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图纸整整搞了两天才算完工。
技术上的事情来不得半点马虎,每张图纸都画得规规矩矩。见到如同印版般精致的图纸,方文惕目瞪口呆了好一阵,由衷地道:大少爷,这次我是真服了你
敢情以前都是假服
不是不是,真服真服,以前是,现在也是,将来还是
方文惕谀词潮涌。
嘿嘿,你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长了这样啊,这几天我要去找人加工这玩意,没时间呆在店里。你们几个多辛苦些吧。
没事,你放心去弄吧。
方文惕拍着胸口的排骨信誓旦旦。
这小子如今长进了,除了电视机的一些毛病有时会抓瞎,收音机收录机基本弄懂了。至于组装,二哥已经很熟练,梁巧也能帮上忙了。虽然组装电视机比较赚钱,不过量还是小了点,就是七折,也要四百多块,一九七八年的向阳县,能掏出这么大笔钱的人不多。倒是二手的收音机收录机,市场比较大,单机利润稍低些,靠的是薄利多销,所得不比电视机那块少呢。
利民维修部的二手机,组装机,主要零配件都是正宗货,质量方面很不错。又打着五交化公司的牌子,有保修承诺,短短两个月时间,已然名气在外,口碑挺好呢。甚至临近的宝州市和青安县,都有人慕名前来提货。这棵小小的摇钱树,交给方文惕,基本也能放心了。
加工制砖机,我打算找县农机厂。不过怎么找法,又是个头痛的问题。总不能直冲进去,逢人就说鄙人乃是县革委柳主任的儿子,叫你们老大出来说话
这么整。还真是糟蹋了衙内这个金字招牌
想了想。还是老套路。借力打力
这个力。找江友信去借。他如今是县革委地正式工作人员。又是老爸地秘书。说话管用。最要紧地。他是成年人。不会被人家当成神经地小屁孩给赶出来。
江哥。下班没事吧
下午在老爸办公室外。我堵住江友信。
江友信原以为我来找老爸。见我突然问起下班地事。略觉奇怪。
没事。你
我请你吃饭。
江友信笑起来:你请我吃饭还是我请你吧。欠你一个人情呢。
这倒是实话,他要不能成为我姐夫,这个人情可欠得有点大。若不是我揭出剽窃那事,他铁定还呆在石马中学教书。若不识相,说不定还会开罪徐国昌。
我也不跟他客气,点点头。
想吃什么
我笑了笑,有点馋一招待所的红烧肘子了。但我和江友信却是不方便去那里。那个一招待所的所长王友富,因为严玉成要借他安抚底下的干部,暂时还呆在所长的位置上。我和江友信,一个是柳主任的儿子,一个是柳主任的秘书,让他瞧见在一起大吃大喝,影响不大好。谁知道这个小人会借此做啥文章
人民饭店吧。我先过去点菜,一会你过来。
好。
人民饭店的餐桌上,我铺开了设计图纸。
这是什么
江友信有些好奇地问。
制砖机图纸。
制砖机谁画的
我笑笑,倒也没瞒他:我自己画的。
江友信眉毛一扬,随即就笑了:早知道你非同凡响。
他性子原本就沉稳,做了领导的秘书,益稳重,换了别人一定大惊小怪。不过这也和上次剽窃事件有关,他见识过我的不凡。
你要请我吃饭,就为了这个东西
我笑道:是你请我吃饭。
江友信也笑:不管是你请我还是我请你,总归是我付账。
那可不一定,我现在比你有钱。
决定找江友信帮忙,我就打算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他。要想在向阳县将生意做开,我自己不方便出面,总得有一个够份量的人去疏通各种关系。我原先想过孙经理或者王学文,又一一否定。孙经理势利,王学文混账,均非可托付之人。况且关系也远了些,靠不大住。
而江友信却是我最了解的人之一,不管日后成不成一家人,都是完全可以信任的。
饶是江友信沉稳非常,听了我说的事情,也大为讶异,伸手敲打着桌面,镇定自己的心神。这也难怪,一个九岁的孩子做出这种事来,实在是出格了些。
这么说,我今天还真要赚餐饭吃了
江友信勉力消化完我的话,开起玩笑来。
也就赚餐饭吃,烟啊酒啊什么的,可不敢给你。你如今可是干部,身份不一样。
你敢给我还未必敢要呢,怕你爸收拾。
这时候菜上来,江友信一看就头大焖羊肉回锅肉红烧鱼全是肥得流油的。江友信精瘦,是素食主义者,跟我刚好相反。
这倒不是我的恶趣味,是真想要他增加点营养。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就没点素的
有,青椒炒鸡蛋。
江友信松了口气:还行。
不然的话,枉担一个吃饭的名声,眼见我大快朵颐,自家在一旁喝汤吃白饭,味道不大好。
江哥,农机厂你有没有熟人
我夹起一大块焖羊肉,猛咬一口,含含糊糊地问。
有。农机厂的副厂长张力,是我表哥。
我眼睛顿时就亮晶晶的,这可真是凑巧了。上辈子倒没听说过他有这门表亲。
太棒了,正好给我加工这个制砖机。
没问题,他本来就是车工出身。以前洪山机械厂的技师,后来才调到农机厂的。
洪山机械厂我知道,那是部队的工厂,生产枪炮的。五九年那位著名的耿直元帅主持建设大三线的时候,一些部队工厂建到了向阳县的山沟沟里。技术力量远比农机厂雄厚。
在洪山机械厂做过技师的人,加工个制砖机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今天星期六,他该在家。索性咱们吃完饭去他家玩一会。
行,你是大哥,全听你的。
我一副江湖口吻。
江友信笑笑,又摇摇头。料来也在诧异我和年龄甚不相符的成熟。
这一顿饭吃得分外惬意,肚子里装满了各种肉类,走出人民饭店时撑得直打嗝。不免又被江友信笑话一番。他那么沉稳的人,偏是在我面前不拘形迹,和严玉成相类。大概也是觉得和我投缘吧。
江哥,张厂长喝酒不
喝。
抽烟不
抽。
太好了。
江友信奇道:烟酒俱全,好什么好
他要不抽烟不喝酒,我还真不知该买点什么进门礼。
一九七八年不比以后,天一擦黑,店铺基本关门,又没市可逛,想买个啥大礼包连门都没有。县革委门外有一个供销社的门市部,关门倒比较晚,可以买到烟酒。
向阳镇独有这么一家公家的门市部是晚上还营业几个小时的,原因不言自明,紧挨县革委嘛。总得让那些临时起意送礼的人有个地方买去。虽说是计划经济,供销社无论盈亏都不影响工资放,买卖兴隆一些总归不是坏事。
江友信晒道:自家亲戚,不必搞这些名堂。
我笑道:是你的亲戚,暂时还不是我的亲戚。求人办事,没有空着手进门的道理。
嘿要是给柳主任知道,还不知怎么生气呢。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帮他搞活县里的经济,他还得感谢我呢,生什么气
我嘻皮笑脸。
江友信连忙正色道:小俊,别乱说话,当心被人家批成唯生产力论。
我撇撇嘴,也不置辩。
过得几年,你就知道这句话的来头有多大了。
我买了两瓶西凤酒,两条大前门烟。原本要买四瓶酒四条烟,愣给江友信拦住了。虽然我告诉他我现在很有钱,一时半会他还是无法接受我的奢侈。
这个九岁小屁孩也实在太能折腾了。将他一个月的工资不当回事呢。
张力家里住在老街,没有路灯。要不是临街的铺面和住房门缝窗户里漏出一点灯光,咱俩得摸黑走路。东西都是江友信提着,腾出一只手来拉住我。可见在他心目中,我也还是个小孩子,至少走夜路怕我摔着。
八月中旬,天气已经并非最热。一九七八年,全球温室效应还不是很明显,天黑下来后,比较的凉爽。老街的房子外边是砖瓦结构,内里是木板楼梯。水泥预制板眼下还远未成为建筑的必须材料。走在木制楼梯上,出空空的声音。
张力家住在二楼,因为是热天,房门是敞开的。
表哥
江友信叫了一声。
啊,是友信啊快,进来坐
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应声而出,五短身材,甚为健壮,面容倒是很和善,瞧样子是老实人。
友信,你可是稀客,有阵子没来表哥家玩了吧是不是换了工作,在县革委很忙啊
听到声音,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从里间出来,见到江友信,满脸堆笑。大约就是他的表嫂,张力的爱人了。嘴里一迭声说着话,挺伶俐的样子。
我心里又多了几分喜欢。
这有个说法,凡是这种伶俐的女人大都精于算计,说得贬义一点就是贪财好货。我找张力帮忙,正需要她在一旁敲边鼓。要知道公家人帮人干私活,在当时比较犯忌讳。两口子都太老实的话,纵算我打出县革委柳主任的牌子,怕也不大管事。
晚上不加班,就过来了。
江友信话讲得十分平淡,仿佛随口聊家常,却透出了十足亲切的意思。只有真正的一家人,说话语气才会这么平淡,不刻意修饰。
我大感佩服,想不到大姐夫还有这般说话的技巧,上辈子倒没留意。
这时候张力已经看到江友信带过来的东西,吓了一跳:友信啊,怎么回事
虽说是表亲,既不逢年过节,又不是过生日,整这么贵重的礼物,难怪他愕然不解。
有点事请表哥帮忙。
哎呀,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要我帮忙,只管开口就是,何必弄这些张力摇摇头,又加上一句:再说了,你如今都是柳主任的秘书了,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是啊是啊,友信你也太见外了。
表嫂眉花眼笑,手忙脚乱地收拾桌子,上茶水瓜子。
友信啊,县革委上班紧张不柳主任难伺候不
江友信笑笑:表嫂,都是革命工作,分工不同罢了。什么伺候不伺候的要是让别人听到了,传出去不好。还以为我们背后议论领导呢。
对对对,你瞧我这张嘴,就知道瞎说八道友信啊,这孩子是
汗
进门多久了才注意到我,本衙内还真是不显眼呢。
这是柳主任的小孩,叫柳俊。
江友信语气还是很随意,张力和他爱人却愣住了做不得声。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江友信会将柳主任的儿子领到自己家里来玩。
表哥表嫂,你们好,叫我小俊就行了。
我开口打招呼,随了江友信的称呼。照说这两位三十出头年纪,比老爸小不了几岁,这么叫有点折了辈份。不过我叫江友信江哥,叫他们叔叔阿姨的话,更加乱套。
哎呀哎呀,真是,柳主任的小孩,这可真是张力,你陪客人坐一会,我去买点糖果
表嫂慌了手脚。
表嫂,别忙乎了,我和江哥刚吃完饭,肚子胀得不得了,这会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江友信笑着止住表嫂:就是啊,表嫂,别忙乎了,这不是有瓜子呢。
哎呀,这怎么行呢太失礼了
我笑道:表嫂,真的不用麻烦,我和江哥亲如兄弟,你要这么客气,我下次还不敢登门了。
瞧这话说的,真不愧是柳主任家的孩子,说话一套一套的,真有水平。
表嫂啧啧称奇。
江友信笑笑,不再理会表嫂唠叨,掏出图纸来,说道:表哥,这是小俊的一个亲戚画的图纸,想麻烦你看看,能不能帮忙加工一下。
这个话,是我们在路上就串供好的,推到了一个莫须有的亲戚身上,为的是不让太多人知道我的天才。以目前的大环境,我也不便事事都冲到前台,免得授人以柄,影响到老爸。
接过图纸,张力马上精神一振。他是搞技术的,机关里头的事情不大明白,就觉得和江友信之间有了距离,没啥共同言语。说到技术,那是得其所哉。
唔,这是制砖机
我立即大为振奋。看样子找对人了。
对对,我那亲戚说,就是制砖机。
张力边仔细看图纸边点头赞叹:画得真漂亮,你那亲戚做什么的设计水平很了不得啊就是我们厂里的技术员,我看也还没这个水平。
江友信听了这话,就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偷偷朝他扮个鬼脸。
表哥,这东西你们厂里能加工吗
加工是没问题,就是材料不好找。特别是这上下两个模块的模具钢不好找其它的倒还好办。
那可得拜托你想办法,你是行家嘛。
行家不敢当
张力微笑着谦虚了一句,随即皱起眉头。
嗯,我以前工作的洪山机械厂,应该可以找到这种模具钢,不过
不过怎样呢
我问道。
就是价钱比较贵,估计得好几百块。
江友信暗暗心惊,几百块在当时绝对是个大得吓人的数目。
我说道:钱没问题。我那亲戚拿得出来。表哥,你给大概算一下,全部加工完毕,得要多少材料费,多少加工费,电机的钱不用算。我我亲戚自己会去买。
张力笑道:加工费就不说了,我自己抽空搞几天这个材料费,我看差不多得要一千块左右。
加工费也不能不说,总不能叫表哥白干。我看这样吧,我回去跟我亲戚说说,材料费之外,就算两百块加工费,表哥觉得怎么样
我一开口就许下两百块的加工费,张力尚在犹豫,表嫂已经喜上眉梢。
都是亲戚朋友,帮个忙怎么好收钱呢
话是这么说,瞧她的意思,巴不得我马上就下定金,能够两百块一次付清那是再好不过。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吧,明天我叫我那亲戚给表哥送钱过来,先给一千二,要不够再加。。快捷键:快捷键:回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