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祝融城的最后一个月,兰疏影让桑卓去打听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当年被莽塔爷爷送走的那名女婴,她如果还在世,应当跟式微年岁相符。此外,受托把女婴带出雪原的那名蒙族人,正是哥舒钰口中的那位老祖宗,蒙族的大族老。
在他之前,没有蒙族人深入过雪原。因为祝融族十分排外,他们会把靠近的外人引走或者直接杀掉。
大族老说过,他曾被一个雪原异族打成重伤,险些命丧当场,好在被另一个异族救下。
救他的那个异族就是莽塔爷爷的手下,而后,大族老被带进祝融族腹地,有人交托了这个任务给他。
大族老见女婴可怜,也因为自己的性命受人拿捏,就答应了这件事,他把女婴带出雪原,后来不知怎的,却将这个孩子遗失了。
再后来,这个女婴被路过的药皇捡到,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兰疏影用两根手指拎出一块折成方形的纱布,缓缓擦拭肩背。
浸透热水的布巾一受力,就被榨出一条条水流,顺着她的后肩向下滑,刚好掠过一道陈年伤疤。
她舒了口长气。
……
“您……明日就离开?”桑卓站在桌前,烛光照着他的忐忑。
兰疏影看出了他的心思,莞尔一笑,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去处理,这趟去中原,顺利的话一个月就能回来了。”
桑卓舍不得的可不是她,而是她手里的祝融族至宝。
哪怕她把话放在这里,桑卓的愁色丝毫未减。
去中原,哪怕是只待一个月吧,等她再回来,这两趟都要跨越雪原,耗费的时间可不算短啊。
桑卓作为新上任的族长,他要如何稳住那些吸至宝上瘾的族人,这是个大问题。
对此兰疏影爱莫能助。
她是一定要亲自押送药皇回谷的。
这具身体遗传的血脉本来残缺,所以能在中原安全地活了那么多年,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的那枚红色圆球不但凝聚了出来,还比其他祝融族人的更加纯粹。
如果同时离开至宝和雪原,她也怕会死在外面,因为单单用大寒丹或者寒石根本就压不住它。
“这段日子要辛苦你了。”兰疏影观察着桑卓的神色,发现他只是愁,而没有怨恨,心里稍稍满意了些,转而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对你现在的情况很有帮助,待会我带你去看。”
桑卓一愣,转忧为喜,心里顿时安定了大半他就说嘛,大人既然能得到先祖的认可,定是一心为着祝融族的!
兰疏影要是听见他这句心里话,一定会感慨一句:老哥你真的想多了……
她发现炎洞里有不少至宝留下的能量,所以花了半天时间找出一个最合适的地点,布了个简易版聚灵阵,能把那些游离的小家伙抓回来,之前她就是在聚灵阵里改善体质的。
兰疏影就是想看看桑卓的态度,如果他是真心给她办事,她就把这个阵的存在告诉他,这样就不会影响祝融族接下来的朝拜大典了。
……
祝融族之旅平静地宣告结束,兰疏影拿着桑卓给的令牌,驾车向雪原边界驶去,车厢里坐着两个人,分别是药皇、用着苏迪雅身体的式微。
药皇已经认命了,不用绑也知道乖乖坐着不动弹,式微之前的反抗已经彻底失败,却没放弃挑衅她,不知道是谁给的勇气。
兰疏影完全无视这两个人的眼神,一路上也懒得跟他们交流,因为嫌弃式微太吵,她堵了式微的嘴,只在吃饭的时候才施舍一般把那块兽皮拿下来。
离药皇谷更近了,还有几天路程的时候,式微反而不再吵闹了。
她拒绝吃喝,只是每天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发呆。
即将进谷的时候,她忽然问了一句:“他们俩,怎么样了?”
兰疏影刚从茶馆回来,兴致勃勃地听了一肚子故事,听了这个问题,她下意识一挑眉,讽道:“你还挺长情。”
话里说的是他们俩,其实式微关心的只是叶星河的现状罢了,真当她听不出来吗?
兰疏影拿起缰绳,索性调了个头,淡淡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们就去亲眼看看好了。”
式微眼睛里泛起微弱的光亮,对面的药皇看见她这个样子,侧过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神剑宫离这里更近些,少宫主的情况也很好打听。
不过就是夜夜笙歌,风流放纵罢了。
兰疏影提着全身僵硬的式微在一排排屋脊上飞快地踏过,身形轻灵,彷如乘风而至,黑色裙衫在夜幕中留下干脆果决的一笔墨色。
无人察觉她们的闯入,越靠近厉雪崖的住处,守夜的神剑宫弟子数量却越少,兰疏影明白了,今晚她撞大运,正好能赶上一场好戏。
式微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眼中满是期待和恨意。
很多人觉得,如果能在将死之前,目睹仇人死在自己前面,当是一件快意的事,她也是一样。
厉雪崖是一步步废掉的。
叶星河废的是身体,而厉雪崖四肢完好,他被催毁的是心。
他曾想在武阳城大展拳脚,从一枚小小守城卒开始,步步青云,成为康王的左膀右臂,武阳城的定海神针,把蒙军挡在城外!即便哪天武阳城再也守不住了,旁人提起他来,也都晓得他厉雪崖是抗蒙的大英雄!
结果武阳城莫名其妙就没了。
他自己都说不清怎么就成了屠戮同袍的刽子手。
这个骂名他注定要背一辈子。
哪怕他退伍入江湖,成了神剑宫少宫主,仍然改不了他犯过的错。多少人嫉妒他有个厉害的剑皇外公,多少人明里暗里用他的过去讥讽他。
那是他最灰暗的时光,是叶星河陪着他度过的。
当他意识到自己握着的是怎样一颗诚挚的心,那个温暖他岁月的人却被外公折了翅膀……他忘不掉那一夜的缠绵,更忘不掉叶星河躺在血泊里茫然无助的样子。
现在,厉雪崖躺在血泊里,心口插着外公的剑,眼中的茫然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