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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一十章 致仕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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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思维总是贪婪的,而且从不理智。

当知道自家郎君得到陛下宽恕阖家无忧,且平白得了御赐的国公爵位,巴陵公主的心思反而从生死存亡转移到房俊此举之用意上,既然房俊帮着自家郎君洗脱罪责,更得到皇帝赐予的爵位,是否代表着房俊并不打算长期“霸占”自己?

如此说来,昨夜自己不顾廉耻的送上门去,固然得了一夕之欢,实则却并未令对方“食髓知味”“朝思暮想”?

本来应当值得庆幸之事,可为何心底却泛起几分失落愠怒?

有些伤自尊是怎么回事……

王氏看着巴陵公主神色变幻,低声道:“越国公以往虽然纨绔,却并非薄情之人,房中无论正妻还是妾侍都以礼相待、相亲相爱,那武媚娘以妾侍之身份掌管房家偌大产业,这种事何曾听闻?昨夜越国公虽然言辞相拒,但回头便向皇帝谏言,否则咱家岂能逃脱谋逆大罪?想来,越国公这是不愿在你面前落下人情,以免令你心存亏欠……虽然对待你的手段有些龌蹉,但其心至诚,未必对你无情。”

作为妯里,万万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将自家弟妹推向另一个男人怀抱?这种事一旦传扬出去,不仅巴陵公主落得一个水性杨花之骂名,她这个嫂子更要被千夫所指……

然而她又能怎么办?

如今自家郎君被褫夺爵位、流放北疆,但柴家长房数年来积攒的家业丰厚无比,若没有一个强力的依靠,怕是要被人给敲骨吸髓将长房的财货家资盘剥干净,可柴令武可以依靠吗?王氏认为不可靠,那等纨绔公子一无是处,作为柴家子弟、陛下驸马这是何等雄厚底蕴,却连三省六部都进不去,如何能够庇佑长房?

所能依靠的,唯有眼前这位公主殿下。

而区区一个公主的话语权也不大,若能使得巴陵公主与房俊保持稳定关系,这才是能让柴家长房安枕无忧不虞旁人觊觎的好办法……

巴陵公主现在六神无主,根本没能意识到王氏更深层次的用意,只能抿着嘴唇微微颔首,心乱如麻,一句话也说不出。

*****

长风席卷,枯草飞舞,天空的乌云好似铅坠一般压在人的心上,有一种透不过气的压抑。

贞观十八年的第一场雪,或许已经不远了……

霸水汩汩流淌,两岸柳树干枯的枝条在大风之中摇曳,时不时有几艘船只在河道上缓缓驶过。桥上商贾络绎不绝,车马辚辚,往来不绝。

桥头一侧的堤岸下有一处长亭,奴仆用纱幔将亭子围了一层又一层挡住寒风,亭子里燃着一个小火炉,炉上水壶正开“都都”冒着热气,刘自提起茶壶将开水注入一个陶瓷烧制的醒酒器之中,再将一个精致小巧的银质酒壶放置其上,未几,一股澹澹的酒香便在亭内相对密闭的空间氤氲开来。

执壶斟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的萧瑀面前,刘自双手捧杯,道:“此去江南,迢迢千里,在下以此薄酒祝愿宋国公一帆风顺、福寿绵长!”

萧瑀亦举杯,两杯相碰,各自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萧瑀捋着胡子,似有话说,然话到嘴边,却化作一声喟然长叹,摇头不语。

想他萧瑀出身名门,年少之时更是南梁皇子,文采风流镶金嵌玉,何等意气风发?孰料国破家亡,不得不被迫北迁关中,于前隋皇宫之内卑躬屈膝、苟延残喘,将尊严弃之于地,与阉宦为伍。不过即便在那些最黑暗的岁月之中也始终未曾堕落心志,努力谋求上进之路,终于在唐国公李渊起兵之时予以支持,并且助其开国称帝,也由此踏上大唐权臣之路。

自大唐立国之日其,萧瑀便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深得李渊之信任,功盖当朝、权倾一时,即便是后来秦王夺嫡登上皇位,依旧尊其为宰辅,托以重事。

然而岁月荏冉、光阴如梭,时至今日身躯老朽,却要以此等耻辱之形式贬斥回乡,一生功名付诸流水,甚至临行之际,居然只有一个别有心思的刘自前来相送,以往下属同僚一个不见……

胸中自有千万言,然喉咙哽噎,却是有口难言。

刘自也能体会对方心底的不甘、酸楚、落魄,顿了一顿,再度给萧瑀斟酒,道:“如今您归乡颐养天年,朝中唯有在下力抗军方,属实独木难支、心有余而力不足。假若他日连在下也不得不辞官隐退,这朝廷上下怕是就将成为房俊的一言堂。以武治文,必然穷兵黩武,及至国库空虚、粮秣告罄,怕是民不聊生、社稷飘摇……将来吾等于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太宗皇帝?唉!”

仰头,一杯酒饮尽。

这番话自是藏了心思,他并未一味的提及房俊“大权在握、权倾朝野”的危害,因为现如今萧瑀已经被迫致仕告老,朝堂上到底谁说了算他未必在意。

但攸关文武之争,萧瑀却必然不能坐视不理。

说到底,萧瑀曾经是文官之首、仕林领袖,现如今朝堂之上的文官几乎各个曾在他手下任职,受过他的提拔、恩惠,只要他一日不死,就一日享受当初落下的恩情。

可如果军方当权,文官皆被压制,谁还能顾得上他这个远在江南的老上司?

萧瑀虽然退了,但这么多年的人情握在手中,这才是刘自最为看重的。

毕竟论及资历,他远远不及萧瑀,若是萧瑀临行之际能够将多年掌握的人脉、人情尽皆交付于他,才能使得他得到文官集团的彻底拥护,有实力与军方斗争到底。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萧瑀或许已经心灰意冷,对于朝堂之事在不萦怀,微微摇头,岔开话题:“古往今来,明君辈出,然论及‘仁’之一字,无过于当今陛下。”

刘自蹙眉,附和道:“确实如此,谋反乃十恶之首,乃不赦之罪。然而陛下却能够网开一面,仁厚之心光耀千古,‘仁和’之号,实至名归。”

即便最为挑剔之人,也不能否认李承乾在连续两次兵变之后所展现出来的宽厚大度、广阔胸襟,除去在兵变先后死去之人,不曾对任何一人判处斩立决之刑。

但是在刘自看来,这是“仁君”之标榜,却非是“明君”之所为。

为君之道,最基本的一条便是“赏罚分明”,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若是连犯下“谋反”大罪之人都不能处以极刑,如何震慑屑小、如何以儆效尤?

“仁”的另外一层意思,未必不是“软弱”……

萧瑀喝了一杯酒,感受着温热的酒水穿喉入腹暖意融融,吐出一口酒气,道:“老夫知道你心里对陛下之‘仁’不以为意,事实上许多人都认为陛下是以‘仁’在掩饰他的‘软’……然而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谁会不希望有一个‘软’一点的君主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与其犯下一点过错便被予以严惩,何如君上能够宽纵赦免、既往不咎呢。”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此儒家之古训也。

其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

然则自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这一项礼法又有几个朝代奉行不悖?

远的不说,就在前隋之时,隋炀帝刚愎自负、暴虐苛责,对朝廷大臣、文人学士动辄处以极刑,生死无常、斯文扫地,何曾在意什么礼法?

朝堂百官战战兢兢、朝不保夕,那个时候谁不希望仁君当朝?

软一些怎么了?

越软越好……

然而如今碰上一个仁君,却又嫌弃过于软弱,不能杀伐决断,没有明君之像……

贪心不足,此之极也。

刘自默然。

事实上,他岂能不知遇上这样一位不杀人的皇帝是天大的好事?但正是因为李承乾性子软弱,对房俊言听计从,毫无果断心性,导致朝政迟早被房俊把持,军方压制文官,他这个宰辅如何更进一步,尽展一生抱负?

两人默默喝酒,气氛略有沉默。

一壶酒饮尽,萧瑀放下酒杯。

觉察到时辰不早,刘自这才问道:“对于朝廷即将丈量天下田亩一事,宋国公如何看法?”

这是他的杀手锏,他不信萧瑀感受不到丈量田亩对于世家门阀的巨大威胁,虽然暂且不知陛下用意何在,但既然攸关到世家门阀赖以生存的天量土地,怎么可能疏忽大意?

作为天下第一等的门阀家主,萧瑀难道真的可以视如不见?

萧瑀摇摇头,澹然道:“陛下好大喜功也好,别有算计也罢,吾等既然为君之臣,自当忠于王事,万万不敢阳奉阴违,这件事是顺其自然即可。”

如今朝野上下对于丈量天下田亩一事多有猜测,有的说是陛下好大喜功,想要绘制一份精确无比的帝国舆图,传诸后世名垂千古;有的说是朝廷要收回土地归于国有,世家门阀想要重新拥有以往的土地需出资购买、登记入册……

但萧瑀知道,现在陛下与房俊一定在磨刀霍霍,就等着有人第一个跳出来阻挠丈量田亩,萧瑀就算再是担心自家的土地被朝廷所谋算,也绝对不肯当出头鸟。

无论是谁想要让他站出来对抗朝廷,那是万万不能。

陛下不喜欢杀人,房俊可不在乎多杀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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