压力大,也算是宽慰一下她吧。甭管最后能不能成,大家一定要记得保密,毕竟,干这种活儿挣不了多少钱,还落不下什么好名声,人家是专家、教授,很在意这个的。”
“一定一定!”詹传海赶紧点头说道,神色间,却略有些失望——如果,不能治好父亲的病,妈妈会更难过吧?
郑文江问道:“既然是教授了,怎么还玩儿这些东西?”
“我当初也纳闷儿。”温朔认真地说道:“不过,人家讲述了一番道理,我是真服了!感情这种在咱们看来迷信的玩意儿,还是有一定科学依据的。”
“科学依据?”
几个人全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温朔撇撇嘴,微仰着脸,露出比你们懂得多的小得意神情,引得郑文江抬手戳了下他的肚子,这才微笑着说道:“是真的,精神病人分很多种,有的精神病人单纯的就是害怕、恐惧,如果能够帮助其解除内心的恐惧之后,自然而然就好了。不过,说起来简单,真要做是很难的……哎,你们听说过催眠术吗?”
“嗯嗯,能让人听话的那种,是吗?”
“我看过一个电影里,好像就有……是神秘的玄术!”
温朔笑道:“一点儿都不玄,就是有一定科学道理的,我也不太懂,所以也和你们讲不清楚,反正是可以做坏事,也可以做好事的一种学术,很多时候用于治疗心理疾病。”
“心理疾病是啥?”
“啧,上过大学的就是不一样,懂得真多!”
“快说说……”
温朔笑呵呵地大概讲述了一遍,又扯了些其它方面的闲话,总之,尽量把这种事情往科学的路子上引,尽可能在闲言碎语中,把玄学、迷信给抛到了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小小辅助的作用罢了。
看看时间还早,郑文江让李岩彪、侯金强先回废品收购站一趟,刘吉一个人在那儿,如果有什么事的话怕忙不过来,顺便中午把刘吉也带过来,一起在詹传海家里吃饭。
柴油机三轮车欢快地突突突着远去。
郑文江一边往詹传海家里走着,一边颇有些感慨地说道:“有一说一,这一年我努力挣钱,和兄弟们处得也不错,争取让自己做到最好,其实心里面,一直都想着能够赶上你。”说到这里,他笑着瞥了瞥一副憨厚微笑模样的温朔,旋即苦笑着摇摇头,道:“现在看来,是永远也赶不上咯!上大学本来就能多学知识开眼界,更何况,你还是在最好的大学,又是在京城做起了更大的买卖,和你比,我翻盖房子、买手机,在村子里大方为人争得了面子……都是些小儿科,井底之蛙啊!”
温朔没有谦虚,想了想说道:“各有各的快乐,各有各的难处吧……刚回来那天晚上,在收购站我和兄弟们开怀畅饮,还有看着兄弟们挤在一个屋子里睡觉,地上、床上都是人,肆意撒欢儿,自由自在……我也倍儿羡慕你们这样的日子。”
“傻乐呵罢了。”郑文江笑了笑,道:“如果能够重来,我,真不会跟着你在学校里收废品捡破烂,也不会和你一起打架惹事,而是好好学习,上大学。”
温朔怔了下,面露钦佩之色,点头道:“就冲你能有这想法,就比我强。”
“安慰我?”郑文江笑道:“我可用不着。”
“是真的。”温朔摇摇头,道:“如果我不上大学的话,应该不会比你更早开始反思,或者产生一丝后悔的冲动。”
正文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一年,我也感觉自己成长得很快。”
“加油!”温朔拍了拍郑文江的肩膀,道:“成功的路子有很多,你,起码现在已经算得上很多人心目中的成功者了!在我心目中,也是最成功的兄弟!”
郑文江略显得意地仰了仰脸:“哥们儿再不济,也不能给你丢了份儿啊。”
温朔怔了下,旋即大笑出声。
闲暇轻松的时光,惬意,却总是过得很快。
很快到了中午的饭点。
郑云红难得做了几道丰盛的菜食,同时做了她平时卖的肉夹馍、煎饼果子……
不止是为了感激温朔答应帮忙从京城请来高人为传海他爹治病,毕竟,到底能不能治好谁也说不准。主要是,郑云红感激郑文江、刘吉、侯金强、李岩彪这四个人,着实帮了家里的大忙。如果没有他们的偏心照顾,詹传海也不可能是“一哥废品收购站”中,所有蹬三轮出去零散收购拾捡废品的人员中,最挣钱的。
“嗯,这个好吃,真不错!”温朔饭量大,吃了两个肉夹馍,又吃了一个煎饼果子。
一边吃一边夸赞。
不是出于礼貌的夸赞,而是事实,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表示味道相当好。
同样的食材,不同的厨师做出来的味道,绝对是不同的。
郑云红做出来的肉夹馍和煎饼果子,味道就比以往吃过的那些,要好得多。
对此,郑云红笑着解释,肉夹馍的味道好,主要是炖肉的秘方,而煎饼果子好吃,是涂抹的酱料,是自家做的,也是小秘方。而这些秘方,则是以前学过厨师的詹东,自己研究出来的。
没得病以前,詹东和妻子一起,在汽车站那边摆摊卖肉夹馍、煎饼果子、包子。
郑云红说,詹东做得包子馅儿更是一绝。
不过这年头,县城的整体经济条件,还不够高,所以做这种小生意的收入,不是太好。在债务和家庭生活的压力下,詹东才咬牙跟着别人去下煤窑做工。
结果他这一病,郑云红自己也没时间和体力,去做包子了。
温朔心里一动,微笑着闲聊般随口问道:“婶子,以前您和我叔每天卖这些,能挣多少钱?”
“挣不了多少。”郑云红苦笑道:“两口子辛辛苦苦忙活,最多一天能挣上六七十块,而且也不是每天都能出摊,赶上农忙、或者天气不好,家里有事的……反正那时候一个月下来,也就八、九百、一千来块钱。如今买卖倒是好了些,可就我自己出摊,每个月能挣五六百块钱吧,唉,他爹的病要是能好起来……”
说着说着,郑云红忍不住哭了起来。
对于她来说,生活,真的是一种苦难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