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药熏得发黑的屋子低矮陈旧,这是一个没有男人的撑着的房子。
房中浓厚的药味叫人感到恶心。
但就是这样的环境,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虽然骨瘦如柴,但却依旧干净,身上也没有那种久卧病床所生出的秽气。
显然,女子将男人打理得很好,很干净。
但无论女子多么努力,男人终究是不行了,这是个得了痨病奄奄一息的男子。
男子不想连累了妻子,用力的举起手道:“你改嫁吧!”
女子却笑骂一声,并不以为意。
男子心如刀绞,如果他还能执笔定然休书一封将精心照料自己的妻子给休了,虽然被休的名声不好,但总好过克夫。
男子知道,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在妻子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妖精克服命。
男子觉得自己要死,也得先跟自己的妻子划清界限之后再死,至少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妻子绝对不是克夫的妖精。
但他现在想要休妻都做不到,他是个窝囊废,什么都做不了的窝囊。
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他还能做一样,那就是争取不要就这样死掉。
如果上天还能再给他一个时辰的时间,那么他一定会用这一个时辰奋笔疾书将自己的妻子给休掉。
可惜,上天即吝啬且无情,别说一个时辰,就算是一柱香的时间都不给他,他只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此时女子将那尊丑陋的雕像摆在桌上,床上躺着的男人皱了皱,女子拜过许多的神仙,有猪大仙、狐大仙、总之,女子将能够碰到的神仙都拜过了,但结果如何,不问可知。
男子虽然知道这些神仙根本就没有半点用处,但他不能剥夺女子最后的希望寄托,事实上,即便明知道无用,每次妻子带回神仙的灵符和仙水灵丹来,他也是迫不及待的吃下去,在他心中总是留着一个万一的念头,万一有用呢?
但他就是没有中过这一个万一。
不过,这个雕像男子看在眼中心中却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很奇妙的感觉,男子觉得,或许是因为这雕像实在是太丑了,妻子以往拿回来的那些雕像都是英武不凡的或者是威严恐怖的,只有这个雕像……看上去就像是一团屎被随便揉成了一个雕像。
这雕像看起来实在是太对付了,就好似雕这个雕像的人心情相当的糟糕活着喝得烂醉之后才糊弄出来的东西。
这样的雕像,拿来拜的话实在是叫人感到太没面子了。
男子看了眼自己的妻子的背影,他觉得,自己的妻子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虽然她在自己的面前总是笑,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但男子知道,女子半夜里的时候用枕头捂住自的脸无声的耸动着肩膀,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在那样的漆黑深夜展开双臂将自己的妻子搂在怀中,用力的安抚她,但,他做不到,他做不到。
女子并不知道,每次看到她的笑容,男子的心中都在滴血。
女子以为自己的笑能够叫丈夫轻松下来,愉悦起来,摆脱阴霾,却不知道,她的笑容就像是一座大山,重重的压在男子心头,像是一把刻刀,将男子的心课的刻得鲜血淋漓。
看着妻子对着那尊模样丑陋含糊的雕像跪下去恭敬叩头,男子眼圈瞬间就红了,男子看向那雕像,他并不认为这样的一个连雕刻他的匠人都抱着一种应付差事的心思雕刻出来的雕像能够有什么用处,但他还是用自己的全部心力虔诚的祈祷,他却并非是祈祷自己能够活下去,而是在祈祷,希望自己死后,妻子的生活能够一帆风顺,再也不要用他这样的事情能够来折磨她。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神仙,我用我全部的生命,虽然只剩下一点点,一点点的生命来恳求您,祈求您,让我面前这个女人以后能够得到幸福的生活,我知道我的要求实在是太有些过分,因为我的生命所剩不多,或许只剩下一天而已,用这样的短暂的生命去换取一个人一生的性福实在是奢求,但依旧恳求您,能够帮帮我,帮帮我的妻子,她实在是太苦了,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方荡猛地张开双目,眼睛之中流光闪烁!
打通了!信仰之力打通了!
方荡终于能够感受到一道道的信仰之力灌入他的身躯之中。
这些信仰之力还很微弱,甚至称不上是信仰,但只要信仰之力被打通,方荡能够开始接受信仰,那么,方荡就等于有了一个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蓄水池!虽然这个蓄水池只限于凡间,但对于现在的方荡来说,已经是相当的好消息了。
这一切的功劳,全都要感谢这个拥有最强大精神力量,靠着最诚恳的请求打通了方荡和信仰之力之间的隔阂的力量。
此时那被草药熏黑的房间中,跪地许愿的女子和躺在床上的男子齐齐瞪大了眼睛,在他们面前的那张桌子上,那丑陋的雕像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之下,绽放出金灿灿的光芒来。
随后,丑陋雕像的外壳如同粉尘般凋谢,露出了一个三头六臂双目微合满脸慈悲的男子的雕像。
这雕像看上去就叫人生出一种要信仰他的感觉。
随后那雕像脑后生出一道淡淡的光环,一道声音传来:“准!”
随后男子忽然胸口剧痛,在床上翻滚起来,女子大惊连忙转过身去,想要将男子按住却根本无处下手,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丈夫现在竟然力大无穷,她根本不能控制他。
就见自己的丈夫一张脸已经被憋成漆黑的颜色。女子嚎啕大哭,连忙转过身来,咚咚咚的叩头不止:“大仙,大仙,我再也不要求你救活我的丈夫了,我只求您叫他少受点罪吧,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他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啊的一声大响,继而噗的一声,女子仓皇扭头看去,就见自己的丈夫趴在床头喷泉般的呕出一大滩黑血。
女子此时已经呆住了,僵住了,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丈夫的一张脸一片灰败,看上去就像是死灰一样,死人的颜色,眼瞅着丈夫的瞳子都开始变得暗淡无光了……
女子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揉碎了,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你把他还给我……”
女子大喊着挥去身旁的椅子,狠狠地砸在了雕像的身上,直接将雕像砸飞出去,啪的一声摔成八瓣,整个房间之中回荡着那惊怒彷徨的大叫,还有佛像碎裂的刺耳尖鸣。
“不要,不要……”趴在床头的男子艰难的说出这两个字,随后喘了口气,一张灰败色的面容竟然开始逐渐红润起来。
就如同一朵枯萎的花重新绽放出浓郁的生机一样。
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此时的状态,他试探着双臂用力,随后他竟然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了,双腿竟然也能轻松的活动,男子双目直了直,随后如同初生婴儿一样,试着用脚去探了探地面,然后,男子一用力,猛地站了起来……
原本面容凄厉的女子此时双目也直了,呆呆的看着对面的那个已经卧床十年的自己的丈夫。
男子犹豫了许久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略微有些摇晃,但一种感觉清楚无误的告诉男子,他可以了,他行了,他能走了。
对面的女子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的男子,哭得稀里哗啦,用手不断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她在梦中无数次梦到这样的场景,但时间过一天,她就距离这样的梦更远了一步。
但……现在……这一幕竟然真的就发生在她的面前。
女子无声的抽噎,任凭泪水横溢打湿了胸前的衣衫。
终于,那双手将她紧紧的搂进怀中。
女子的肩膀剧烈的耸动着……
“哭吧,在我怀里大声的哭吧,以后你不用偷偷的哭了,不,以后,我绝对不会再教你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压抑了十年的哭声终于在这一刻响起,在这个男人的怀抱中响起,那座低矮的陈旧的房屋在这哭声中微微轻颤着,那浓郁的叫人欲呕的药气在这哭声中被送出了这陈旧的房屋……
千万里之外,方荡伸手摸了摸嘴角,将鲜血擦拭掉。
他现在的修为尚不能救人性命,方荡用了自己目前能够收集到的所有的信仰之力来帮助男子恢复身体生机,随后,方荡用自己的寿元帮助男子续命,为此,方荡付出了五十年的寿元。
方荡本来在修炼欢喜禅的时候,就点燃了百年寿元,现在又送出去五十年,方荡所剩的寿元着实不多了。
如方荡这样的丹士的寿元相对于一个寻常凡俗男子的寿元简直就是无价之宝,用方荡的寿元来给一个区区的凡间男子续命,实在是天大的浪费。
不过,方荡却并不觉得浪费,如果没有这男子的虔诚祈祷,打通了方荡的信仰之力,那么他方荡或许就活不了多久了。
别人看来,方荡是用寿元给凡人延命,但在方荡看来,他是用自己的寿元来报答对方的救命之恩。
从这一点上来说,方荡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的。
当然,选择权在方荡,方荡完全可以收了男子的信仰之力,却什么都不做。
没有人能要求方荡去做什么。
方荡对于佛像的一句话很是推崇,你若要索取信仰,必先给予,只有收获没有付出是无法牢固彼此之间的关系的。
方荡愿意为自己的所得付出应该付出的。
并且,方荡也真的被男子对妻子的爱意感动,这个世界谁都不救不了你,你的妻子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够拯救你自己,男子被救,不是因为她的妻子的祈祷,而是男子自己的祈祷起了作用,男子对妻子的那一片赤诚的关爱穿透了层层阻隔,打通了方荡和信仰之力沟通的渠道。
房子里面的男女紧紧搂在一起,泪水打湿了彼此的肩膀,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朝着地上看去,女子似乎也在同一时间想起了什么,两人齐齐看向地面上摔成八瓣的雕像。
随后两人惊呼出声,连忙跪在雕像面前,叩头不止,这一次两人虔诚得无以复加。
最后两人将地上摔成八瓣的雕像拾起,女子熬了糯米胶,小心的将金色雕像黏合在一起。
随后两人再次对着雕像跪拜不止。
他们心中惶恐,不知道这神仙会不会对惩罚他们的不恭敬。
千万里之外的方荡坐在轿中听着两人虔诚的言语,感受到的是一道道的真正的纯粹的信仰之力的贯注。
这样的纯粹的信仰之力一道比得上普通人随意祈祷的数十倍甚至上百倍。
方荡沉浸在信仰之力的包围中,方荡的脑后开始逐渐形成一道淡淡的圆环,这圆环还差很多才能成型,但这一步才是最关键的,剩下的只是如何积累的问题了。
方荡并未阻止两人的惶恐祷告,因为,在信仰中,恐惧也是很重要的,有着非比寻常的重要性。
她们砸碎了方荡的金身,叫他们惶恐一会也是应该的。并且,方荡现在实在是太缺少这样的纯粹的信仰之力了。
此时小屋中的两人也忙了一晚上,外面的天空露出白绵绵的一片来。
男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已经许久没有走出房间了,这十年来,他都是透过窗户看外面的世界,窗外的世界对于他来说已经变得陌生无比了。
阳光在屋外逐渐变得明媚起来。
男子看着屋外逐渐靠近过来的阳光,忽然生出一种恐惧来,低声道:“娘子,你说……那阳光一旦照到我身上,这一切会不会如同泡影一般的消散无踪?”
女子闻言也不免有些紧张,随即伸手将桌子上的重新粘起来的金身雕像捧在怀中。
“不怕,这位神仙会和我们在一起,况且……就算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消失了,我也会站在你的身边。”
说着女子挽起男子的手臂,心中虽然有些忐忑,但一只手紧紧地抱着神仙雕像,一只手挽着自己的男人,女子生出数不尽的勇气来,再难的十年她都已经挨过来了,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怕。
男子站在阳光下,感受到阳光带来的微微刺痒和阵阵暖意,此时此刻,男子才真正的相信自己已经从坟墓中爬了出来。
十年,这场恶病使得他做了十年的鬼!
是这位神仙将他从鬼变成了人,将他从坟墓中拽了出来。
男子这一次抑制不住再次跪在了雕像面前,咚咚咚的磕头不止,此时四周的邻里们也聚集过来,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当他们认出跪在地上磕头的这个是没两天活头的赵先生的时候,这些邻居们全都震惊了,赵先生当初在这里也是有名的才子,考上了秀才,但就在准备进一步考取功名的时候忽然身染恶疾,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走出过家门,邻居们最初还总是去探望一下,但眼见赵先生好不起来了,赵家的家境也变得越来越难过,愿意上门的人就越来越少。
前几日,郎中来时说了,赵先生的病拖不过五天了,这几日不少邻居们已经开始盘算着赵先生的去日了,甚至已经有好事的准备将赵先生的妻子纳入自家门庭,毕竟赵先生沉病十年,赵氏如何对待他大家有目共睹,至于克夫这种传闻终究是有人不信邪的。
但这个将死之人怎么活蹦乱跳的跑出来了?这可不是诈尸了?
就在四周的邻居们全都惊恐不已的时候,赵先生站起身来,对这四邻拱手道:“赵某这十年来染病卧床,多谢诸位邻居的照应,我也知道内人有一个账本,这十年借了不少粮钱,赵某会想办法尽快还给诸位。”
见四周依旧无人说话,赵先生直起腰来笑道:“诸位高邻,莫要担忧,我的病真的已经好了。”说着赵先生还甩了甩胳膊,扭了扭腰,证明自己活得好好的。
“赵先生,你……你真的好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人群中说话的却是那位几天前刚刚给赵先生诊脉后留下熬不过五天话语的郎中。
赵先生的病究竟怎样他是最清楚的,他并非庸医,深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对于赵先生竟然与必死之中变成这个样子,他是一万个莫名其妙。
同时,今日赵先生若是或泵乱填的毫无一样,那么他行医的招牌就算是彻底砸了。从今往后他还有什么颜面在这里行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