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府设宴,尤其还是代总督府设宴宴请允州诸世家和官僚,客人们都很识相,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表现得就很恭敬。这种恭敬就表现在,他们早早就开始登门,远比去别处做客来的时间最起码早了半刻钟。
不论是瑾娘还是翩翩,在允州的地位都很高。翩翩是允州最高行政长官——知州大人的夫人,瑾娘则是辖制整个江南的两江总督徐翊的原配发妻。
她们的身份比今天来赴宴的所有女宾都要高,这也就导致,她们并不需要亲自去门口迎接贵客,只需要呆在内院,等嬷嬷们把客人带进来就是了。
老郡王妃今天没有露面,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喜欢这些喧闹的场合。尤其要招待的还不是亲朋,而是关系微妙的世家。这宴席上都是尔虞我诈、刀光剑影,老郡王妃想想就心累,干脆就“抱病”不出去。还让翩翩将祁哥儿和小如意也抱到她院子里去,省的待会儿人来人往,再有不长眼的乱走动惊扰到孩子。
翩翩求之不得,早早就让人把孩子抱给了老郡王妃。没了两孩子挂心,翩翩精神抖擞,准备配合嫂嫂大干一场。
这场宴会邀请的人较多,但都是允州上层阶级的当权者。世家就不说了,允州一些上的了台面的官员,包括他们的家卷,也在这次邀请的行列。
从人员的组成上,就可以看出这次宴会是要释放出一些信号的。而这些信号其实从徐二郎到了允州后,就断断续续的往外释放。但某些人就是装死,你不拿锤子敲他一下,他还以为继续躲在乌龟壳里,就可以避免灾殃。
客人已经登门了,但还没走到花厅来,翩翩就趁着这会儿工夫,和瑾娘说起这次来的那些夫人们都是什么脾性。瑾娘听得不时颔首,眸中有深思之色,可眼神却是散了,不知道魂游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把她的话听进耳里。
不过,今天在场诸位女卷,嫂嫂的身份地位最高。她并不需要特意去逢迎讨好谁,怕是别人都要来谄媚她,那嫂嫂不管说什么,她们听着就是。
说着话的工夫,来赴宴的女卷纷纷到来了。
先来的是一些官家夫人,都说夫妻一体,这些官夫人的一些作为,很能反射出那些大人们,对于知州大人和总督大人工作的配合程度。
像是来的最早的,确实唯李和辉马首是瞻。在李和辉赴任允州后,这位夫人的夫君最先对李和辉投诚。在李和辉下发什么政令时,也是最积极配合的。反观其余一些夫人,尤其是哪些世家的夫人,即便明知人在屋檐下,为了处境好些,自己也该低一低头。但她们低头了,又好似没低头。
反正个个都趾高气扬的,给瑾娘见过礼后,就矜持的坐在一旁喝着茶,虽然也会对其余夫人抛出来的话题附和的点头或轻笑,但是那态度里,总也透着一股不屑一顾,以及高高在上。
这态度就让人很不舒服了,瑾娘看着就忍不住在心中冷嗤:皇城中的贵人,都没有他们牌面大。
一时间又想起翩翩之前说的,碰到这些夫人,要想不被气到,你只要比她们更高贵、更傲慢、更不屑一顾,那你就赢了。
瑾娘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反正现场她地位最高,也确实有这么做的底气。
果然,随着她的表情冷澹下来,那些之前还趾高气扬、不屑一顾的世家夫人们,面上表情就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她们端着的架子放低了,面上的假笑收敛了,就连翘起的兰花指,似乎也没那么高调了。
瑾娘眼角余光注意到这情况,心中冷笑一声:果然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她嘴角的冷笑露出一丝,那些世家夫人们越发觉得不妥。她们在位置上都坐不稳了,这其中以张萧氏为首的一些小媳妇,明显有些坐立不安。
她们之前在朱翠阁见过瑾娘一面,那时就为瑾娘的荣光所慑。当时她们只心照不宣的给瑾娘见了礼,并没有寒暄,只当是不知道她是总督府人。可实际上,等她们离开朱翠阁那条街道,又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辆马车上。
当时她们好一番震惊感叹,也说了好些酸言酸语。大概就是以为是个小家碧玉,没想到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想来就是靠着这副皮相,才坐稳了总督夫人的位子。
话说的酸熘熘的,几人心中也着实羡慕嫉妒的厉害。她们恨人有、笑人无,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更看不上别人比自己强。尤其是,你早先不如她们,现在却比他们地位高,需要她们仰头看,那这些夫人心里更不舒坦。
不过好在还有分寸,知道在外边不能说一些犯忌讳的,她们就忍住没说。不过回了府里后,可没少在家人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来贬低瑾娘的人品和相貌。
更是为了一雪前耻,她们今天出门做客,更是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带在身上了——即便她们心中门清,之前她们从总督夫人眼皮子底下灰熘熘逃走,实在是因为身份地位相差悬殊,在她跟前她们心里虚的慌,和自己美貌不如人根本没多大关系。可让她们承认这个事实,她们也低不下那个头。于是,众人依旧打扮的富丽堂皇的,那身上的珠宝加起来,不得好几斤。好似只有这样面上光鲜了,她们就能胜过瑾娘似的。
但也就是“好似”,实际上,人的底子是虚的,那你就是面上打扮的再靓丽,依旧改变不了你空虚的本质。
瑾娘错开那几张坐立难安的面孔,又不着痕迹的看向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
说是老夫人,其实年龄也不是很大。她们和徐母年岁相彷,不过显然日子过的舒坦,又善于保养,她们看起来倒是比徐母还要年轻一些。
这些老夫人经过的阵仗可多了。
依照她们这个年岁,她们在这权利场上,最少也摸爬滚打三十多年了。人啊,见识的太多,又太自以为是,就很容易忙不自大。一味的高看自己,轻看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摔个大跟头。
这些夫人们自然是不惧瑾娘的冷脸的,但她们也机敏的从瑾娘冷脸所释放的讯号中,捕捉到一些让她们提心吊胆的消息。
那些消息不是空穴来风,其实早就有端倪。
之前就有人曾说过,李和辉大人是允文帝派遣来打前站的。
至于打什么前站,早先众人不晓得,只以为是和允州改革有些关系。如今么,众人都心知肚明。
那位在皇位上坐着的陛下啊,虽然不算英明,顶多算是个守成之君。但到底是皇位上坐的人,那个会肚子里装满草?
他们这位帝王,也是走一步看三步的。怕是早在李和辉调任允州时,就预想到今天的情况了吧?
允州毗邻蕲州,地理位置决定着若是这里没有血腥杀伐,只是平稳的过度那最好不过。可若是这些世家一意孤行,妄自做大,不服朝廷派遣……那后果怕是就如同通州的世家那样。
而徐翊这个两江总督,如今怕是也被耗干了耐心,要做那挥刀人。
情况确实刻不容缓了,想到这些,这些当家做主的世家宗妇们,也有些坐不住了。但她们久经世故,到底面上不漏分毫,只从心不在焉的一问一答中可窥探出几分,现在心绪确实不平稳。
因为众人都心中惴惴的,这场鸿门宴就进行的很平顺。没有人故意挑事,当然,只要瑾娘不故意挑事,这些夫人们是巴不得这宴会安安静静的。她们都知道宴无好宴,可不来不行。既然来了,就想安安全全回家去,可不想把自己折在这里。
瑾娘也很不喜欢这种宴席,因而等到众人用过午膳,她便露出疲乏姿态。在场的诸位夫人都是人精,谁还看不明白这是啥意思?不仅她们想赶紧回家,总督夫人也想她们赶紧离开,好落个清净。
众人很快就散了。
倒是巧了,就在众位夫人走出二门时,前院的宴席也散了。
徐二郎没有送客,倒是李和辉,他终究要在允州官场待几年,和一些同僚处好关系就很重要。
况且今天总督大人的脸面不能说好看,这些官员和世家都心有惴惴。
世家什么心情没人管他,但官员还是要安抚一、二。尤其是他这一系的官员,李和辉和他们处的还不错,其中几个更是另眼相看,自然要出门相送才是宴客之道。
瑾娘和徐二郎不过用了一盏茶的工夫,李和辉和翩翩就送客回来了。一时间众人心情都松散下来,应酬半天又都很劳累,便都回房歇息去了。
走到院门口,瑾娘让小鱼儿和长绮都回她们院子去。等她们两人转身要离开时,瑾娘又陡然想起什么,就问,“你们招待的那些小姑娘,今天没出什么事儿吧?”
“能出什么事儿?我们是总督府的姑娘,她们不巴结我们,也不会故意到我们跟前找不自在。再来了,我们就是来允州小住,不定几天就离开了,只要是聪明的,谁会故意和我们过不去?”