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的制科考试在浓浓的秋意中结束了,接下来是阅卷和考评的时间,尚须时日才能榜,但就在制科考试结束之四天后,也就是九月八日,另一种考试,职官考即将拉开序幕,如果说制科考试让人感到的是秋天里的夏天,沸腾得使人烫,那职官考就是秋天里的冬天,让无数人的心都掉进了冰窟窿,早在十天前,第一批数千名官员便悄悄地抵达了长安,住在各州的进奏院里,谁也不知要考什么,尽管如此,所有的官员都知道,既然连普通士子都视为失德,那更不要说他们这些父母官了,故大多数人都老老实实呆在进奏院中,谁也不敢轻易出门。
这次职官考,凡从九品以上正三品以下,除了几个相国外,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能幸免,大唐各地一万多官员都要参加,共分为三批,九月十月十二月分三次考完,另外武官考将安排在明年二月举行,而九月八日的这一批官员将由礼部主考,原因倒不是柳宗元所猜,什么韩和卢杞关系不和,不是,而是吏部的官员一方面要考评阅科考试的成绩,另一方面部分吏部官员也要参加职官考,而礼部官员是安排在下一批考试,下一次就是吏部来当主考了。
九月七日,宣政殿开始清场封闭,进行张贴考号等事宜,这一次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卢杞,而副主考是礼部侍郎韦清,卢杞并不过问考试的具体事务,只负责承接皇上旨意,最后再向皇上禀报考试结果,而所有的杂事都由副主考韦清负责,张焕登位后,韦清也变得十分沉默寡言。他与张焕的恩恩怨怨已经成为往事,父亲韦谔在韦德庆全军覆没后病倒了,至今还缠绵于病榻之间,也正是这个原因,使得江都事件中同样遭受重创的韦家没有参与反对张焕的集团,侥幸逃过一劫,而另一个大世家王家。就几乎被灭门,就这样。韦谔的病态就使得长子韦清成为了家族的顶梁柱,他已在今年五月正式成为韦家地家主。
侍郎礼部司员外郎飞奔跑来。气喘吁吁地向韦清施一礼道:鸿印坊那边传来消息,第一批考卷已经印出来了,让我们自己上门去取。
韦清眉头一皱,这是为何不是说好他们亲自送来吗我这里哪有人手。
我也这样说了,可鸿印坊的黄东主说。他们那里一个人也不准出门,所以让我们亲自去清点交接。
这倒也是。好吧此事我亲自去办。说着,韦清转身要走,员外郎迟疑一下,便道:侍郎,我听报信的卫兵说,好像陛下也要去鸿印坊。
皇上。韦清一时犹豫了,这时,礼部郎中关涵走过来道:侍郎,要不我去吧
不你们在这里忙,鸿印坊那边还是我去。尽管韦清不想去见张焕。但接交试卷必须要他本人签字。韦清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去了。
鸿印坊是长安最大的印刷工坊。专门承接官府和国子监的文书印刷,已有百年历史,它拥有五百余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算得上是长安最负盛名的工坊之一,工坊位于崇仁坊,现任东主黄苦行原本是鸿印坊地一个小伙计,由于特别能吃苦,便被前任东主改名为苦行,后来又招为女婿,升任鸿印坊的掌柜,前任东主膝下无子,去世后黄苦行便成为了东主兼大掌柜,由于他聪明能干,二十年地时间里,竟将鸿印坊展成长安屈一指的印刷作坊。\
此刻,这位长安屈一指地私营工坊主正陪同大唐皇帝参观考卷印刷现场,这绝对是鸿印坊的无上荣光,黄苦行觉得自己就仿佛在做梦一般,不连做梦也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皇帝陛下驾临,天下有几个工坊能有此殊荣若不是工坊有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守卫,他一定会花大钱请长安最有名的乐坊来好好庆祝一番。
不过黄苦行却不知道,这其实是皇帝陛下第二次来他的工坊,很多年以前,当张焕初到长安赶考,他就曾经来鸿印坊印制过十张请帖,只有十张,连同刻板费一共一百二十文钱,他跑了十几个印刷作坊,要么是不肯接,要么就开出天价,只有鸿印坊接了他地活,并只收一百二十文钱,还派人亲自送到他的客栈,正是这种事无大小皆是客地经营风格,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陛下,小民接手这座工坊时,只有雇工三十人,二十年来,一步步展,师傅带徒弟,徒弟又带徒弟,现在我们这里师徒三代就有三百多人,所有人都不愿意离开鸿印坊,正是靠大家的努力小店才有今天。0
黄苦行小心翼翼地给张焕介绍鸿印坊的展历程,他见皇上听得专注,便又补充道:其实我开的工钱和外面也没有什么区别,有人用两倍的工钱来挖我的师傅,可他们就是不肯走。
哦这又是为何张焕兴趣浓厚地问道。
关键是我对师傅们的尊重,打个比方,一个师傅家里有大事要请假一天,这当然要准假,但请假扣钱这又是店里的规矩,所以我一方面扣他一天的工钱,另一方面我又会封一个同样多钱包命人给他送去,算是心仪,这样既尊重了师傅,也不违反店地规矩。
张焕点点头笑道:说得不错,掌兵其实也是这样,还有没有别地窍门
黄苦行想了想又道:还有就是我每个月薪时,会扣下一成的工钱,另外我也会出同样多地钱,把这笔钱存到柜坊里,等到他们年老时一并给他们养老,这样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钱,很多老师傅就是冲它而不愿走。
这倒是件新鲜事。张焕有些惊讶,这种事他从未听说过。他又追问道:扣了钱,他们肯吗
这就是信誉了,店里的人从来都信得过我,而且已经有十几名老师傅领到了这笔钱,平白多了一笔钱,大家怎么不肯呢
张焕点了点头,从印版工场走出。又到了仓库,此时仓库里已经戒备异常森严。这里放置有六千份考卷,每一份都编有号码。从放到回收到最后销毁,只要少一份都要追查到底,他刚走进仓库,却见韦清正带着几个官员在交接考卷。
韦清来到鸿印坊却不来觐见自己,张焕知道他的心思。倒也没有生气,而是背着手远远地看着他们忙碌。黄苦行却没有意识到皇上的心思已经转移,他想起一件事,又立刻问道:陛下,有几个波斯商人想来工坊学习印刷技术,草民是否能传授
还有这种事张焕略略有了一点兴趣,他沉思一下便道:我大唐的强盛就在胸襟博大海纳百川,我们既向外学习先进地技术,也应允许别人学习我的技术,只要不影响国家安全,皆可让他们学习。不用自我封闭。也不要怕别人过自己,关键是自己要不断提高技术。这样我们才能永远保持领先,永远做别人的师傅。
说到这,张焕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朕来视察鸿印坊并不是真想看什么考卷印刷,而是来做个姿态,朕会大力支持各大工坊的展,朕希望有一天能看见两千人规模的鸿印坊。
黄苦行心中感动,他一躬到地,草民谨遵圣谕。
好了,你去忙吧朕要会见礼部侍郎了。\
这时,韦清已经看到了皇上,他无法再回避,只得硬着头皮率领官员们上前来觐见,臣韦清参见皇帝陛下
韦爱卿免礼张焕摆了摆手命韦清免礼,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个自己当年救过一命之人,他们之间多少恩怨交缠,不过往日的仇恨已经在他心中淡去了,张焕微微一笑道:韦阁老近来身体可好
韦清感受到了张焕语气中地平淡,这里面没有真正的关心,但也没有什么仇恨,只如水一样平淡,或许这也是他想要地结果,韦清连忙躬身道:臣家父近来身体平稳,静养着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请向你父亲转告朕的问候,朕希望韦家继续人材辈出。张焕淡淡地笑了笑,话题便转到正事上,明天职官考就要开考,你们礼部准备如何了
回禀陛下,考场已经布置完毕,名册也已确定,现在只要把考卷封存,明日一切都能顺利。
那就好。张焕点了点头,又对他道:这次职官考事关重大,朕不希望有任何徇私舞弊地事情出现,一切就靠你们自律了。
韦清默默地点头,良久方道:请陛下放心,臣会尽力而为。
张焕注视着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慢慢地涌进了他的心中。
一个月前,朝廷正式批准了京兆尹韩延年的提案,长安各坊的坊门将不再夜闭,任由百姓进出,改变了大唐百年来夜闭坊门地传统。
深夜,一辆马车疾驶进了延寿坊,在韦府前停了下来,马车里走出了一个穿白袍的年轻人,他年纪约三十出头,长得面目清秀,眉眼间带着一丝贵族地傲气,这时,他的一名家人跑去门房通报的一声,约一刻钟后,韦府的侧门开了,韦家二公子韦池走出门拱手道:李司直夜访韦府,不知有何要事
这名白袍的年轻人叫做李宣,是工部尚书李涵之子,现任大理寺司直,他是宣任三年靠门荫入仕,明天即将参加职官考试,他见韦池出来,便连忙上前笑道:深夜来访,实在是冒昧,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换个地方
这韦池犹豫了一下,这个敏感时候来,他也很难办啊但李宣是李涵之子,也是得罪不起之人,踌躇半天,韦池才道:好吧李司直请进来说话。
李宣大喜,只要肯进府就好办,他随韦池快步走进了府内,在府内绕了几个圈,韦池将他带到了书房内,他挥了挥手,命几个丫鬟退下。
家父已经休息,李司直请坐,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
韦池是韦清之弟,他自幼身体不好,没有能够入仕,一直在家负责打点韦家在京城的几处大商铺,虽然是个商人,但他对朝中的大小事情皆了如指掌,朝中各个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也清清楚楚,李宣的身份背景,甚至他来拜访地目地韦池也心知肚明。
李宣坐了下来,他见周围已经没有外人,便取出一张飞票推了过去,这是一点心意,敬请笑纳
韦池眼一瞥,心中扑地一跳,竟是一千两黄金的存票,市价可是一万四千贯,他不露声色地又推了回去,李司直这是什么意思一千两黄金地心意,韦家可受不起。
李宣伸手将黄金票按住了,是这样,明天将是职官考
他话没说完,韦池立刻打断了他,抱歉,我大哥已经被隔离,恐怕我们帮不了你这个忙,心意领了,这金票李司直还是请收回去。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考完试后。李宣一边说,一边将金票慢慢地推到韦池的面前,我其实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只求韦侍郎保持沉默。
一千两黄金买一个沉默,这个价格是不是高得离谱了,韦池沉吟不语,此事他要问问父亲才能做决定,这时李宣站了起来,他拱拱微微一笑道:此事就拜托了。
他转身便走,韦池惊醒,他慌忙抓起金票塞回去,李司直吩咐一声就是了,钱是万万不能收,请李司直拿回去。
李宣脸一沉,这钱我是给韦侍郎,而不是给你,收与不收应由韦侍郎决定。
说罢,他再不理韦池,大步地走了,韦池呆呆地望着他背影消失,又低头看了看金票,他猛地一跺脚,转身向父亲的房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