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嘴!嗯,牙口不错。”
“何止牙口不错,客官您瞧,这双大腿,多结实,多有力气。你,蹲下,站起来,来人呐,再给他加个沙包,好,蹲!起!!客官,您看到了吧,这人多有力气。”
这说的可不是牲口,而是一个头发卷曲、肤色黎黑,赤着双脚,只在腰间缠了一块破布的昆仑奴。瞧着他并不十分的壮硕,但身体精瘦而有力,背上加了第三个大沙包了,加起来足有两百多斤,他咬紧牙关,居然还是稳稳地站起来了。
“嗯……”
买主摸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哎,他听得懂咱们汉话么?”
“简单的听得懂,反正您买回去也就是当牲口使唤。他看得懂手势都成,您说是不是,再说了,待久了他肯定就能听懂了呀。”
另一边,一个波斯少女有些羞怯地低着头,供客人们用钩子似的目光围观着。她是一位雅利安人种的少女,蓝眼红发,鼻尖如锥,容颜十分秀美。
做为战败的波斯帝国某行省大法官,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双美丽的女儿。这位雅利安少女,就是那位大法官的小女儿。
虽然她身边围了一圈儿男人,叫她略觉心安的是,这些可能的买主都很文明,并没有动手动脚,动的只是他们的眼睛,果如奴隶贩子所说,她能被卖来大唐,那是她的福气。
这个少女的姐姐早就被发卖于波斯当地的奴隶市场,她曾亲眼看到她的姐姐被剥光衣服,赤裸裸地站在无数的买主面前,还得被迫做出各种动作,以展示她美丽的胴.体,更有些粗暴的买主直接上前,揉捏她的身体,作为人的尊严损失殆尽。
而她因为年纪幼小,且更美丽,被一个大商贾选中,成为运往东方的一个女奴。那个奴隶贩子说过,她们能被卖到最文明、最富庶的东方,是她们前辈子修来的福气,那儿的人斯文、儒雅,绝不会把她们剥得干干净净,像褪了毛的猪一般展示在众人面前。
现在看来,的确是这样,围着她的男人们并没有动手动脚,也没有剥光她的衣服。像一群择人而噬的野兽般把她摆弄来摆弄去。
实际上,这些西方奴隶主刚到东方时,也想按照在西方的习惯摆设售奴台,不过他们很快就被禁止了。
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不同,官方严禁这等有伤风化的事情呈露于大庭广众之下,而买主们也非常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
东方文明养成了他们不同于西方人的价值观念和内敛的性格,对于一个有可能会成为他专属私有的美丽小女奴,他们是极其厌恶把她剥得小白羊儿似的暴露给那么多人看还心无芥蒂的。
虽说如此一来,他们显然无法发现这个女奴的所有优点与缺点,比如衣袍的掩饰可能会遮蔽她们胴.体的一些瑕疵,不过这个他们能忍,却不能容忍她的私密之处被无数的男人看过。
尤其是东方的权贵和富有者出于一种西方贵族所不能理解的奇怪观念,他们羞于大剌剌地赤膊上阵,亲自跑去挑选一个可意的女奴,通常都会派遣心腹的管家一类的人物代替他们出面,这样一来,这些买主的代表就更不会提出一些让人尊严尽丧的要求了。
这里,是奴婢交易市场。来自西方的奴隶主们热情地吆喝叫卖着。东方的牙郎则穿梭在人群期间,一俟发现谁左顾右盼,马上就凑上去,客气地问清对方的需求,便毛遂自荐,引着买主看货、询价、砍价,赚取佣金。
这些牙郎不但要有好眼力,好口才,还得善于交际,见风使舵,可谓个个都是人精。安禄山和史思明少年时期就曾在长安西市做过牙郎,只是在如今这个时代,他们的父亲都还没有出生呢。
这时候,李鱼赤着一只脚,大步流星地赶过来了。
李鱼嫌那被砍去靴头的靴子行走不便,干脆就把它脱了。
李鱼刚刚出现在这个人头攒动,十分拥挤热闹的人才市场,后边一大票人就呼啦啦地追了上来。如果只是李鱼一人出现,恐怕都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但他后边还跟了那么多人,看到他们的人顿时肃静下来。
紧接着,肃静就像快速传染的瘟疫一般蔓延开去,远处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却也不言不动地站在那里,整个闹市顿时变成了蜡像馆一般的存在,完全地凝固了。
李鱼双脚一高一低,慢慢向前走去。
路旁一个瘦高的汉子,一手揪着一个昆仑奴的衣领,一手扳着那个昆仑奴的嘴巴,错愕地张大嘴巴,看着李鱼。那昆仑奴嘴巴大张,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因为正仰着头,只能乜着眼睛,惊奇地看着这个拥有某种魔力的男人。
这个神奇的东方男人光着一只脚,穿着一只鞋,他成功地石化了整个市场。
一个锦袍佩玉、衣饰华贵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是客人,可是受这气氛影响,也诧异地站在原地不动了。在他身后,是一个胸挺臀肥、白金发、白金眉,蓝绿色瞳孔、肤色白的都能看清脸上有几只小雀斑的欧罗巴美人儿。
她很有眼力,一看这买她的公子打扮,就知道必定是一个大富之家的少爷,而且他显然不是什么管家亲随一类的人物,而是亲身上阵,自己来挑选可意美人儿的。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她将要侍奉的就是这个男人,所以心里欢喜的紧。可是市场的乍然肃静,再加上那位公子的惊诧,令她不觉忐忑起来,生怕来了一个什么大恶霸,毁了她的美好前程。
不过,那男人瞧着并没有什么凶神煞的气派呢,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人都好像很怕他的样子?这位显然人生阅历已足够丰富的欧罗巴美人儿也是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眼珠微微一转,看到了跟在李鱼身后的那些人。
一瞧那些穷形恶相的人物,欧罗巴美人儿顿时恍然大悟,她眼中的李鱼登时与西方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所谓绅士们划上了等号。
他当然是个恶人!不过,他和那些龌龊、肮脏、伪善的贵族们一样,到了一定的地位,就不需要自己去为恶,只需要使唤那些苍蝇般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凶恶打手。
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欧罗巴美人儿胆怯地往那位公子哥儿身后靠了靠,她很喜欢眼下这个主人,他挑选自己的时候,居然还有点儿小害羞呢,这样的人,一定坏不到哪里去,侍奉他开心了,自己以后的日子也就好过的多,她才不要被那个坏到骨子里的伪善贵族看中。
李鱼可不知道在这位大长腿的乌克兰风韵的美人儿的眼中,已经把他与那些生活糜烂、伪善歹毒的西方贵族划上了等号,他从人群中慢慢走过,目光渐渐有些疑惑,就他所见,这可不大像是正常的奴仆交易市场,虽说,也能看得到一些明显是待选的婆子丫环小厮家仆样的人物。
李鱼皱了皱眉,道:“这儿,都是什么人呐?”
众人正摒着呼吸跟在李鱼背后,一听他问,那大账房赶紧上前两步,陪着笑脸道:“奴婢,当然是奴婢。呵呵,市长有所不知,咱们长安,有四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各色的奴婢贱人,都需要在市上交易买卖才合法,光咱们西市有四处奴婢市场,咱们这儿只是其中一处。”
李鱼瞧那些异国人模样,就晓得大账房所言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不过,这种事不比那强买强卖、坑蒙拐骗,想要查证,非常困难。而且这种制度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西市的奴仆市场已经成了规模,也相对成熟,还好管理一些。
如果他圣母心发作,非得在自己的管辖地盘按照他的理想进行改变,就算“东篱下”不出面阻止,由着他为所欲为,事实上他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些交易自会挪至别处,那些可怜人很可能更没有保障。
何况,如今大唐虽然没有传统意义的那种奴隶了,实际上也差不了许多。此时的社会,仍旧划分为良贱两大阶层。良人是士农工商和僧尼等出家人。贱人就是奴婢阶层。
而且《唐律》明文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在这一点上,唐朝其实反而是不及前朝的。秦朝以严刑苛法著称,但秦朝对奴婢要比唐朝还要宽容,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良贱通婚,在唐朝,这却是万万不可以的,你自愿也不行。
再说到人身地位,汉代律法中就规定“杀奴婢不得减罪”,也就是说,主人对奴隶也不能随意杀害,杀害奴婢与杀害平民同罪。这一点上,唐律上却是有严格区分的,良人杀贱人,依据不同条件要罪减几等的。
所以,此时关中的奴婢也只比偏远地区的奴隶略略好上那么几分,奴婢真正变成“雇佣良民”,是从宋朝才开始的。
李鱼斟酌着,思考着,从人群中一步步踱了过去。那些胥师、贾师、司稽、司暴等人却还在提心吊胆。之前那个被坑的异乡客人可是这位李老大的仇人,但李老大居然公私分明,还是杖打了那个坑人的卖家,这事儿若是搁在饶耿身上断无可能。
由此可见,这位李老大与饶耿可是大不相同。万一他正义感爆栅,再对这人口市场指手划脚一番,大家就不免要为难了。但是李鱼从这头一直走到另一头,却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天下事,我管不得。但是在这里,不得有虐待行为。”
大账房松了口气,连声答应着,目中不觉露出了几分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