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梁山好汉在聚义厅里的排位被搞错会出现什么情况?后果很严重,说不定会拔刀相向,闹出流血事件。
乐正弘犯的错误就有这么严重。这也是他二十七年的人生中犯下的第二个致命的错误。
做为江州晚报总编室的副主任、要闻版的最后把关者,他没能把好最后一道关,在一篇报道市委主要领导和离休老同志观看文艺汇演的文章中,竟然把一位重要领导的排名搞错了。
当然,如果仅仅是搞错了排名,问题还不会太严重,严重的是,这位主要领导的名字竟然出现在已经离休的老同志的名单中。
而前不久,官场上确实有传闻,这位领导有可能在今年的某个时候离休,可越是这样,乐正弘犯的错误就越耐人寻味,因为市委大院最近一段时间并不宁静,正面临着领导班子大调整。
当然了,一般的老百姓压根不会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实际上这类新闻一般的老百姓也不看。
这类新闻的读者主要是庞大的、坐在办公室里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队伍,随便一个小科员就能一眼发现这个明显的错误,更不要说那些通过这份报纸窥探官场动向的“有心人”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还不到半个小时,市委宣传部的电话就直接打到了社长余明的办公室,至于上面的领导对余明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当时,乐正弘因为前一天晚上值夜班,所以还在家里睡觉,直到手机铃声吵得他忍无可忍的时候,才骂骂咧咧的爬起身来接通了电话。
电话并不是社长余明打来的,而是乐正弘的老婆、晚报首席记者关璐打来的,她的声音听上去倒很平静。
“你赶紧起床,去外面买一份报纸,看看要闻版上那篇七一的文章……二十分钟之后在茗家茶楼见……”
“什么意思……喂……喂……”
关璐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操!
乐正弘诅咒了一句,倒不是诅咒他老婆,而是诅咒女人一直以来对他的颐指气使,同时脑子里闪过昨天晚上在报社记者部里看到的一幕,那是无法启齿而又印象深刻的一幕。
一直以来他都希望自己对关璐的那些猜忌怀疑都是捕风捉影,都是出于一个在家庭生活中渐渐变得弱势的男人面对漂亮老婆的不安全感。
甚至相信长期以来老婆接连几天的出差以及深更半夜才回家的行为确实是因为忙于工作,否则,不付出努力和相应的代价,她怎么能当上首席记者呢?
可昨天晚上半夜在记者部偶然看到的一幕让他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自欺欺人,完全是一个懦夫不敢直面现实而采取的逃避措施,和鲁迅笔下的阿Q没什么两样。
尽管这样,那一瞬间他还是被激怒了,有种想杀人的冲动,可最终他只是浑身颤抖着透过门缝像个野兽一般窥视了几秒钟,然后就像是一个有洁癖的人看见了肮脏的东西,撒腿逃跑了。
这倒不是他缺乏勇气,而是屋子里的两个人对他有特殊的意义,一个是高高在上、德高望重的社长余明,另一个是他仍然深爱着的老婆关璐。
一个惹不起,一个伤不起。
他很清楚自己当时冲进屋子以后将会产生什么后果,他不认为一时的泄愤是明智之举,甚至不认为自己这么做就能体现出男子汉的气概。
他只想暂时逃避,他需要思考,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因为一个没有了尊严的男人缺乏杀人的底气。
乐正弘坐在床上痴痴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才忽然想起了老婆的叮嘱。
看报纸?难道那篇报道有什么问题吗?
乐正弘虽然不满关璐的专横,但他承认老婆一向都是正确的,要没有她,自己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爬上这个副科级副主任的职位。
她让自己看报纸,那就必须要看,并且马上去看。
乐正弘顾不上洗漱,穿上衣服就出了门,在家门口的一家报停里买了一份报纸,好像是故意要和关璐作对似的,他偏偏先不看,而是开车来到了茗家茶楼,在窗户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然后才把报纸摊在桌子上。
乐正弘虽然只有二十七岁,可也是一个有五年经验的老编辑了,他几乎一目十行地把那篇有关七一文艺汇演的报道扫了一眼,然后目光就停在了“李鼎新”这个名字上。
完了完了,这怎么可能?
乐正弘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他不信自己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可最后他不得不承认,错误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在那里摆着呢。
一瞬间,他恨不得把那个名字用手从报纸上扣下来,然后把它放到正确的位置上,脑子里浮现出李鼎新那张弥勒佛式的脸,仿佛看见他冲自己微笑。
乐正弘摸出一支烟,颤抖着点上了,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那个放错了位置的名字,脑子里评估着问题的严重性。
也许要背个处分,说不定还要扣年终奖,可这都是小菜一碟,最重要的是,眼看着就要到手的正科级主任的位置恐怕悬了。
乐正弘的顶头上司就是总编室主任莫蔚蓝,今年四十七岁,比他这个副主任足足大了二十岁。
相对于报社整个年轻的团队,莫蔚蓝算得上是个老古董了,除了处级待遇的社长余明之外,就算她最年长了。
不过,如果身体条件允许的话,莫蔚蓝还能干几年,这就意味着,乐正弘要想接莫大姐的班还要耐心的等几年。
可命运就这么垂青乐正弘,前不久,关璐在床上给他透露了一个秘密,说是莫蔚蓝被检查出了乳腺癌,虽然还不致命,可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将在医院里度过,这就意味着,他乐正弘将成为要闻版最后一个把关者。
“实际上,余社长有意让你接替莫蔚蓝,你最近可要悠着点,别出错……主任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着……”
这是关璐那天在床上跟他说的话,尤其强调了“别出错”,但乐正弘当时心里想的可不是要闻版的把关问题,而是想着自己职务前面那个“副”字。
虽然他和莫蔚蓝的职务差别就那么一个“副”字,但却有着天壤之别,有些人为了把那个“副”字去掉,说不定要等上五六年呢,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去不掉。
所以,尽管乐正弘不愿意把自己的幸运建立在莫蔚蓝的痛苦之上,但他知道,这就是命,只能说自己的命好,莫蔚蓝的命不好。
他甚至觉得这对莫蔚蓝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每当他看着瘦的皮包骨头的老主任戴着厚厚的眼镜趴在桌子上一个字一个字校对的时候,还真有点于心不忍。
因为,在他看来,老主任即便把老命搭上,也不可能再升迁了,图什么呢,还不如早早回家享受天伦之乐呢,也好早点给晚辈们腾个位置。
所以,乐正弘对前辈深表同情,但更多的却是暗中替自己庆幸。
说实话,做为要闻版的编辑,乐正弘能够感受到省市两级官场的气息,他知道,一个人如果在三十岁之前解决不了正科待遇,基本上不可能有太大的前途了。
而自己在二十七岁这个年龄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且不说今后有什么大的发展,起码前途一片光明。
只是,在高兴之余,乐正弘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报社之所以一路顺风顺水的原因,除了自己的业务能力之外,还有一个他不愿意说,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正视的原因。
那就是老婆关璐在关键时刻帮了“大忙”。
可让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明明已经看见克里姆林宫教堂高高的尖塔了,可“李鼎新”这个名字就像一道巨大的围墙,突然就阻隔了他的视线,挡住了他前进的道路。
“要闻版上的一个小小错误都有可能造成重大影响,甚至有可能犯政治错误……”
当乐正弘想起老主任莫蔚蓝这句经常挂在口头的话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一阵凉飕飕的。
也许,做检查,扣奖金,背处分都不能解决问题,如果有人把自己这个失误当做政治错误的话,别说主任的位置了,就是眼下的副主任这把椅子都坐不稳,砸了饭碗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乐正弘有种想哭的感觉,不过,还没有最后绝望,他羞耻地、不由自主地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了老婆关璐的身上。
并且猜测关璐之所以急匆匆约自己在这家茶楼见面,可能是社长余明的授意,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线希望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那就是这件事完全交给社长余明来处理。
如果让市委宣传部的领导来决定的话,那他们一句话就能判处自己“死刑”,即便社长余明也爱莫能助。
但让乐正弘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昨天晚上把要闻版的每篇文章都细细看过好几遍。
尤其是这篇关系到省领导的文章更是不敢大意,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一位省领导的名字会摆错了位置呢?
不对,这事有点蹊跷,难道有人暗中搞鬼?目的当然是陷害自己,并且和那个主任的位置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