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对岸下了船又沿着河岸走了一段静秋才站下等他。他快步追了上来笑着说:“像是在演电影——”
静秋解释说:“河那边的人都认识我过了这道河就没人认识我了。”
他会心地一笑跟着她继续往前走问:“我们要走哪里去?别走太远了当心你妈妈找你。”
静秋说:“我知道前面江边有个亭子亭子里有板凳可以坐一下。你不是说有话说吗?我们去那里说话。”
两个人到了那个亭子里面空无一人大概是天太冷了没有谁会跑出来喝东南西北风。亭子就是几根柱子扛着个顶子四面穿风静秋找个柱子边的座位坐了希望柱子多少可以挡一点风。老三在柱子另一边的凳子上坐下他问:“你吃饭了没有?我还没吃晚饭。”
静秋急了劝他:“那你去那边餐馆吃点东西吧我坐这里等你。”
他不去。她怕他饿又劝他他说:“我们一起去吧你说了这里没人认识你就当陪我去吃吧。你不去我也不去。”
静秋只好跟他一起去。他们找了一家僻静的餐馆是家“小面馆子”就是不卖饭只卖面食的那种。老三问她想吃什么她坚持说她什么也不吃说你再问我就跑掉了。老三吓得不敢问了叫她在桌子边坐着等他自己去排队。
静秋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上过餐馆了。还是很小的时候她跟爸爸妈妈一起上过餐馆多半是吃早餐无非是包子油条豆浆油饼之类的。但这些在文革当中也被拿出来批斗过了说她们家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爸爸文革初期就被揪出来了减了工资后来又被赶回乡下去了所以她应该有七、八年没上过餐馆了。平时早饭就是在家炒剩饭吃或者在学校食堂买馒头。后来因为差粮就总是买那种尾面馒头吃。尾面是面粉厂打面粉的时候剩下的边角废料黑糊糊的很粗很难吃但因为不要粮票静秋家早饭多半吃那个。
老三买了不少东西分几次端到桌子边来。他递给她一双筷子说:“你——无论如何随便吃点吧不然我也不吃了。”
他劝了几遍她不动筷子他也不动她只好拿起筷子吃点。刚好老三买的东西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就像他钻到她心里去看过了一样。他买了“大油饼”外面像油饼一样是炸得黄黄的但里面有糯米的心子加了葱香气扑鼻。他买了几个肉包子蒸得白白的还在冒热气让人很有食欲。他还买了两碗面汤上面有葱花和香油星子闻着就很好吃。她一样吃了一点不好意思吃太多。
不知道为什么静秋每次吃老三买的东西的时候心里就很不安好像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背着家人在外面大吃大喝一样。她想如果她也有很多钱能把一家人带到餐馆里大手大脚的用钱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那就好了。
但她没这些钱现在家里不仅缺钱还缺粮。为了填饱肚子她妈妈请人弄到一种票可以买碎米就是小得像沙粒的米是打米厂打碎掉的米以前都是卖给农民喂猪的现在不知怎么拿出来卖给人吃一斤粮票可以买四斤差粮的人就买碎米吃。
碎米很难吃一嚼就满嘴乱跑。最糟糕的是碎米很不干净夹杂着很多碎石子和谷头子每次淘米就得花半小时、一小时的因为要把碎米泡在一个脸盆里再用一个小碗每次舀一点米和着水慢慢荡慢慢荡先把浮在水面的谷头子荡掉再把米荡进另一个脸盆里舀一碗水荡很多下只能荡一点米出来然后再舀水再荡直到碗里只剩下石子了就倒掉。
静秋总是亲自淘米因为妈妈很忙妹妹太小淘不干净如果把那些石子、谷头子吃下去掉到盲肠里去了会得盲肠炎的。而且大冬天的手浸在刺骨的冷水里一淘半小时一小时妹妹的手也受不了。她很怀念在西村坪的那些日子吃饭不用交粮票不管有菜没菜饭总是可以敞开吃的。
吃得差不多了老三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说:“我说个事你不要生气行不行?”他见她点头了就从衣袋里拿出一些粮票“我——有些粮票多出来的我用不着你要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静秋推脱说:“你自己用不着寄回去你家里人用吧——”
“这是L省的粮票我家在a省寄回去也没用。你——拿着吧如果你用不着就随便给谁吧——”
“你怎么会剩下这么多粮票?”
“我们队直接从西村坪买粮根本不用粮票的——”
她听他这样说就收下了说:“那——就谢谢你了。”她看见他满脸是由衷的感激好像是她刚给了他很多粮票一样。
吃完饭静秋跟老三一前一后往亭子那里走。她想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嘴软今天又拿了他的又吃了他的不是到处都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