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陈婆子,你这肉脯儿……”
“哎哟,陈贾师呀,老婆子做买卖,可是一向公道。你瞧咱这秤,绝不缺斤少量,来,你秤秤,你秤秤……”
“我秤什么秤呀。”
陈飞扬不耐烦地推开陈婆子递来的秤,提高了嗓门儿:“你这肉脯变质了,知道吗?东西都坏了,怎么好把这长的毛晒干了就又拿出来卖呢,你闻闻,这都馊了。”
陈婆子狡黠地道:“陈贾师,这别是他们买了回去放着不吃给放坏的吧,这要赖在老婆子头上,老婆子可不答应。”
“哈?买回去放坏的?人家上午才买走好吗,这么屁大的功夫就放坏了?”
“陈贾师,他们自己长了眼睛,也不缺鼻子,不会看、不会闻呐?这东西都拿走了,谁知道是不是在我家买的。”
“你别跟我狡辩,律法有定,用器不中度,布帛精粗不中路,五谷不时、果实未熟、均不得市场卖售。买回的东西,三天内发现问题的,均可退货。你若不退,本贾师不但要令你强退,还得笞你四十鞭子,你偌大的年纪,吃得消吗?”
“你说是我老婆子的东西不好?证据呢?陈贾师,你别是瞧人家小娘子长得俊俏,就存心讨好,想给人家的娃儿做个干爹?”
那小妇人抱着孩子站在旁边,被她这么一说,登时脸庞通红。
这小妇人也是老实,所以给孩子买了袋肉脯,回头发现问题回来理论,结果叫这刁婆子给噎得无言以对,只好请贾师出面了。
陈飞扬那是什么人物?别看如今披了贾师的袍子,当初就是一泼皮,哪在乎这老婆子的牙尖嘴利。陈飞扬冷笑一声,道:“你这老不死的,偌大年纪了,也不知道给自己积点儿德,你看人家这孩子,才三岁,这得亏人家母亲发现的早,要真叫孩子吃坏了肚子,八十大板,活活打死你个老忘八!”
陈飞扬把袖子撸了撸,冲后边一拨子泼皮伴当一招手,喝道:“来啊,给我搜!她那柜子底下,秤盘子下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给我搜仔细了,有缺斤少两的东西、有违禁贩卖的东西、有变质腐烂的,全都给我拎出来。”
众人轰喏一声,一拥而上,陈飞扬狞笑着瞪着陈婆子:“别看你跟老子是本家,惹急了老子,就没你的好果子吃。但凡叫我发现你有一点岔处,就算你挨得过八十大板,这西市你都别想呆了。”
陈婆子一听就慌了:“哎哟,陈贾师,你这是发的什么火气?得嘞得嘞,我退钱,我免费给小娘子一包新鲜肉脯儿,我……”
“晚了!”
陈飞扬瞪着眼睛:“给小孩子吃的东西,你都敢昧着良心。你连我这泼皮汉子都不如,真亏你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的,你这良心都叫狗吃啦?你有儿有女没有?有,更昧良心!没有,就是老天罚你。我陈大爷……”
陈飞扬正大声嚷嚷着,人群中一声喊:“飞扬兄,飞扬兄……”
陈飞扬扭头一看,是第五凌若府上家丁,脚底下一个垫步,哧溜一下就滑了过去,点头哈腰,跟只乞食吃的赖皮狗儿似的:“哎呀呀,是方老弟,你怎么来啦,有何……”
那姓方的家丁一扯他胳膊,小声道:“飞扬兄,时辰到了。快快随我走一趟。”
陈飞扬一听,脸色顿时一正,用力一点头:“好!”
陈飞扬扭头吩咐道:“小疤痢,你带人处理着,务必还这小娘子一个公道。我有事儿,先离开一下。”
陈飞扬说罢,与那方姓家丁就走了,他那副手小疤痢得了权利,顿时眉飞色舞。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现在由他主事,真比陈飞扬还要厉害,那陈婆子一脚踢中了铁板,真是叫苦不迭。
……
陈飞扬跟着方姓家仆匆匆到了第五府,进去见第五凌若。
陈飞扬是李鱼留在西市的人,平时颇得第五凌若照顾,从她那儿也没少拿赏钱,毕恭毕敬的很。
深深姑娘其实他也认识,两下里一见面,第五凌若便把情况交代下来。
其实这自救计划,真正的执行人,有力度的执行人,始终都是第五凌若。
李鱼一方面要考虑东西放在自己家里,怕被有心人窃取或搜走,另一方面也担心持去作证的时候,被人半路劫走。有第五凌若操持,那就放心的多了。之所以还要家里人走这一遭,完全是为了让双方对彼此的存在有一个愉快的认识过程。
陈飞扬听了第五凌若吩咐,连忙答应下来,第五凌若便返身去,从财库中取出那本簿册,又叫人取来一个火盆,撕去封皮、目录两张,就着火盆烧了,又将账簿一角贴着火盆儿烤糊了,这才交给陈飞扬。
陈飞扬贴身藏好,这时厅外已有六个便装的武士,腰间鼓囊囊的站在那里。
第五凌若点点头,陈飞扬便把头一扬,如高渐离易水行船一般,漫步而去。
眼看着那六条大汉护着陈飞扬离去,第五凌若长长地吁了口气,对深深姑娘道:“你放心回去吧,告诉老夫人和作作、吉祥两位姑娘,就说,李鱼一定平安无恙,叫她们宽心。”
……
陈飞扬这厢离开,却是直奔灵台。虽说监造和监护被一窝儿抓了,包工头也入狱了,可这灵台建造并未停止。那些工匠们由袁天罡、李淳风和杨思齐指挥着,依旧干得有声有色。
陈飞扬到了灵台,绕过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就到了侧跨院儿里一排挖了地坑的大灶旁。这儿有十几个厨子,负责就地煮大锅饭,供应这些工匠们饮食的。狗头儿,就是一个负责劈柴烧火的小帮工。
狗头儿,已经来了长安。
李鱼没有忘记对他的承诺,这厢稳定了之后,就叫陈飞扬传信回利州,接他过来。
狗头儿在利州混的很不好,他个没脑子的泼皮,从小与李鱼、陈飞扬厮混长大。最早的时候,是李鱼负责打,陈飞扬负责动脑子,他负责摇旗呐喊,后来李鱼去了趟长安,再回来后摇身一变成了小神仙,动脑子的事儿就由他揽过来了。
陈飞扬则和狗头儿一样,成了小跟班,但若论头脑,还是陈飞扬有些。等李鱼和陈飞扬相继离开,狗头儿失去两个伙伴,在利州处境就非常凄惨了,饥一顿饱一顿的,胡乱混日子。
他接到陈飞扬的信儿,知道小伙伴李鱼做了官,兴冲冲地就往长安赶,等他赶到长安的时候,恰是灵台失火的次日。李观鱼本想介绍他去西市跟着陈飞扬混饭吃,因为这么一桩事,才灵机一动,把他安排在了灵台的大伙房,做了一个伙夫。
太子与王,贾师与伙夫,这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种人。但是现在,两者不但扯上了关系,而且这贾师与伙夫,竟然可以影响到太子与王的大计。鸡鸣狗盗之徒,在谋国大计之中,经常扮演着如许重要的角色。
于是,灵台工地上就上演了这样一幕……
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烧火小子,在清洗了蔬菜,劈好了劈柴,跑回大锅灶旁准备撕一本簿册的时候,包继业的侄子,那个识字的小包工头儿包小群,赫然发现他用来引火的居然是一本重要账册。
这货刚撕下来一张,正要引火,就被发现了。
包小群揪着他的衣领子,一通咆哮质问,那个傻乎乎的狗头儿便交待,这本脏兮兮的、染了泥的、还烤焦了边的账簿,是他在那高土坡下发现的,他不识字,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觉得拿来引火正好……
包小群揪着他大吼大叫着,又扯他去理论,弄得整个钦天监上上下下不、大大小小的官儿们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大家一致推断:这本账簿应该是侥幸没有被大火烧毁,但是清理的时候没人注意,踢下了土坡,然后被这货捡去,充当了引火之物,不幸中的大幸是:这货只烧掉了封皮和几页目录,第一页的记载页,只是被撕下来了,还没来得及引火。
于是,看起来傻啦吧唧的狗头儿,就和那本簿册,一起被送进了大理寺。灵台出事之后,该地监造防护事务,就由北衙禁军直接负责了,所以这么一闹腾,钦天监、北衙禁军、大理寺,外加灵台上一百多号工匠,尽人皆知。
大理寺卿周鸿深感问题重大,马上重新提审李鱼,因为在李鱼的供词中,并没有这样一件证据的存在,可是上边的画押清清楚楚,这不是伪造的。
这一提审,李鱼便招认,确有这样一本账簿,但是账房已经烧了,他就算说出来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弄不好连账房烧毁都成了他的罪过,成了他和包继业撇清自己,是以纵火的罪状,所以之前没说。
这时候,魏王李泰正死咬李鱼不放,太子李承乾则拼命撇清自己。李鱼自始至终,就没有过为了证明自己无罪,而置太子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举动。他连这件证据的存在都不曾招供过,它的出现,完全是一个意外。
看看那个傻傻的,时不时还要流着口水,明显智商有缺失的狗头儿,都不用审,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意外。周廷尉马上进宫,把这件事禀报了皇帝。
这个意外,拯救了李鱼,让魏王李泰扑了空,差点儿闪了腰。而一直努力撇清自己却难免招人怀疑的太子,这回则成了主谋的重大怀疑目标。魏王殿下兴奋地扶了扶他那差点儿扭伤了叉腰肌的老腰,马上调转枪口,直指太子了。
这时候,皇帝陛下才惊愕地发现,事情已经演变成了他的长子和四子之争。最无辜的就是李鱼,他很无辜地坐了牢,他从不曾掺和到太子与魏王之争,奈何人家运气好,老天帮他洗脱了罪名,现在老李家一地鸡毛,却跟人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