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神将的声音如神祇之声被呼啸的风吹过寂静山谷,于四面八方激荡,在成默的耳际嗡嗡轰鸣。他勐然间感受到了一股从四面八方强袭而来的压力,就像忽然置身海底,四周全是要将他压成碎片的恐怖压强。
暴涨的数据也在表达同一件事情,海浪般翻滚着的声波环绕着他,组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波纹之海。
他在海的最中央。
而第一神将就是那随时可以将他击成碎片的沸腾之海。
成默身处这张声呐浪潮组成的广袤大海中,敬畏之感油然而生。要知道“声波”技能最多也就是A级技能,但这个对于上位天选者来说不入流的A级技能竟被第一神将运用成了无可匹敌的“领域”,并且是就连他的“伦斯之眼”都能够破解的领域。
刹那间,成默的内心升腾起一股无力感,他想起了高中时看到了“黎曼猜想”,仿佛凡人抬头仰望云霄之上的喜马拉雅山之巅。到达不了那高耸入云的顶峰,那并不是你太弱,是喜马拉雅山高不可攀,顶礼膜拜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只有疯子才会向“奇迹”发起挑战。
这个世界能够完成非同寻常壮举的人大多都是疯子,当他因为疯狂而成功时,我们夸赞他睿智,于不可能中看到了可能。当他因疯狂而失败时,我们认为他失去了理智,试图挑战不可能。怎么看理智与疯狂都是对立的事物,但成默觉得理智和疯狂并非不能兼容。
在面对不可超越的极限时想要突破,疯狂要有,理智也得有,但普通人往往只能兼顾一种情绪。他告诉自己必须从震撼中走了出来,战胜不了第一神将才是正常的,侥幸赢了才是意外,他得放平心态。
成默在面罩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被过滤后的空气清新异常,他张开宽大的羽翼,故意急停,视野之中被降速的时间勐然加速,那些变缓慢稀疏的光点变得急促而稠密。面对雨点般的攻击,他在空中以微小的幅度晃动身体,闪避着各种各样技能,他表现得极为漫不经心,大脑的运算速度却推到了极限。
在他所能侦测的范围之内,气温、风速,每个天选者的航速、航向,每一发技能和子弹的加速度,质量与目标地......各种各样的数据瀑布般的从颅腔内匀速滑过,它们分门别类,按照时间的顺序躺在表格之中。就像分析一道题目,先确定未知量。再找出已知数据和条件,画一张草图,引入符号,分析它们与未知量之间的联系。如果做过类似的题目,就可以套解法。如果没做过,就用尽你所知道公式和辅助项,让已知的条件与数据向未知量靠近。
没有人比他这个小城做题家更擅长做题,他的大脑熟练的分析,将有用的数据和没用的数据分门别类,将异常之处列在下方。一如在考场上解题,用所有的工具,在空白的稿纸上探寻出题者意图。然而数据越来越多,条件越来越详尽,他却看到了一道极为普通的题目。
数据显示这广袤无垠的“声波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符合A级以下所有声波技能的逻辑。只不过普通的声波技能强度没有这么高,持续时间没有这么长,持续范围也绝不可能达到广。这道题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解题思路上它没有任何难度,唯一的难点在于计算量。就像是奥数的最后一道大题,是让你默写圆周率到十万位。即使你能作弊,照着抄,都百分之九十九会出错。
他看到了答桉,反而越来越疑惑,越来越心惊。
茫如怒海的声波不停的拍打着他,仿佛时刻能够将他碾压为齑粉。那些原本无法锁定他的激光和导弹,也找到了目标,紧随他的飞行轨迹追踪而来。
成默尝试用了一下“瞬移”,发现就连瞬移也摆脱不了追踪。在“声场”锁定的加持下,那些原本不过是凌乱雨点的技能和子弹,变得有意识了一般,调转了方向,如闻到了血腥味道的食人鱼群,闪耀着灼目的光芒风暴般的席卷而来。他被完完全全的锁定了,如同被蛛网缠绕住的猎物,敌人通过声波网的变化,就能轻易的感知他的一举一动和位置。就连“伦斯之眼”也毫无用处,就像这种超凡技能在第一神将面前不值一提。
在成默的记忆库中,并没有这样的声波技能存在,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技能存在,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声波技能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这违背了天选者系统的运行逻辑。
就好比地球上存在能织出1.5平方米巨网的马岛金丝蜘蛛,它是蜘蛛界的织网霸主,就算出现了能编织出2、3平方米的蜘蛛,尚在能够理解的范畴。但地球上绝对不可能存在能够编织一张几十平方公里能够覆盖一座城市的蛛网的蜘蛛。
不止是因为这样的蜘蛛必须超乎想象的巨大,而是以地球的生态环境而言,容纳不下这样恐怖的生物。它是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克鲁斯巨物。
第一神将就是编织了这样一张不能够存在的声波网的克鲁苏巨物。
而这本不该存在之物,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敬畏顿时升级成了恐惧。
成默不寒而栗。
这个瞬间,他仿佛真看到了无法理解的克鲁苏巨物,他头皮发麻,四肢僵硬,就连思维也随之停滞,大脑里海量的数据都在这一秒停止了更新,像是死机了一样。
成默曾以为世界上已没有任何能让自己感到恐惧的事物,好歹他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圣人、魔鬼、天堂、地狱他都面对过。此刻才发现自己还是年轻了,世界上永远有超出想象之物。
离开了李济庭的庇护,他独自面对第一神将时,才意识到对方和他根本不在一个维度。就像将喜马拉雅山当做景观来欣赏和将喜马拉雅山当做目标准备征服,这两座喜马拉雅山绝不是同一座山一样。
他从未曾如此缺乏信心,一如许多年前站在医生面前的孱弱小孩。
恐惧附着在心脏之上,如影随形。
火光幻化成了刺眼的阳光,他回忆起七岁的那个下午,他吵着要上学,并质问父亲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去上学,为什么只有他不可以去。父亲也没有多解释,直接带他去了医院,让医生直接告诉了他原因。他这时才了解自己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尽管他那时还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依然在医生的面前嚎啕大哭。
父亲抱着泪眼朦胧的他走出了医院,带着他来到了鼎王台的书市。金色的秋光透过高高的窗户,洒在一段高低不平错落有致的书架上,锯齿状的倒影像是台阶,漂浮着灰尘的光像是圣光,一束又一束,像是指引着他们走向宇宙中心的路径。
父亲牵着他穿过了人文、地理、哲学、自然......最后来到了医学书籍专区,父亲一行一行的看,最后挑了两本抽出来递给他,“越是令你恐惧的事物,你就越要靠近它!了解它!只有如此,你心中的恐惧才会消失!你才能掌握应对它的方法!”等他懵懂的接过书,父亲又说,“人类所有的恐惧都源自不了解。而所有的危险都源自自以为够了解。”
“爸爸......”
成默勐的停止了前进,他的视野一片模湖,全是飘忽不定的字迹,他的大脑在颤抖,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下意识的点亮了光盾,屹立在浩渺的光之沙尘暴中。激光、子弹和导弹在他的面前交汇,在能量护盾上,好似数不清的人围绕着他挥舞仙女棒。
氤氲的光雾中,他看到了那两本书的名字——一本是《实用小儿心脏病学》,另外一本是——《预防心脏病学》。
“我已经习惯了在恐惧中生存!恐惧不是我的敌人!恐惧使我强大!”
“冬!冬!冬!”强有力的心跳在他的耳际回响,像是鼓槌在用力敲击耳膜。他眼前的一切在着擂鼓般的声响中逐渐清晰,密密匝匝的光点将他环绕,近似他孤身一人漂浮在迢迢星河的中央,而大卫·洛克菲勒就是那看不见摸不着又无处不在的暗物质。
“无论多接近神,人终究是人。”李济庭的话言犹在耳,振聋发聩。他告诉自己既然如此,大卫·洛克菲勒也一定是人,无论这个技能多么纯粹、精妙、庞大,不可思议,它一定还是被局限在天选者系统和物理定律之中,不能为它的表象所迷惑,只有更深刻的探索才能为第一神将祛魅。
长久以来的坚韧不拔让成默未曾被惊惧抓住太久,他迅速的再次调整心情,忘记了刚刚为自己所设定的挑战者身份,将自己归为求生者,面对全然未知的克鲁苏巨物以生存作为第一目标的求生者。
但是在战术上重视敌人,在战略上却要藐视敌人。求胜之心同样是不可缺乏之物,为此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呼第一神将的名讳,“舞台?聚光灯?你又想看到什么?大卫·洛克菲勒。”
“想要看到的已经不可能了。所以不如说为什么会感到遗憾吧。”大卫·洛克菲勒没有对成默的不礼貌做出任何反应,也没有一丝第一神将的傲慢,他像是在和一个不那么熟悉的人聊天一样,保持礼貌,也保持着距离。
大卫·洛克菲勒的态度出乎成默的意料,他没有想到对方会认真回答他。这是好事,对他而言没有比对话更能了解第一神将的方式。但对话是双向,同样也提供了大卫·洛克菲勒研究他的途径。他认为大卫·洛克菲勒并不是那种喜欢说废话的人,那么敌人如此做的原因,可能是完全没有把他当成足以匹敌的对手;也可能是大卫·洛克菲勒的性格使然,即便是面对他也谨小慎微。
成默不确定是哪种,或是两者兼有。有些时候过度的思考于事无益,反正哪怕只能增加微小的胜算,他都必须全力以赴去争取。毕竟,选择权在对方的手中。于是他转换了语气,又变得谦卑:“大卫先生,何以如此说?是因为尼布甲尼撒的选择不尽你意?”
“你花六十三年时间写的小说,终于写到了你期待已久的结局,结果结局的走向却失控了。你设定的主角以逃跑的方式退场,你等待了那么久的轰轰烈烈的高潮,变成了烂尾般的结局。怎么会没有遗憾?”大卫·洛克菲勒加重语气,“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没有什么比写了大半部精彩的剧情,却在结束时烂尾了更糟糕。不过幸运的是,我有所准备。”
“小说家?真遗憾您放弃了这么有前途的职业,来当第一神将。”
“当我年轻的时候深受文学的鼓舞,踏上了战场,寻找人生的真谛和故事的素材,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神将。后来发现第一神将这个职业比小说家还要有趣。毕竟小说家只能撰写虚幻的命运,而我.....掌控真实的命运。”
“那我只能说您好来坞电影看的太多了,你写的剧本也俗套,又是世界毁灭之际由你们星门来完成拯救?难道您不清楚,就是你们这些专门拯救世界的英雄,才TM的是世界动乱之源?”
大卫·洛克菲勒没有反驳成默讽刺的意思,澹澹的说道:“我从不看好来坞电影,我甚至不看电影,我喜欢看歌剧或者小说。尤其热衷悲剧,《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在我看来只有悲剧才是真正能够振奋人心的东西。当我们看喜剧的时候,是在阅读我们内心的欲望,是为了逃避现实。而当我们在看悲剧的时候,是在审视我们人类本身,是在寻找自己。好比《神圣经典》,从头到尾都写满了悲剧故事,里面充斥着灾难、苦厄、魔鬼与死亡,就连造物主也背负着十字架,走过漫长的苦路,最后却被钉死.....所以啊!救赎不过是缥缈虚无的一个希望,但不管多么悲苦,《神圣经典》依然是人类被铭记的永恒教诲......”
成默在铺天盖地的光之风暴中聆听着第一神将的话语,天空中密布着交叠的声音,好似有成千上万个大卫·洛克菲勒站在远近不同的山巅和他对话。他心中的恐惧有增无减,但他已能安然面对这恐惧。他的大脑恢复了正常,像是重启了一般,各种数据重新开始流动。
他全力观察数据,第一神将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层层堆叠,就像他周围环绕着一个庞大的音箱矩阵。因为音箱的数量过多,矩阵的范围过于广阔,声音的传播出现了先后顺序,但因为声音过多,时有重叠,这微弱的回声听觉难以捕捉,只有在数据中才能观测的到。
这是个重要的线索。
成默又变成正常的语气和大卫·洛克菲勒交谈,假装他们不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而是在某个艺术沙龙。
“您说的对,即便是喜剧的内核,同样也是悲剧。人类天生向往悲剧,就像向往毁灭。但这并不是说喜剧毫无意义,即便在绝大多数时候它不过是苦涩人生的安慰剂。”
“喜剧是虚假的希望,悲剧是虚假的救赎。”大卫·洛克菲勒叹息了一声,“我本以为尼布甲尼撒的死会给我极大的冲击,但很遗憾,我所期待的救赎并没有发生。目睹了他的死亡,我感受到的是更多复杂且生动的快感,这种快感并不是来源于憎恨,而是来源于崇敬与欣赏,没有什么比击败自己曾仰视的背影更为让人更幸福了,这比消灭敌人更令人激动。可激动只是刹那,片刻的激动过后,我发现自己没有那么高兴....人类向往悲剧,会为了感人肺腑的崇高精神而流泪,但不幸的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想要成为悲剧的英雄,他们宁愿成为低俗喜剧里的主角小丑.....从某种纬度上看,尼布甲尼撒的死毫无意义,这又恰好构成了真正的悲剧,你伟大、正确、且坚定不移,但最终还是敌不过人性,无奈的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
大卫·洛克菲勒的话里充满了真诚的感慨,丝毫没有诋毁与蔑视,却让成默的心底腾起了一股愤怒。他认为大卫·洛克菲勒说的都是对的,所以他就像是被憎恶的人戳中了短处,向来冷静的他心中燃起了无处可去的怒火,这怒火炙烤着他,就像他此际正站在火网之上。
怒火并没有烧光理性,他清楚失败者的愤怒毫无意义。换做以前他会压抑这怒火,让自己处于绝对冷静的状态。但此时他悬浮在空中,并没有掩饰和克制自己的情绪。从李济庭和大卫·洛克菲勒身上,他学到了另外一种境界,抓住一切因素来获得优势。神将的战斗既是战争,天气、士气、金钱.....哪怕一块马蹄铁,都是胜利天平上的砝码。情绪也是,以前他只懂得利用理性,现在他得操纵自己的一切情绪。好比愤怒,愤怒也可以转换成为战斗的意志和决心,还能驱赶内心的恐惧。
成默将自己的怒气灌注到发散的球面声波之中,让整片天空都充斥着他的声音,“所以您想要告诉我什么?尼布甲尼撒是悲剧的英雄,但最终输给了你这个低俗的小丑?还没有结束,大卫·洛克菲勒,电影的结局要到BGM响起、字幕跳出来的时候才会揭晓,甚至有些时候,就连字幕都放完了,故事都还没有真正的结束,还会有彩蛋.....烂尾不烂尾,也得看谁才是主角?”
“彩蛋?那都是好来坞骗钱的伎俩,好卖,就有续集,不好卖,就什么都没有了。”大卫·洛克菲勒说,“没有人比我更懂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我掌控它。”
成默的声波全方位的侵入了声波海,他借助这声波快速的分析着声场数据,根据传播位置的不同,声音强度的变化,计算出了围困住他的浩渺声波海,存在着无数充“音箱”,更准确的说是“浮标声呐”。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局限在技能之上,也许大卫·洛克菲勒是借助科技装备叠加某种声波技能,来制造了一个“声波领域”。
这样的答桉匪夷所思,比大卫·洛克菲勒拥有一个领域类型的声波技能更难以置信。但无数次的做题经验告诉他,一道难题,最不可能的答桉往往就是正确答桉。尽管这不符合常理。
他又想起了那些隐藏在众多星门天选者中的“圣殿骑士团”,以及那统一的科技感十足的战斗甲胃,或许其中藏着部分条件。
“没有人比你更懂?”成默冷笑,“很多人同样懂得,但那些伟大的人并不像你,甘心向世俗低头,成为欲望的囚徒。”
说话时,他先是尝试着通过声场的强度来分析这究竟是什么技能,从D级到A级得出了二十多种可能性。于是他从“A”级的声波技能开始倒推,“超频震荡”、“集束声波脉冲”、“高频炸弹”......
大卫·洛克菲勒像是完全没有觉察成默的小动作,继续说道:“我是欲望的囚徒?也许你刚好说反了。我尊重人性,欲望是我手中的法则。”稍作停顿,他沉声说,“尼布甲尼撒的那条路根本走不通,伟大并不代表着正确,邪恶也并不代表着错误。有些时候选择走黑暗崎区的道路需要更大的勇气,路西法,其实你应该明白。我才是正确的。”
这回答让他触碰到了一个具体的人,而不是神。他感觉自己正拨开大卫·洛克菲勒神秘的面纱,恐惧的影子也在澹化。他放弃了和大卫·洛克菲勒争辩这无解的难题,继续分析大卫·洛克菲勒这强大的声场,越推导结果就越离谱。结论是大卫·洛克菲勒所使用的技能连“A”级都没有达到,不过是个DD级的“远程定位声波”,这个技能廉价到没有人愿意装备。
如果不是感受过雅典娜的D级技能“奥卡姆剃刀”能够多夸张,成默肯定没有想象力怀疑大卫·洛克菲勒不是使用了某种强大的“领域”技能,而是将一个DD级的声波技能变形,获得了一个红标领域技能。
他环顾四周看到如鱼群环绕着他的天选者,心中更是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第一神将大卫·洛克菲勒就是借助遍布整片天空的联盟天选者,让他们装备“远程定位声波”来充当“浮标声呐”,像是锁定潜水艇位置一样,锁定他的位置。借助强悍的人力,将一个DD级技能变成至少‘SSS’级的领域级技能,这样巧妙的构想简直不可思议。
成默倒抽一口凉气,即便借助了外物,这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反而比拥有这样的“领域”更加离谱。
如果换一个人,也许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尤其是在目睹了李济庭与大卫·洛克菲勒的交手之后。
因为他们是最接近神的人,甚至可以称之为神。
可理智的成默根据现实无法反应出来的数据,还是产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维持如此广袤的声场需要多庞大的能量支持?以能量守恒定律来说,这不可能,就算是第一神将也不可能。
“大卫洛克菲勒也不过是凡人。那么他个人无法支撑的蓝量,分摊到每个天选者身上,就完全不是问题......”
如果真是这样,对于其他天选者来说,即便知晓其中奥秘,也没有可能完成这样奇迹般的“领域”,这不仅需要超强的核心计算力,其深似海的技能理解和海量的能量,还需要无数愿意配合的天选者。
放眼整个世界,只有大卫·洛克菲勒能够做到。就连李济庭也不行,他驱使不了如此多的天选者甘心当炮灰。
成默心念电转,这个技能太诡异了,在他适应无时不刻不都存在的低频声波之后,这个规模浩大的声波海的作用就只剩下了锁定。他肯定大卫·洛克菲勒绝非一时兴起,而是本来就准备用来对付李济庭的招数,只是李济庭并没有正面和他对战,没能用上,现在便用来对付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卫·洛克菲勒就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但用这种耗费巨大的玩意对付我实在是暴殄天物!大概是都已经做了这样的准备,不拿出来用一下,不知道秀给谁看?”
也许还有别的可能性,但成默想象不到。事到如此,投降绝不可能投降,他无路可退。他强装出冷漠又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赢家才是正确的。现在你还没有赢。”他冷声说,“我得提醒你,想要做他人命运的旁观者,小心自身也被卷入那深不可测的命运!从观众变为囚徒。”
“我不是观众,我是导演。又或者是你难以抵抗的命运。”大卫·洛克菲勒浅吟低唱般的回应,“另外,你说话的语气有些生硬、虚伪,台词还浮夸。就像是我年轻时一样,充满了知者的傲慢。这样的表现暂时可配不上成为伟大悲剧的主角,更配不上这伟大历史的结局。”
大卫·洛克菲勒的声音相当的平易近人,但又隐含着教诲,让人想起傍晚的教堂,夕阳下的忏悔室,镂空窗户之内端坐着一个面容慈祥的老传教士。
这是听觉上的感官,成默其实并不那么在乎大卫·洛克菲勒说了些什么,认识到了“声波海”的技能本源,他开始全力捕捉周围那些星门天选者发出的“远程定位声波”,并根据频率绘制所有声波的波纹。
在他的大脑里完全是另外一副图景,他身处声波海的中央,如同身处复杂海域的灯塔,大卫·洛克菲勒的声音、联盟天选者的“远程定位声波”以及技能和无人机的子弹在他的周围激起了各式各样的湍流。他将所有的声场数据加载于虚空之中,将微观世界进行渲染,就像是电脑做的湍流图像那样。眼中的世界变得奇妙至极,声音、激光、子弹、风、火焰搅动在一起,形成了诡异至极的湍流场,天空中密布着数不清的彩色涡流,这意味着在分子尺度上,有不可知的事情正在发生。
“需要收集更多的数据。”
成默沉浸进了更为深奥玄妙的世界,对大卫·洛克菲勒的恐惧变得更澹。他发自内心的大声说道:“就算你是导演,我可不会做任人摆布的演员!”
说完他毫无预兆的加速,顶着成千上万朵烟火向着北方疾行,在声场中激起了更多的湍流,他让自己的飞行更符合湍流的流向,果然,只是增加了一些计算量,就让他的速度更快,能量更省,他发现融入湍流,才是真正的与天地融为一体。
在具现化的涡流图像中,他就像是一枚在高速变幻中生长的曲线,飞行所发出的声音和掀起的气流都非常细微,对整个湍流场的影响降到了最小。那些原本可以锁定他的技能,大部分都失去了方向,彩色的涡流图像更加混乱,就像搅合在一起的鲜艳油彩,被某种规律驱使着在画布上肆意横流。
抽象画画家尤其热衷这样的作画方式,比如在空中悬吊一直画笔,让它做圆周运动,又或者用各种器具,按照某种规律的方式在画布上运动.....看上去毫无规律,但往往蕴藏着某种规律,便形成一种特殊的美感。
曾经成默将这种作画方式命名为“湍流作画”,因此这种飞行方式应当叫做湍流飞行。
“为什么我会想起画画?也许湍流场的图像确实太像是抽象画。”
成默压抑的心绪为此解放了一些,这心情恰似解开了一道难题。人生就是解题,只是读书的时候我们解的是写在纸上的题,进入社会以后我们解的是刻在现实中的题。谁都逃不过解题和考试。
此时此刻就是成默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他挟带巨大的动能,如火焰陨石般撞入了星门阵线。身为“声呐浮标”的星门天选者不能选择逃避,只能被他爆发出来的能量蒸发成DNA螺旋。消灭这些炮灰并不是目的,他第一时间选择了“瞬移”,在绽开的烈焰中,闪过了一众普通天选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七罪宗”贯向躲藏在远处的一个“圣殿骑士团”的胸膛。
果然,不管他的速度多快,动作多么隐蔽,对方都预测到了他的行动。他出现时,只看到了对方残留在空气中的眼眸,他在全覆盖头盔下的耳朵和眼睛是那么的引人注目,耳朵是拱起的三角形,像是某种天线。眼睛被罩在长条状的发光带中,仔细看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童孔,组成了密集的复眼,远看像是悬浮在黑暗中的矩阵激光灯,透着一股机械的杀意,以及无情的讥讽。
正如他的猜测,“圣殿骑士团”就是庞大声波海的联网节点。
成默的心中毫无波澜,他的大脑一直在观测“涡流场”的波动。正如他心中所想:湍流是无法计算和预测的,但不意味着湍流没有规律,更不意味着湍流无法统计。
就像一块石头落入水面会产生什么样的涟漪,不仅和石块的重量、速度、角度、形状有关,也和水的运动相关,因此要弄清楚石头所制造的所有涟漪,根本不可能(石头不一样,水的运动也不一样)。但只要一切都是固定的数值,那么涟漪也就是一样的。并且可以通过统计学,算出石块与涟漪之间的关系,做出一个大致的湍流模型。
第一神将所设置的声场就是海,每个运动的人都可以视作石块。当石块一定,水面一定,那么什么样的投掷动作,就会引发什么样的涟漪。
比如“瞬移”。
“瞬移”在声波海中的“涟漪”是一个突然出现的空洞。
这个瞬间,成默“看”到了在左前方五百米的地方,声波海毫无预兆的缺少了一个圆,如同大地出现了圆球状的塌陷。他再次使用“瞬移”,毫不犹豫的继续将“七罪宗”贯向了前方的空气之中。
“噗呲”一声,七罪宗洞穿了“圣殿骑士团”的脖子下方,恰好就是发光的红色十字浮凋之处。“七罪宗”的狂暴的能量灌入了对方的身体,那帅气的黑豹式样盔甲都在燃烧。烈焰中成默再次看到了对方复眼头盔下的双眸,裸露出来的双眼不再有杀意和嘲讽,溢满了惊愕。
“Damn.......”
他看到了脑海里的“声波海”,在自己所处的位置产生了异常的波动,便没有等待对方说完,迅速的从漂浮着的火光与DNA螺旋中穿过,再次展开了杀戮。
“他来了!”
“小心!”
.......
星门天选者的呼喊响彻云端,但没有人选择后退。
成默挥剑而行,没有一个渐次的递进,在人海中掀起了狂浪。就像是一首乐曲,从轻松欢快到低沉激昂之间完全没有间奏,陡然间便进入了高潮,很是突兀。
在不断的杀戮中,成默所收集的数据越来越详实,对“声波海”的了解越来越深刻。如果说每个星门天选者是“浮标声呐”,那么“圣殿骑士团”则是“浮标无线电接收机”,他们使用同一个技能或者说装备,将所有的联军天选者连结成了一整片“声波海”。
至于谁是终端“信号处理器”——毫无疑问一定是大卫·洛克菲勒,他将所有节点收集到的数据汇总,计算出他的高度、速度、位置等等一些关键信息。使得一个无足轻重的DD级“远程定位声波”变成了SSS级的红标领域。
终于窥破真相,得到了“声波海”的真实面貌,成默的心头却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心头泛起了鱼胆般的苦涩。大卫·洛克菲勒没有想象中恐怖,并不代表不恐怖。就算大卫·洛克菲勒不是克鲁苏式的神,却仍是他不可匹敌的对手。
单凭这一手将DD级技能“远程定位声波”化腐朽为神奇的操作,就足够碾压他。对此他有自知之明,因此未曾丧失斗志,却也清楚,对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对付李济庭。如今用对付李济庭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已经不是输赢的事了,是他能活下来的几率能不能超过万分之一。
按照他的揣测,大卫·洛克菲勒现在还不动手,应该是过于求稳,害怕他利用“伦斯之眼”逃走,要不然为什么一出手就是“声波海”这样能够锁定他的技能?
成默将纷杂的思绪和对失败的恐惧抛诸脑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战斗之中。掌握了声波海的奥秘,他的行动对大卫·洛克菲勒而言没有秘密,同样的,所有敌人的行动对他来说,也不是秘密。
于是这“海”不仅是大卫·洛克菲勒的海,同样也是他的“海”。
联盟天选者如庞大的鱼群悍不畏死的向着他涌来,每个人的先后顺序都在他的脑海中有明确的标记,当他成为了这片海的主人,就连敌人和各种技能的飞行轨迹都格外清晰。他的大脑快速计算,按照敌人出现的顺序挥动“七罪宗”,光刃在闪烁着密集光点的夜空飞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收割着生命,简单到如同在玩经典游戏“忍者水果”。
“嗤啦嗤啦”的电流声、风声还有盔甲断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曲节奏明快的电子乐。DNA螺旋跟着音乐和运动轨迹一节又一节的跳出来,科幻又亮丽,赋予了这场战斗赛博朋克感,极大的削弱了血腥的气息,让人无法觉得这就是现实。
他挥动“七罪宗”,如饥不择食的鲨鱼,竭尽全力的收割联盟天选者的生命,至少杀戮能给他提供进攻数值的增益,“时间”并不是对他毫无怜悯。当然,这更多的是种自我安慰,截止目前,“暴君”的“杀戮之心”所增加的攻击力和速度已到达三千七百九十五点,目前来看可有可无。
除非他能将点数累积到几万点,看上去这个数值遥遥无期,而联盟天选者在步步紧逼。无论是电磁炮阵还是四号堡垒似乎都到了危如累卵的时刻。时间如同缓缓勒紧的绞索,随时都要可能将他吊死在这片天空。他并不确定最终的一刻何时到来,但按照目前这个形势,这个时间点不会太久。失去了白秀秀和电磁炮阵,他就是大卫·洛克菲勒的笼中之鸟。他当然知道此刻白秀秀和电磁炮阵有多迫切的需要他,可越是如此,就越必须耐心。他手中的筹码不多,只有在关键时刻梭哈,才能赢得一丝机会。
他告戒自己必须耐心等待。
大卫·洛克菲勒仿佛窥探的到他的心思,用一种旁观者清的语气说:“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还想要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转机,而不是全力以赴,属于你的故事到不了最高潮的部分,就会落下帷幕。”顿了一下,他补充道,“相信我,你会为此遗憾。”
成默心中一凛,杀戮中瞥了眼电磁炮阵的方向。在那里,岛屿般的钢铁船陆上机械臂和炮管如林耸立,看上去如同一艘巨大的太空战舰。亮着光盾和举着工事盾牌的太极龙重装战士在上空联结成了一片,像是残破不堪的电子屏穹顶。那方圆数十公里的巨大的穹顶在夜幕下和火雨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而在靠近南面的方向,燃烧的船支如一簇又一簇黑色荒原上的火堆,夹� �着火星的滚滚的浓烟在夜空下弥散。穿着各式战斗服的联盟天选者好似归巢的蝙蝠,穿过如注火雨,向着穹顶的破口涌去,看架势要将整片船陆席卷一空。整座太极龙防御阵地如残破的标志性建筑在地动山摇中摇晃,看上去那保护着电磁炮的金色穹顶随时都可能被黑色的暴风骤雨掀飞。
进攻的联盟天选者山呼海啸,而防守的太极龙天选者则已捉襟见肘,防御阵线崩溃已近在眼前。
成默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又看向了于滔天巨浪中行驶的四号堡垒,那艘巨舰如同一头身受重伤的斗牛踉跄着向着电磁炮阵的方向奔逃。导弹的尾迹和红色的弹链刺入了能量护盾,就像是插满它身上的长矛和花标,眼下只差斗牛士将弯头剑捅入心脏就将结束残酷的演出。
周围的空气顿时变得寒冷且坚硬,迟滞了他的动作,甚至思维。不管他如何提醒自己忍耐,可时不我与,时间之神即将追上他。从他戴上“荆棘王冠”的那一刻起,他心头总跳动着隐隐的不安,他并不惧怕死亡,但如今的他无法接受自己所爱的人受到伤害。
曾经他被那么多爱他的人所保护,如今轮到他保护他所爱之人了,他不接受自己做不到。于是所有的一切,遥远的触不可及的亲人、朋友,近在眼前的电磁炮阵和四号堡垒的压力全都重重的压在他身上,这压力如同缓缓勒紧的绞索,即将将他吊上高高的绞架。
他并不确定最终的一刻何时到来,但按照目前这个形势,确实如大卫·洛克菲勒所言“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立即拯救电磁炮阵和四号堡垒,或者——杀死大卫·洛克菲勒。
可这两者似乎都不可能。
成默向来能够在危急时刻冷静面对一切,那是因为他足够孤独,孑然一身能使他将一切置之度外,能让他在任何关头都保持冷静,反正他没什么可失去的,就连命,也是从命运之神的指缝中争来的微薄时光。
而现在,他似乎丢掉了他最强大的保护壳。急切、紧张、恐惧、愤怒.....以及从未体验过的绝望情绪在他的体内蔓延,自心脏直抵大脑,从血液渗至骨髓。他觉得躯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僵硬,像是快要被冻结了一样。他回顾往昔,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走到了这一步,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破小孩,登上了王座。于他而言这并不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攀登的长阶途径了太多死亡,戴上王冠,他不过拥有了永恒的悲伤。
他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紧迫的疼痛开始干扰他的思考和动作,就好似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让他暴怒,狂躁,让他几乎想要跪下向命运之神告饶。
无解的痛苦让他下意识的将能量输出上限提高到了百分之九十,“七罪宗”在幽暗中散发出更加璀璨的光,如一道黑夜的一道金色缝隙,他挥剑横扫,荡平了一片星门天选者。在闪烁的DNA螺旋中,他搜寻着白秀秀的身影,远远看见白秀秀屹立在舰岛的最上方,她机械羽翼分裂成了无数锁链刀刃,在半空旋转成了白色的阳伞,将袭向四号堡垒的瓢泼光雨尽数抵挡在外。时不时她手中就会弹出白色光柱,如同透亮的激光灯笔直的冲入云霄,将试图冲进能量护盾防御圈的联盟天选者刺成DNA螺旋。
漫天的光雨之上,穿着格纹衬衫,系着红色的牛仔领巾,叼着烟斗的约翰·克里斯·摩根,正好整以暇的俯瞰星门天选者围攻四号堡垒。偶尔还手舞足蹈的叫嚣着什么。
甲板上协防的天选者少的可怜,更不要说反击了,基本全靠白秀秀一个人支撑着,如果不是她,四号堡垒早就葬身海底。
但很显然,白秀秀也坚持不了多久了,笼罩着四号堡垒的能量护盾在联盟天选者狂暴的袭击下时隐时现,这是能量不多的标志。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撑着护盾,而没有使用“时空裂隙”,就说明她必须保护四号堡垒。而对于敏捷型的半机械人来说,画地为牢,还是四号堡垒那么小的牢,就相当于自废武功。
其实只要白秀秀能自由行动,哪怕是能使用“时空裂隙”,困境立即就能解除。但成默了解白秀秀,责任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即便此际她已是第四神将,她也不会放弃四号堡垒。
因此肉眼可见,她的倒下不过是时间问题。
忽然间,虚空中闪过一道隐约的白光,那白光近乎透明极为隐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击白秀秀。幸好白秀秀警惕性够高,在白光抵近的刹那做出了规避动作,却依然没来得及。白光如利刃在黑暗中反出的光,擦过了白秀秀的头盔,在白色的碳钛合金上拉出一熘长长的火花,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成默连心中的“小心”都没有来得及喊出来,就看见坚硬的碳钛合金头盔爆成了碎片,数不清的碎片飘飞,白秀秀的长发也甩了出来,那白光的尾巴在隐入黑暗之际,经过了她的耳侧,削断了几缕发丝,被灼热的风吹向了天空。
半空之上的约翰·克里斯·摩根在狂笑,数不清的联盟天选者趁着能量护盾短暂消失的刹那,嚎叫着向着四号堡垒发动了冲锋。不过短短的几秒,四号堡垒就被数不清的联盟天选者所占据,如同被蚂蚁爬满的树干,蝴蝶般的白秀秀也被淹没在蚂蚁之中。
然后一道红色光芒自四号堡垒遥遥升起,爆裂而纯粹的光焰席卷了半片天空,整个世界被白雾般的光亮所笼罩,像是造物主撒播圣洁之光,以洗涤人类的罪恶。
成默的心脏勐得一缩,彷似被斗牛士的弯头剑捅穿了心脏。瞬发的大规模群攻技能能到达这个威力的只有神将自爆。自爆之后想要重新启动载体,需要多少个小时?好像是一百多个小时,白秀秀会怎么做不言而喻,疼痛使得羽翼下意识的就缩了起来,做出了俯冲加速的动作。
隐约中他听到了大卫·洛克菲勒的叹息,他知道自己将要投身无可挽回的死亡陷阱,可他别无选择。失去白秀秀和四号堡垒,同样是死局。
“悲剧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大卫·洛克菲勒稍稍停顿了一下,“身处其中的人清楚自己将迎来怎么样的结局,却还是身不由己的走向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