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嘴唇哆嗦着，想要开口说话，不料李志明往她这里瞟了一眼，她又连忙低下了头，闭上了嘴巴。
这一切又怎么能够逃过林远方的眼睛？他放下茶杯，开口说道：“那个女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在财务科从事什么工作？”
那个女人没有想到林远方会开口问她，脸色不由得一阵发白，她偷偷望了一下李志明的脸色，才低声回答道：“我叫王明娟，是碳素厂财务科出纳。”
出纳？林远方微微颔首。这就是了，如果一个企业负责人想在财务上搞点手脚，那么其中财务科有两个人是绝对绕不过去的，其中一个是财务科长，这个自然不用说了。另外一个绕不过去的人，那就是财务科的出纳。因为财务科支出，都必须经过出纳的手，所以如果一个企业负责人搞不定出纳，不能让出纳和他同流合污，那么想在财务上动一点手脚，是非常难的。正因为出纳岗位这么重要，所以在一个企业里，担任出纳的往往是企业老总最信任的人。这个规律不仅仅是在国企，在民企，在三资企业，也同样适用。即使是创格公司，香港合资方吴翔飞其他岗位都可以让出去，但是财务总监和出纳的位置却要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现金出纳还是银行出纳？”林远方不动声色地问道。在新城区管委会当了大半年副主任，同时又全程参与到创格公司的运营管理当中去，林远方对企业的财务系统非常了解，所以每一句话都非常有针对性。
“主任，我们碳素厂规模比较小，就设了一个出纳岗位。王明娟一个人兼现金出纳和银行出纳。”李志明抢着回答道。
“李科长，我没有问你，你就不要回答！”林远方目光冷冷地往李志明身上一扫，李志明不由得身体一僵，脊梁沟子就往外冒着冷气。他已经感觉出来，经贸委这个年轻的一把手对他很是不满，甚至对他产生了怀疑。他的心不由得慌乱起来，开始自问，自己这个时候，还为王卫国硬撑，是否是值得？事情是不是真的如王卫国所言，只要出一点活动经费，面前的这一切商志超副主任完全都能搞定？、
“王明娟，”林远方目光从李志明身上收回，落到王明娟身上，“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情况要说？”
现金出纳只负责企业的现金往来，银行出纳则只负责银行资金往来，现在王明娟一个人身兼二职，那地位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要搞一些资金操作，那也更加便捷。林远方坚信，王卫国要离开，必然会有一些准备，这些准备很有可能会涉及到资金钱财上的问题，而这一切，离开出纳的协助是不可能办到的，而且王明娟一个人还身兼现金出纳和银行出纳，王卫国是肯定绕不开他的。
“主……主任，我……我这里没有什么特别情况。”王明娟低头望着自己的凉鞋，嗫嚅着说道。
“真的是这样嘛？”林远方冷冷一笑，说道：“王明娟，希望你想好再回答，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王明娟又望了李志明一眼，双手使劲拽着自己的衣襟，却还是没有说话。
“那好，就这样吧。”林远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站起身对张有年说道：“老张，你立即向公安局报案，要求他们协助查找碳素厂厂长王卫国的下落。我这边去向县委洪书记汇报。”
说着林远方看也不看王明娟一眼，抓起自己的公文包，转身就走。
王明娟听到“公安局”三个字，不由得浑身一哆嗦，现在看见林远方要走，就再也坚持不住了，她冲上去，抓住林远方的衣服，哭着喊道：“主任，林主任，我有情况向你反映……这……这不管我的事情，都是王厂长和我们李科长逼我干的啊！”
李志明想去拉王明娟，却一把没有拉住，见王明娟说出这些话来，他不由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到地上，脸色灰白，口中喃喃地说道：“完了……一切全完了……”
林远方听到王明娟的喊声，不由得心中一喜，看来自己估计的没有错，这个王明娟果然是知道一些事情啊。
他转过身来，望着情绪激动的王明娟，说道：“你先等一下。”然后对张有年说道：“老张，让其他人先出去。”
张有年就过去，对财务科那些人严肃地说道：“林主任有事要单独和小王谈，你们先出去吧。”
财务科这些人望了一眼王明娟，心情复杂地往外走。李志明也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林远方身旁，高声叫道：“林主任，我也有重要情况要向你反映。”
林远方淡淡地扫了一眼李志明，平静地说道：“先出去外面等着，等我和小王同志谈完，再通知你进来。”
李志明看了一眼王明娟，心中这个后悔啊。自己怎么这么愚蠢，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女人身上？怪不得人家常说，女人靠得住，母猪也会上树啊！现在王明娟抢先开口向小林主任坦白，自己这边可就惨了……
见李志明耷拉头走了出去，林远方望了一眼张有年，张有年立即心领神会，转身跟着李志明一起出去。可以肯定，李志明很是知道一些内幕的，说不定就是某些事件的操作人，这个时候绝对要看紧他，以防他趁机溜走。
李志明出去之后，林远方转身坐到椅子上，对王明娟说道：“王明娟同志，很好，在最后关头你能认清形势，肯向组织上讲真话，我很高兴。现在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能够把你所知道的一切情况都原原本本的讲出来。”
“主任，真的，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王明娟鼻子一把泪一把的说道：“是李科长让我给王厂长钱的。”
“钱？多少钱？”林远方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是这样的。”王明娟擦了一把眼泪，抽泣着说道：“昨天下午，李科长带着王厂长来找我，说王厂长要为厂里跑项目，需要一笔活动经费，让我从小金库里给王厂长提十万块现金出来。我见是王厂长亲自过来，李科长又发了话，以为没有什么问题，就从三家不同的银行为王厂长提了十万块钱现金，交给了王厂长。我哪里会知道，今天早上，王厂长就不见了呢！呜呜……”
“十万块钱现金？”林远方眉毛紧紧地蹙在一起，还果然被他猜对了。王卫国不是空手走的，而是从碳素厂带了一笔现金跑了，这下事情可越发大了，一个国有企业的负责人携款潜逃，这新闻肯定会轰动全天阳市的。
“王明娟，你先不要哭。其他你还知道什么情况？”林远方放缓声音问道，“你们的小金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里面还有多少钱。”
“小金库是设在我们厂劳动服务公司名下。”王明娟说道：“平时厂领导的一些招待费差旅费也都在小金库走账。有的时候王厂长还从小金库里往外提现金出去。账上本来还有十万七千块钱，这次王厂长一下子提走了十万，账上只剩下七千块钱现金了。”
“好。”林远方点了点头，他只要弄明白，王卫国从小金库里拿走了十万块钱现金就够了，至于小金库里的其他情况，那是非常复杂，一时半会儿想让王明娟说明白也很难。反正这些东西王明娟以后可以慢慢交代，总能把情况弄个水落石出的。
想到这里，林远方拉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笔和便笺，放在旁边的桌上，对王明娟说道：“王明娟，你就把昨天王卫国和李志明过来找你拿十万块钱现金的事情经过写一遍，越详细越好。”
“现在么？”王明娟泪眼婆娑地望着林远方。
“对，现在！”林远方又递了一张纸巾给王明娟，“把眼泪擦一下，坐那里写吧。”
“谢谢林主任。”王明娟接过纸巾，擦拭了一下眼泪，然后趴在桌子上，把事情经过详细写了一遍，然后双手递给林远方，说道：“主任，您看看，我这样写可以吗？”
“嗯，可以。”林远方接过来详细看了一遍，用手指着下面说道：“王明娟，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
王明娟又接过便笺，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写上年月日，交还给林远方。
林远方又看了看，说道：“好，这个我留下。王明娟，你现在回去，把有关你们碳素厂的小金库的情况写一个材料上来，尽量详细一点，写好之后，交到我这里。”
“嗯，我回去就马上写。”王明娟嗯了一声，抬头望着林远方道：“林主任，我都向你交代了，你可要替我求求情，不要让组织上追究我的责任啊，我都是被王卫国和李志明逼迫的。”
林远方淡淡一笑，和颜悦色地说道：“王明娟，那就看你接下来配合不配合组织工作的。只要你能够把你知道的一切东西都在材料中写出来，那么我相信组织上是不会忘记你这个功劳的。”
王明娟出去后，林远方又让李志明进来，李志明交代的情况和王明娟交代的情况大同小异，唯一不同的是，李志明告诉林远方说，王卫国拿这一笔钱说是活动经费，要到上面活动，让审计局对碳素厂的审计停下来。
“找上面活动？”林远方手一伸，让李志明停了下来，“王卫国有没有说找谁？”
“他……他说……”王卫国望了一眼林远方，期期艾艾地。
“李志明，王卫国究竟说了什么？”林远方本来就对李志明前面的行为没有好感，这个时候看李志明还吞吞吐吐的，不由得心中愠怒，他把手中的茶杯往桌面上重重一墩，怒声说道。
“他说……”李志明知道这个时候再遮掩也没有用了，就一咬牙，说道：“他说是要找经贸委副主任商志超。”
果然又是商志超！林远方心中冷笑一声，把便笺和笔扔给李志明，说道：“李志明，你把情况都写清楚！”
拿到李志明亲笔写的材料之后，林远方心中就更加笃定。他把张有年叫过来，让他安排人，控制好李志明，千万不要让李志明跑了。
然后林远方又抓起电话，打到了公安局经侦大队办公室：“公安局经侦大队吗？我是县经贸委，我现在要向你们报案，我们经贸委下属企业碳素厂厂长王卫国涉嫌经济问题，于昨晚卷款潜逃，请你们协助抓捕……”
前面林远方不报案，是因为手中证据不足。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非常明确了。王卫国在提取了大笔现金之后再也联系不上，这就够上报案的条件了。
在经侦大队报过案之后，林远方不敢耽误时间，又拨通了县委书记洪显国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洪显国的秘书李成江，林远方用凝重地语气说道：“李科长，洪书记有空吗？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立即向洪书记汇报……”
“太不像话了！”洪显国啪地一声，把手中王明娟和李志明写的两份材料一下子扔到桌面上：“国有企业负责人卷款潜逃，别说我们邙南，就是放在整个天阳市，以往也没有发生过一起，现在可好，我们邙南这下可露大脸了！”
“洪书记，对不起……”林远方低头说道。
“远方，我不是说你！”洪显国摆了摆手，对李成江说道：“你立即给我打电话，把经贸委副主任商志超给我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